六
二毛在背后叫我时,我猛的一转身,他吓了一大跳,他说大钱出事了。
我在阴暗的游廊外问过大钱详情,他说:“反正这大学都上不下去了,这帮成教的小崽子今晚不教训,日后也是麻烦,我就随便给他一拳。”讲到这里他还把这一拳跟欧冠中巴伦西亚后卫打国际米兰后卫那一拳作比较,“他是弯着胳膊击中,那一拳威力比较大”。
我说你他妈脑子搭错了吗,一拳打得人脾出血,还好意思说。你当时看我那岌岌可危样应该送我去医院知道不。我停下说话,察觉到大钱的异样。我求爱那天他很晚才回来,一言不发,只在睡前说左眼有点胀。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左眼使劲睁也不能完全睁开。如今,他正用莫大的毅力保持右眼的半睁半闭以维持对称的美。
他反问:“你这么说比老萨的共和国卫队还让我失望了,就这么经不住打吗。”大钱说完气冲冲的站到墙角。我看着办公室出来的、小巧玲珑的辅导员,觉得小题大做,就说:这又何必呢?他不就是打了一拳吗。他过了年不就要毕业了嘛,您总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吧。辅导员说你别急,我去打听一下。过了会儿,她回来说,万分遗憾,这边案底还有一巴掌扇得人生活不能自理的呢。听了这样的话,大钱无话可说。
在学办填写有关表格时,在“退学理由”一栏这里,大钱填上了“看不起学校”。后来学办老师看那张表格时,就说这样不成的,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感情的话呢。这份表只好重填,在别人的一再启发下,才添为很看不起学校。这样添了以后,学办老师也无话可说,显然他已经被大钱折服了。
大钱又发现少了点什么,就去隔壁团委办公室把团费补交了。再用根竹竿挑了那点可怜的家当,像个逃学的小学生傻乐地走来走去。
跟着我,走向门口。直到跨出校门槛,大钱忽然蹲下,向我要一根烟。说抽根烟再走。
大钱抖索着手点燃了一支烟,长吁了一口气。他说这其实不算啥,N年以后一定开着宝马来见你。
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他的脸庞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说,再给我一根烟。
这一次他没有起身。突然低头把他脖子上戴着的银十字架项链取下来,给我挂在脖子上。
大钱虚弱地举起一根烟,和无数人挤向罐头般的车厢里,他的眼睛是红的,像一只苍老的兔子。他隔着车窗嗫嚅一下,似是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未说。
滚滚沙尘扬了起来,大钱不见了。
我一直在看雨。今晚的宿舍和昨晚一样,只少了一个大钱。
看完雨,我做了一个短梦,梦中那间初中的宿舍,走廊里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
大钱跛着脚的,脸上和身上有划破的伤痕。
我在苍白的月光里看到他,于是他冲着我笑了一下:你还没睡。
我很感激的微笑,点点头:你又去和那些留级生打架了。
我搭腔他也不吭声,只是一瘸一拐地爬上床,衣服没换就躺下了。
结果直到天光大亮——一个阴沉沉的灰色早晨。我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已变成青黑色的痂,从此那些留级生再也没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