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黑时,我从一座石桥上爬过去,桥对面是游泳池、网球场和篮球场。篮球场上,有一个男子在练习三步上篮。
我记得以前,大四没课的时候就在篮球场打球。那时是秋天。南京的秋天。有很多落叶在暖暖的晚风中飘飞,Saily总在一旁帮我抱衣服。笔直地站在黄昏过后逐渐冷却的落日下。默不作声看着我。她浅浅的笑。还有一抹淡淡的影子拖在身后。
我想到这个场景就感到心里酸酸的,每每如此。
再往前走,便是一幢教学楼上,五楼的一扇窗。随时,淡紫色的窗帘被吹到了窗外。我模黑穿过走廊,走进那个写着研究生办公室的房间。橙色的灯光。
有一个圆脸短头的干事,一直闷头写字。干嘛。淡淡地问,眼皮也不抬。
我对她说,我想找份兼职,多赚一点钱。
她扬脸定定注视我的眼睛。双手摆在桌面,就我说的想了想,问:你的优点是什么?我说:聪明的,诚实的,善良的……她又问: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我想了想说:“谦虚。”
她低下头,欠身离座,转给一张表格,说,你去做留学生的汉语讲师吧。
走出去的时候。自己不会误人子弟吧,我一直悲悯地想。但放心,我也许是人才啊。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我很单薄的站着。讲台上只有我一个人。中四教大阶梯教室,下面坐满了人。他们用了不同的颜色,绿色头发黄色头发,像些颜料色块一样堆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他们有的嚼着口香糖,有的抱着胳膊,不声不响地看着我;有的很认真的拿了小本本直挺着脖子,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我看有些人还不错,就给他们讲雷锋叔叔的故事,他们听了居然不感动,只会直勾勾地看着我,其中还有人对我面露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有一个叫松井岱岱子的日本学生。她穿一件可以明显看出胸部隆起的薄毛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穿衣服的日本女人。
在一阵桌凳碰撞声之后,她终于站稳除了不停笑啥也说不出。客观地说,这娘们笑起来着实有点难拿,我心里滋味不好受。我说,你明白不?不明白也吱一声啊。
于是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自豪的回答:吱——下面有俩充满期待的金发碧眼的女郎顿时被呛的翻白眼,到后来就合不拢嘴地望着我。
我非常生气。我拍着桌子说下面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以“老师”情景对话。然后有几个人都撇下本子和笔,上来了。
A:最近你男朋友气色不错啊。
B:他呀,天天都上美女的课!
B:你怎么不上你们美女老师的课呢。
A:座位啊,都给占了。
C:我跟我男朋友说你也出席出席别人的课啊,哎,人家就认准美女的课了!
D:美女的课啊,真不错!学到的又多又美白,我们一直不翘她的课!
ABCD:美女老师天天见,上美女的课啊还真对得起咱这双眼睛,碰到美女老师咱怎么着总得不择手段多考几分吧……
我吃惊地抬起头。之间有3米左右的距离,他们都望着我,眼睛亮亮的,得意极了。一个个灿烂的宛如小花。
下课了,我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走了几趟以后,忽然模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比扑克牌略厚,是木制的。上面有镌出的银光闪闪的字,林,花城会所头牌。英文翻译联络QQ。这张名片在手里沉甸甸的,带有一点草叶的气息。我把它放到鼻子下面嗅着,还是记不起有人什么时候放进我的口袋。
松井岱挤出人群,从人行道左侧慢慢地往我这边走过来。可以看得出来,她有话要说。开头她脸上没有笑容。
你有什么事吗。我说。
6分钟。
她说,老师,您请我吃饭吧。
她淡淡地笑。我答应了。
这一天不是周末,女生宿舍楼下停满了高级轿车。
门口站着一位矮胖的大妈,目光犀利,眼神恶毒。叉腰挺胸站在留空的小门中央。像个列宁的小战士一样守卫着门口,那样子真他妈坚定不移。
她看见我,睁大眼睛瞪我一下。这一刻,我感觉被照了一次X光。
这时候,松井岱出来了,换了一件小花袄,薄薄的那种。有东北农村被面的那种喜气的花,是一条瘦腿绿裤子;那身装束,我看着打心眼儿里高兴。好多年以前,春晚上举着糖葫芦小鞭炮的小孩儿,跺着脚晃着脑袋大叫过年啦,就是这么个穿法。
她很开心,一路上首先证明了遗传学最早不是由欧洲人创立的,而是中国人。证据是俗话里那么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然后又通过“南辕北辙”证明了发现地球是圆的尚可纳入中国人的名下,亏了那些欧洲人还有脸把它写进了地理史……
像这些还有很多,我也不知道松井岱脑子是否有问题。我还觉得她有想象天才,甚至有点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