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雍正七年,胤禛决定了要在永宁山这儿建造陵寝之后,瑾翛就没有来过永宁山了,每当遇到洛旖的忌日,她或者和胤禛一起去京极小筑小坐一会儿,或者在密室中缅怀一日,这永宁山,渐渐被瑾翛遗忘,又或者应该说,在瑾翛的心中,永宁山代表的是她到来的证据,而并非是一个叫做洛旖的美丽女子长眠的地方。
胤禛决定把陵寝建在永宁山,他是希望在他百年之后,可以静静地在他的陵寝中,与他所爱的女人世世相守,或者,走在阴间的昏暗的路上,能有一个熟悉的女子,迎面走来,会心一笑。
瑾翛突然想起了吕梦殷,那个酷似洛旖却不再是洛旖的女子。
人,有时候活着,是因为自己有一个信仰,而在多年以后,当发现那个信仰在某些人的出现后,在某些事情的发生后,不攻自破,且破得让自己心甘情愿,那时候在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了谁,而活不下去,只会有,因为有了谁,而活得更好。
洛旖,你会幸福吧?
看着他幸福,你也会幸福,这是个肯定句,因为看着允礼幸福,我也会幸福。
瑾翛揉了揉似乎进了沙子的眼睛,我们给不了的幸福,有人会代替我们去给予。
会有人替我爱你。
尹轩,或者允礼。
瑾翛想起昨夜一个不安稳的梦,多年未思念的尹轩悄然而至,他依然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因为戴羚没有见过他年老,曾经也许想过一起慢慢变老,可是,这在多年以前已经就只是一首让人倏然泪下的歌谣罢了。
尹轩说,他不能再任性了,他必须走出那份悲伤,他必须尽他对家人的职责。
尹轩说,他依然还是爱着戴羚,就算到他老了到他死了到他轮回再轮回了他还是爱着。
尹轩说,他经常还会一个人到永宁山安静地坐在戴羚的坟前,感受属于戴羚的气息,希望有一天,还可以找到她仍存在的证据。
尹轩说,羚羚,我好想你。
然后尹轩的容颜渐渐模糊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弟弟那张已经成熟了的脸庞。
弟弟说,姐,我老婆生了个很漂亮的女孩儿,跟你小时候很像,爸妈让我们叫她戴羚,好像你又与我们生活在一起。
弟弟说,姐,爸妈昨日在夜里一起去了,很安详,走的时候,怀里都一直紧紧拽着你的照片。
弟弟说,姐,那么多年一直找不到你的尸体,但仍然为你建了坟,如果你真的还活着的话,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们都爱你。
弟弟说,姐,我们好想你。
醒来的时候,瑾翛只觉泪满襟,多年一直悬挂在心间却刻意忽视的挂念,刹那间奔泻而出,也许,戴羚的尸体,已经化作永宁山上一只守望的白狐,她守望的,是沧海桑田,是千秋万世。
洛旖的坟在山顶,那是一个远眺的位置,可以看到山脚下的那处繁华,也可以看到远方的另一处繁华。
瑾翛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模糊了双眼,此时,她分不清自己的戴羚还是瑾翛,也许,走在这条黄土路上,她既是瑾翛,又是戴羚吧。
半山腰,到处是萧瑟的风,一片落叶迷住了眼,瑾翛的眼光随着火红的叶,突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
蓉儿?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来看洛旖的吗?
走近一点看,那不是一座新坟,从坟上的草和墓碑的风化程度看来,至少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年月了,会是谁呢?据瑾翛所知,蓉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亲人,就算有亲人,也不应该是在这儿,难道是崔老板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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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走上前想跟蓉儿打声招呼,却被蓉儿的喃喃自语吓了一跳。
“孙夫人,你可要好好保佑瑾儿啊,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出宫了,皇上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给瑾儿指婚,虽然发生了那种事,但是那时候跟瑾儿一起来的罗礼也没有介意啊,我就不明白了,孙夫人,现在蓉儿唯一的愿望就是瑾儿可以平平安安,可以幸福,成家生子,这么多年,一直是人蓉儿的寄望啊,她是你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保佑她啊!”
瑾翛在身后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拽住蓉儿:“蓉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啊!是瑾儿,你怎么来了?”蓉儿显然被瑾翛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她没有听到吧?
“你说,你说我是她的女儿?”瑾翛指着那座沧桑的墓碑,一字一顿。
“没有的事,你听错了!”蓉儿急忙否认,她掩藏了将近三十年的秘密,不可以,不可以让瑾儿知道。
“蓉姨,你告诉我吧,我都听到了!”瑾翛突然就流下眼泪,其实她不用蓉儿再说,她也可以猜到真相了,因为早在让帝星归位的那天,那碗凝魂汤里,她的血与弘历的血根本就不相溶!虽然青旗很快就让弘历把凝魂汤喝下去,可是瑾翛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即使经过摇晃,那两滴血还是顽固地各占各位,它们没有相溶,没有相溶!
一直没有问出口,因为瑾翛也不清楚,这样检验的方法究竟是不是真正准确的,由于父亲母亲血型基因组合的不同,而生出两个不同血型的孩子也是完全可能的,更何况,她和弘历只是同一个父亲而已,但是,那一刻,瑾翛的心里有特别的大的疑问,只是来不及叫住消失的青旗,而且,似乎也没有人可以问。
而今天,就蓉儿刚刚说出的话,聪明的瑾翛就已经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孙夫人”是洛瑾翛的母亲的话,那么,洛瑾翛就绝对不是胤禛的孩子,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没有这个所谓的“孙夫人”的存在,洛旖不知道、胤禛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不会在一个毫不懂事的孩子面前避嫌,如果这个“孙夫人”与胤禛有任何关系的话,就算洛旖是个再怎么大度的女人,她在抚养别人的孩子时也不可能是全然的母性。在洛旖身边的这些年,瑾翛可以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是认为瑾翛是他们的亲生孩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么,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冷静下来后,瑾翛掠过蓉儿,捡起一炷香,在坟前拜了三拜。
她看到了墓碑上的字,孙门梁氏夫人之墓。
我应该姓孙吗?瑾翛在叩头的时候突然很想笑出来,如果我姓孙,那么我应该是叫孙悟空吧,七十二变,变来变去,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只猴子,台前幕后,都是只被命运耍着玩的猴子。
“瑾儿……”蓉儿想阻止她,可是看到瑾翛的神色,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逼你。”瑾翛回头,“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但至少,作为女儿,理应给母亲上炷香,这是天理伦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