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过了四点就开始暗淡,夕阳如孩子笔下的画,橘红而无力的挂在天边,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安静看着,想起那句古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莫非今天将结束所有的因果和故事?
安静为这样的念头感到害怕!她并不想李钟吟的生命在今天画上句号。
而周诗沂几乎要发疯了,整整大半天,她都重复做着一个接线员的事情,不停的拨号,等待,挂断。白雪的电话依然没人接听。最后,周诗沂听到手机里传来冰冷无情的话音: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周诗沂绝望的看着安静,她尽力了,但天意也许如此!
床上,李钟吟的精神显然没有早上那么好,闭着眼睛的时间远比睁眼多,呼吸渐渐微弱,甚至十多秒钟胸部才有一次起伏。但只要他眼睛睁开,就有一股思念的神色散发,他心里依然回味着以往的快乐和温馨。这种强烈的思念支撑他在油尽灯枯时继续燃烧生命里剩余不多的活力。
周诗沂和安静对望一眼,她们见证了生命的无奈和凄凉!周诗沂默默的合上手机,她想放弃!她不想再去体会心急如焚的滋味了。
安静接过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又停了下来,也许,白雪已经将那个有无数柔情蜜意、甜言蜜语的手机扔进了K市的河里,如枯叶一样被流水带走。也许,白雪根本就不想接这个电话。
不,不会的!安静告诉自己,如果不想听电话,白雪只要直接掐断电话就可以,何必一遍遍在铃声中尴尬的品味无奈和一份也许淡淡或者浓郁的忧伤?
安静和周诗沂沉默下来,病房里除了李钟吟断断续续的喘息,一片寂静。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不断逼近。
阳光隐退,天色渐渐黯淡。
白雪和高旭在K市“昨日酒店”的大厅门口迎接客人,他们的打扮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似乎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其实,在他们身后跑来跑去的花童,就是他们的孩子。
高旭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他的梦想他的利欲,再过十多个小时就将实现。那时,他将在高家拥有无与伦比的权力。虽然高德没有承诺什么,但高旭敏锐的察觉,高德之所以愿意放段,来到这个他眼里的乡下见几个所谓的亲家,无非就是不希望高旭的名誉和形象受到损失,毕竟,高旭是长子,立长不立幼!
白雪机械的向客人点头致谢,她脸上淡泊、没有笑容。一袭如雪的婚纱,和她淡泊的表情显得格外不相衬。除了那朵红色的胸花,白雪身上找不到一点喜悦的气息。
高德夫妇坐在长辈席里,高德的威严、梵懿的矜持,都让人觉得他们不好轻易接触。酒席在K市办,来的当然都是白家亲戚。高德之所以同意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办个庆典,因为他想让白雪在家乡父老、亲戚长辈面前形成一个概念——她就是高旭的老婆,这辈子跑都跑不走的老婆!白雪想有所变卦,总该为自己的父母在亲戚面前留点颜面吧!
白雪父母一心只想自己女儿平凡、安逸的度过一生,他们自己的婚姻是父母指定的,没有感情,但结婚一辈子,不是也过得很好吗?什么轰轰烈烈、什么曲折跌宕,他们觉得都是电视里故事里才有的事情,过日子吗,还是要实在点!吃好住好穿好,那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变冷了,穿着婚纱的白雪更觉得冷,从内心深处散发的寒冷!她无法想象自己重新回到一个没有温情只有森严,没有爱情只有利欲的“家”,自己会变得怎么样?是世故了还是继续桀骜不驯?
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
江华,这个近来忙得焦头烂额的行政经理,今天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员工的情绪渐渐平缓,岳清也完全进入了角色。今天他可以按时下班了!
路过“昨日酒店”时,江华无意听到路边行人说了一句:“这么冷的天气结婚,新娘子都冻得不会笑了!”在旁人善意的笑声中,江华顺势望过去,他惊讶的发现,门口那个新娘子模样的人赫
然就是白雪!
江华揉揉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但那个穿着婚纱的女孩子就是白雪,江华再确定一次,没错,是白雪!
“白雪?她不是李钟吟的女朋友吗?怎么这么快和别人结婚了?”江华不知道白雪的故事,也不清楚她和李钟吟之间的关系,他的直觉和信仰让他说了一句;“真没良心,男朋友病危住院,她不仅没去照顾,倒和别人结婚?现在的女人啊!!”江华是上一辈的人,他只能这样评价!
“这对李钟吟不公平!”江华忿忿的想,临时决定去看看李钟吟,一周来,他打电话问候,都是安静接的,虽然,安静说钟吟还好,但江华清楚李钟吟并不好!不然不会不和他说话,李钟吟这样执着和敬业的人,只要不是没有办法,一定会和自己谈些什么。
今天还早,反正晚饭老太婆会烧,去看看领导吧!
“昨日酒店”与李钟吟住的医院隔着两条马路,说远不远,可走走却要十来分钟。江华到了病房,看见安静和一个面熟的女孩子在李钟吟的身边,脸色凝重。
江华轻轻走了进去,他担心惊扰了李钟吟。但悄无声息的人影让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江华连忙竖起食指,贴着嘴唇,发出轻微的嘘声。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江华讪讪的笑道,他看见两个女孩子都打了一个机灵,知道自己这样蹑手蹑脚的举动有些唐突。
“江经理!”安静楞了一下,旋即兴奋的问道:“你从哪里过来?”她的潜台词是想问江华有没有白雪的消息。尽管她知道不太实际,但也算捞到了一个救命稻草!
“我从公司过来。”江华莫名其妙的看着安静,他不理解安静为什么这么兴奋。“路上,我经过‘昨日酒店’,你猜,我看见谁了?”没等安静问,江华就将主动告诉她们希望的消息。
安静看了看周诗沂,摇了摇头。
“我看见白雪了!”江华的声音因为忿忿不平而大声起来。“现在的女人……”
安静打断了江华,紧张而兴奋得问道:“你看见白雪了?真的看到白雪了?”
身后,李钟吟突然发出一声类似申吟的响动,安静一看,李钟吟的手慢慢举起来,那是左手,戴着戒指的左手!他试图在亲吻那枚戒指。仿佛,这个戒指是凝聚了他全部的爱意,那里有白雪的笑容,有白雪的气息,还有白雪飘荡在戒指周围的心情。
但他没有办法够到戒指,他的手臂如果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已经失去了弯曲的可能,胳膊僵直得伸着,李钟吟又试图将头颈抬起来,但微微抬起马上就落下了!安静连忙过去,轻轻将李钟吟的手放在他的唇边,李钟吟硕大的泪水渗出,是和他心爱的人告别?也许一切都将在片刻之后烟消云散,也许,他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伤怀。但带走的会有无比深情的记挂。
“江经理,麻烦你照顾一下钟吟!”安静已经顾不上什么了,拉了周诗沂就跑,她想快点到白雪身边,告诉白雪一切事情的真相!和李钟吟之间的感情,已经让两个女人不再去考虑什么后果,她们感性,只想能够了结李钟吟所有的心愿。
路不远,但安静跑得慌忙,竟然摔了两次,裤子的膝盖部位渗出了鲜血,安静来不及处理,和周诗沂一路跑着。
大厅已经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前台的白雪和高旭。他们结婚的时候,这里的人甚至包括白雪的父母都没有目睹白雪娇羞美丽的那一瞬间。今天,是好景再现的时候。白雪母亲眼角湿润,她在为白雪最后的归宿宽慰,也为白雪最后的归宿伤怀,宽慰的是女儿终于安定了,伤怀的是女儿又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现在,让我们的这对小夫妻——英俊潇洒的高旭先生、美丽温柔的白雪小姐为我们致辞!”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大厅里响起如雷的掌声。白雪的亲戚都不常经历这样的场面,新鲜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感动。
“各位长辈,各位朋友,今天,是我和白雪结婚六年的纪念日,我的内心到处是喜悦和快乐,虽然,过日子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我欣慰的看到,从今天起,从现在起,我们要继续编织美丽的家园美丽的生活美丽的婚姻!”高旭不会怯场,他的素质,他的能力,足以轻松的应付这样的场面。
掌声中,高旭优雅的欠身致谢,并做了手势请白雪说。
前面是黑压压的人头,头顶的射灯让白雪晕眩。她不喜欢这里,但没有办法,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一些事情不能选择也没的选择。
白雪沉默了片刻,场下的人发出轻微的笑声,这个小媳妇怯场失语了?白雪定了定神,一种异样的心情涌起,她的声音还是清脆的,但显得压抑。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也谢谢所有的长辈,我不多说了,因为这个世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没有办法逃避,我只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千里共婵娟!”
来客都不习惯白雪文绉绉的话,一些人甚至不明白白雪在说什么。但既然说了,说的也不短,那么,给点掌声也不过分。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白雪眼睛里隐隐约约的泪水。
“好,小夫妻都说了心里话!”主持人响刻意的营造浪漫幸福的气氛。“下面我们就请小夫妻互赠礼品!”
高旭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镶着硕大钻石的戒指,想为白雪戴上。白雪没有主动的伸手,高旭只好自己牵过白雪的左手。
白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丑陋的戒指。高旭皱了皱眉,这个戒指代表什么意思?高旭心里一阵不快,这个不是自己也不是白雪的戒指是谁送给白雪的?白雪在这样的场合戴着又是什么意思?
高旭想拉下这个丑陋的戒指,白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有继续挣扎。她闭上了眼睛,任由高旭月兑下戒指。但这枚丑陋的戒指似乎不愿意离开,她的一个棱角勾住了白雪白色的手套。
白雪闭着眼睛,她的确不想就这样失去这枚戒指,但命运的安排谁能抵抗?白雪觉得高旭每一次拉扯戒指,就是拉扯一次自己的心。巨痛而且心酸。这枚戒指是她爱的见证,也是她心酸的源泉。这枚戒指如同一个有灵魂有情感的精灵,牢牢的吸附在白雪的精神里,拿走戒指就是删除白雪感情的记忆,怎能不痛苦?高旭清楚看到白雪滴落的眼泪在白色婚纱上像水晶一样迸裂。他明白了,白雪来这个地方并不愿意!
但高旭依然微笑的月兑着戒指,场下的客人已经嗡嗡议论了,高旭努力微笑着,解着缠住的细纱,他不能失去优雅的仪表。终于,高旭解开了最后一道细纱,就要月兑下那枚丑陋的戒指。
大厅的门“嘭”的撞开!大家回头看着,是谁这么冒失?
门口,安静和周诗沂捂住肚子,气喘吁吁。安静顾不上顺气,凄厉的喊道:“白雪!不要,李钟吟骗你的,他的时间不多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去看看吧!”
白雪浑身一颤,几天猜测终于在这个显得荒唐而且滑稽的场合真相大白。钟吟不是不爱我了,他真的有苦衷!
白雪挣月兑高旭的掌握,缓缓走了过去,一边走她一边将丑陋的戒指紧紧套回了手指。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三个女人。这样的变故谁也想不到!
高旭尴尬的楞着,望着高德,感觉高德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安静,你说什么?”白雪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心寒,“你再说一遍!”
安静还在剧烈的喘气,她口干舌燥,嗓子几乎要喷火。周诗沂得眼前一片漆黑,她们拼了命过来。
“白雪,来不及解释了!姐夫他可能就要不行了!”安静说道。
“在哪里?他人在哪里?”白雪终于爆发了所有的委屈,疯狂的喊道。
“在,在这里最近……的肿瘤医院!”周诗沂喘息着说了一句。
白雪不再理会大厅里惊讶的声音,不再理会高旭恼羞成怒的责骂,不再理会父母的喊声。大厅红色的大门在她的身后重重的关上,她和这里面的世界永别!
街上,路灯已亮。白雪月兑下了高跟鞋跑着,婚纱如雪,在晚风中飘荡,路上无数眼睛看着这个奔跑的新娘,他们的目光有不解有疑惑有嘲笑有奚落。白雪不再顾忌别人的目光,她只想快点到李钟吟的身边,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顾她的感受做这样的决定?
白雪的脚被路上的石子碜破,血色殷红,沾染了白色婚纱下摆,如盛开的梅花。一辆车恰巧从拐弯弄堂倒车出来,或许是过分诧异白雪的模样,司机忘了刹车,白雪重重撞上车身摔了出去,刮开几道伤口渗出血来,白雪忘了疼痛,也不理会司机惊讶的眼光,爬起来继续跑。
如雪的婚纱沾染灰尘,变得灰暗。斑斑点点的鲜血更多了些许凄凉,白雪头发散乱,泪水汹涌。白雪此时没有痛楚,没有羞涩,没有害怕。她心里一直喊着:
“钟吟,等着我!等着我,让我见到你的目光,再感受我的亲吻!你不能走,你还欠我一个耳光,李钟吟,你是混蛋,你知道吗?”
安静和周诗沂已经不可能追上白雪。两个筋疲力尽的人怎么追得上一个不要命奔跑的人,安静远远望去,白雪白色的身影如同天使,她默默的祝福着:“姐夫,白雪来了,你要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