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 第三十六章 玛瑙寺祁福

作者 : *秦伊*

第三十六章玛瑙寺祁福

正月初一。

家丁一早就在庄子外面燃绿竹,闹得整个庄子都劈哩叭啦的作响。

我裹着披风,神情倦怠的看着大伙儿喜气洋洋的赶年。

公孙负手,带着他的微笑,看着大家笑闹。

燃毕绿竹,回到厅内,我坐在公孙旁,庄里大小仆人丫鬟等都齐齐的到了厅内,大管家拿着一本花名册儿一个个的报名字,报一个名字,就上前一个,给我和公孙叩首,然后公孙便自手旁桌上拿一个红包儿,递下去。

那仆人接了便欢天喜地的叫:庄主新年吉祥,小姐新年吉祥。

我颔首。

大小仆人都领了新年红包下去,今日起公孙放了整个庄子的假,只留了几个仆人和丫鬟,而那几个留下的也是因为来庄里前本就是孤儿,来庄里了好多年了,对公孙尽心尽力。

我打呵欠。

公孙看了我一眼,道:手拿来。我看他,他微笑着,道:不想要么?

我懒懒的伸手。

一个冰凉的镯子放在了我手里。

他说:戴着吧,这是新疆那边儿的和田玉,好着呢!

我皱眉,道:你知道的,我不爱戴这些玩意儿。

他注视我,道:风寒刚愈,戴着吧,叫我省心点。看看你自个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把镯子戴如手腕,凉凉的,冻得很,我呲牙咧嘴,他笑:这镯子一会儿就暖了。对了,你想骑马还是让老张备车?

我道:老张不是回家过年去了么?要去哪儿?

上香。他淡淡的笑。

玛瑙寺。

上玛瑙寺只有一条道,那是一个坡度很陡的石阶,绿茵茵的,在道口,有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玛瑙坡处去红尘

我撩起裙子,小心的拾阶而上。

公孙在后面缓缓的跟着。

上得坡来,我忽然就愣住了。

玛瑙寺前,站了许多人。

公孙在我身后说:今日钱大人领大小官员及城内商贾来此祁福。

我看他,道:你为何先前没有跟我说?

他笑,问:说了又怎么样?

我转回头,看着眼前三三两两聚着的人群,道:不怎么样。

他领我道:跟我来。

公孙领我向人群走去。

一个人看见我们,忽然笑,迎面走来,道:这不是紫霞山庄的公孙庄主与小姐么?

这人我应该不认得吧?我略看了眼,便把注意力放在别处。

公孙道:罗大人,多日不见,精神不错。

罗大人?我转脸,看去,我并不认识这个人,见都没见过。

这位罗大人道:这位就是紫霞小姐了!

公孙道:舍妹,秦伊。

罗大人拱手,道:那次因公务在身,未能见小姐与刘叔全的一场比试,甚是遗憾。

我诧异。

还未及我问,又一人走来,道:罗大人,我家爷吩咐了,请列位进寺内进香。

这人,眼熟得紧。

此人看了我们,道:公孙庄主,小姐,这边请。

公孙颔首,与我随此人走。

我皱眉,终于想起,此人是谁,这不是因了那位南宫昭,险些要我命的钟亮么?可,他看起来不认得我了?

寺门前。

迎面过来一群人,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一个淡雅衣着的女子,未到跟前,那女子就道:秦伊小姐。

公孙看了我一眼,我微笑,道:绛雪姑娘,哦,不,该称你为祝夫人了。

她微微笑:今儿也是应了钱大人之邀,来此上香,为我家相公祁福。

我颔首。

她道:今儿也是巧,大清早的,我家相公因了一趟急镖,出门了,不然,今儿倒是可以和秦伊小姐叙叙旧呢!

我扯扯嘴角,道:那真是不巧,祝大公子也真真是粗心,留了夫人独自上香,也不怕如此美眷被人抢了。

绛雪掩嘴笑。

一个看似是她的大丫鬟的说:绛雪姨娘,快进去吧!仔细冻着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绛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甚是微妙,我想,大约是那句绛雪姨娘的缘故。

目送绛雪一路袅袅的进了玛瑙寺,我站着,愣愣的。

一双手,轻轻的拉拢我披风上的帽儿,公孙淡淡的看着我,轻轻的说:仔细着凉了,这身子骨,怎么就愈发的弱了?

我摇头,刚欲说话,就吃了口冷风,不禁的就咳了起来。

公孙温柔的给我拍背,道:你这不是存心气我么,刚说你身子骨弱了,你就给我在这边狂咳嗽。

我咳了一阵,睨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没事说我弱,自然就要装得像那么回事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没见过他这般幸灾乐祸的笑,愣愣的看着他。

公孙道:走吧,莫要叫钱大人等急了。

我乖乖的跟着他进寺。

公孙缓步走着,我并肩,问:陆元此趟带着燕儿回老家去祭祖,不会有事吧?

他看了我一眼,问:你觉得会么?

我笑:大过年的,应该不会吧?

他笑笑。

我说:不知豆儿如何。

公孙也不看我,道:那小子,你担心他做什么,放心。

我叹气,道:终究觉得有愧于毕师铎。

他道:他救你一回,你已还了他这恩情,还念着,那……我的恩情,你还还得清么?

我笑: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他一脸的害怕,道:你少恐吓我,就你这闯祸的劲儿,做我妹妹,我已经疲于奔命给你收拾了,做了我老婆,我还不得少几年的寿命?

我笑笑,说:好吧,那我便不嫁人,死赖着你吧!反正,吃哥哥的,用哥哥的,哥哥又是个大地主,我怕什么呢!

他抚模我的脑袋,微笑:好吧,没法子了,你爱赖着就赖着吧!

我笑,慢慢收了笑,凝视他的侧影,公孙慕,徐子骞,我能为你做什么?

公孙看了我一眼,浅灰眼眸一转,耳边那饕餮耳环轻轻而晃。

正大光明殿。

僧,敲木鱼。叩叩声,香烟袅袅,佛,金身,坐,慈眉低垂,笑看苍生大众。

殿前摆一香案,上置香炉,水果供品等。

钱镠负手而立。殿下,立着城内商贾及大小官员差役。

我与公孙也在商贾中立者,转目看去,只有我一人是女子,其他皆为男人,难怪列位在场人等会对我侧目,且窃窃耳语了。

我轻声说:那些女眷呢?他们都不带女眷来上香么?

公孙微微笑:你管那做什么?

我扬眉:特立独行者,往往会被大众杀之,你不会想要我被众矢之吧?

公孙微笑着看我,道:你现在是杭州府里的名人,谁人不晓得你紫霞小姐?

那口气象是责怪,我皱眉,不再说什么。

一看似礼官的人着红衣道:众人拈香。

各家随从皆递上了三炷香,钱镠亦拈香面殿而立。

我们带着的小仆恭敬的上前,亦递上香。

我接过香,小声对公孙说:你说这如果我是基督教徒的话,现在对着菩萨上香,会不会被菩萨误认为是叛徒?

公孙看了我一眼:你是基督教徒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公孙笑笑:你若是,你怎么进得了被毁的灵隐寺?

我一愣,还来不及反应,那礼官就在说:祁上天佑我杭州府物泽绵延,来年丰润。

众人恭敬的拈香而拜。

礼官道:祁上天佑我杭州府百姓生活和乐安康。

&nb

sp;再拜。

我抬眼,忽然感觉祁福的人群里,一道目光牢牢的注视着我,我转目,寻。

祝天锐在我斜后方站着,似笑非笑。

我收回眼光,闭眼,随众人随礼官的祁福语,最后一次拈香而拜。

祁福礼还在举行,我耐不住,就与公孙说我人不舒服,进了寺后的院子。

院内有亭,我走过去,见无人,便坐了下来,这里栽满了青松与桂花树在冬日显得益发的绿幽幽,怪不得这里叫做玛瑙寺,莫不是因为这些绿树而得名的吧?

我拢拢披风,斜倚着栏杆,望着群树。

忆起适才绛雪的神态,她似乎衣食无忧,但,心事重重,先前祝天翔对我说的话,我犹记得,还曾细细思量过,却不知该做什么解释才说得通他死活不愿意说的另一半所迫,我叹。

现代。

他凝视我,道:秦伊,我想和你有个家。

我笑:好,但是你得等我5年,你干不干?

他沉默。

一个月后,他的喜帖摆在我的桌上。

我无语。

寒风吹过,我觉得脚有些冷,轻轻的跺了跺。闭眼,脑子里还是浮现了祝天翔与他的脸,两人都另结新欢,还迅速有了孩子,这是老天故意整我么?

秦伊小姐。

闻声,我睁眼,看,是芙蓉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些个女人,看穿戴,非富即贵。我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她,道:许久不见,钱夫人现在可好?

她颔首,轻慢的走到我身边,坐,笑:各位姐姐妹妹也随意坐坐,这边空气甚好呢!

那些夫人笑,道:是。态度甚是谄媚。

芙蓉夫人亲昵的牵我的手道:秦伊小姐这气色真真不好,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淡淡笑:哪里来的烦心事呢。

一个淡黄衣的夫人道:怎么没有,听说秦伊小姐原本与祝家大少爷情投意合的,不知怎么的,就杀出了小瀛洲的绛雪姑娘,不但先行进了门,还产了子,这不是存心不给秦伊小姐脸上无光么!

我看向这个女人,问:你们何以得知我与祝家大少爷情投意合?

她笑,笑得得意万分:这个,也是闻说,那刘大才子与紫霞小姐的一试高下时,祝家大少爷甚是维护,呵呵,这可骗不了人。

另外一夫人道:这可说得不对,你看,秦伊小姐脸上可不是你说得那回事呢!她笑,看我,说:秦伊小姐与庄主打算何时成亲啊?

我看着这些女人,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个红衣夫人道:秦伊小姐这般风流,真叫姐姐们羡慕得紧啊!那一个啊字,引得众女人掩面而笑。

芙蓉夫人道:好啦,好啦,秦伊小姐比不得你们,你看,人家都不说话了,众家姐妹把秦伊妹妹给说臊了呢!

我看了芙蓉一眼,她微笑,看我:这婚姻大事,还需得谨慎啊,秦伊妹妹。

我并没说什么,只是倦倦的看着这些女子七嘴八舌,挺烦,起身,道:你们慢慢聊,秦伊觉得有些凉,先进寺内去了。

唉,秦伊小姐可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半老徐娘啊!

我看她们,笑:哪里有这等事,各位夫人小姐要说半老徐娘还真是说轻了,这四字,不妥。秦伊累了,你们慢慢聊吧!

等等。那红衣夫人厉声道:好一张利嘴,说我们比半老徐娘还不如是么,你又好得了哪里去?

我笑:这位姐姐,这话说的,我秦伊可有这般说?你多心了!

那红衣夫人一噎,怒目而视。

我诧异,心想,我与她有仇不成?

芙蓉夫人悠悠道:刘姐姐就不要生气了,秦伊妹妹许是没那个意思。

红衣夫人道:没那个意思?原本听我相公说过,紫霞山庄的这位小姐是个狠角色,后来,一战,果然是,诡计多端。

我看着她,她走到我面前,道:你现在可知我是谁了么?

我纳闷,看她:秦伊不知。

芙蓉夫人道:她家相公就是那日与你一试高下的刘大才子。

我本能的后退,看着这刘叔全的夫人,微笑。

她轻蔑看我道:你怕我么?何故平白退后?

我道:不知是刘夫人,失敬失敬。

她冷哼。

我问:刘公子最近可好?

此话一出,众家女人又笑起来。我后悔,这真是,哪壶不开拎哪壶,这刘叔全,应该还在杭州城里为丐呢!我不禁眉目软了几分,对这刘夫人道:夫人可是气秦伊这一战的惩罚太过……

刘夫人冷眼看我,道:愿赌服输,这是天经地义,我相公输了你,不过,我倒想与你比试比试!

我笑,道:不必了,秦伊不想与人比试,这诗书我本不是最拿手,刘夫人,这不是为难秦伊?

众家女人道:不如比试一场,叫我们也开开眼?

我看着这些女人,心想,这真是造孽了,我哪里有这个心情与她们比试?我笑:刘夫人,你与刘公子可曾比试过?

刘夫人傲然:这个自然。

我笑容加深:那,孰赢?

刘夫人骄傲的神色:自然是我相公技高一筹。

我笑起来,轻言慢语:刘夫人与刘公子相较,刘公子技高一筹,可不巧的是,刘公子与秦伊相较,赢的可是不才秦伊,刘夫人,咱们这比试不比试的,您看???

那刘夫人紧紧的盯着我的脸,半晌,道:好,果然是秦伊!好!好!好!说完,道:秦伊小姐,请随我来。

我不解,随她走入绿林。

待得看不见那些女子了,她忽然下跪,道:适才那番话多有得罪,秦伊小姐不要见怪。我相公一命是秦伊小姐救的,我南宫玉自是把秦伊小姐当作了自个儿的救命恩人,今日奈何那些女子对秦伊小姐态度甚恶,若想与小姐私下一谈,只能出此下策。

我愣,看她。南宫玉?她与南宫昭有何关系?我忙道:刘夫人请起,秦伊受不起。

她站起,看我,道:我家相公被人陷害,以至于冷穆泉以为我家相公杀害了他的胞弟,相公虽然武艺精湛,但与冷穆泉比,又是天差地别,原以为此次蝶盟不肯卖消息给我们,相公一旦被找着,定是必死无疑,幸得小姐那日在酒楼相救,我们夫妻俩人俱是感激涕零。

我不语,抱着自己的手臂,觉得很冷,又疑惑不已,看她继续说:我到了杭州府以后,几次都想拜见小姐,但,山庄布局精妙,我虽身为南宫家族的人,却对于这奇门遁甲实在是……她无奈的笑说:不甚精通,又想见小姐,是以借着大小官员商贾来此进香之机混了进来。

我注视着她,她这容貌上,与南宫昭有些神似,我问:南宫昭是你家族的人么?

她颔首,道:你已会过家姐?

我道:见过几回。

她笑:哎呀,我该记得,那回比试,家姐也到了,当时想救相公来着。

我问:你此次来,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她点头。

远处有人在喊:秦伊小姐!小姐!秦伊小姐,你在何处啊!

我道:我家人叫我了。

南宫玉拉住我说:我现在暂时住在钱大人府上!秦伊小姐若要找我,请往钱府。

我颔首,道:好的,我知晓了!

我与南宫玉匆匆说完话,便分头走开,我自是向寻我处走,到得院门口,公孙站在门内,看着我,道:怎么如此贪玩?

我笑笑,走近,问:祁福完了?

公孙颔首:要用斋饭了,遣人找你,还以为你被人欺负,躲去哭了。

我哧的笑起来:公孙慕,你当我是小绵羊阿!

他看了我一眼:鱼不知己为鱼,是以笑人也。

我撅嘴,道:听不懂,你还是省口气好了。

他看着前方,轻言:无须在意流言蜚语。

我垂眼:你一直晓得,为何瞒着我?

他笑:有些事,少知晓,少操心。

我说:但是,你不能护我一辈子,我终究是要面对法师说的任务,或许就会死呢?

他忽然笑起来,笑容灿烂:天底下,谁能要你死?

我耸肩。

原以为斋饭会与那些女眷一道,不想却是单独一间厢房,我与公孙面对而坐,他轻轻的笑,看我,问:怎么那么惊讶的样子?你惊讶什么呢?

我沉思般凝视桌上的素菜,道:我在惊讶……为何我们可以在厢房里用斋饭。

他微微笑。

我扬眉:定然是你安排的吧?

他举筷,道:我才懒得理会这些,是钱大人吩咐的。

我愣了愣,什么?钱大人?

他吃菜,看了我一眼,微微勾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垂目,道:钱大人还真空闲。

丫头,过去的定然会过去,忍得了的,你都忍了,真忍不住,那,从头再忍吧!

我蓦地抬眼,直视公孙。

他似笑非笑的凝视我。

我道:我明白的。你是,在说,祝天翔的事情。

他点头,道:平时我也忙,顾不得你很多,你与他的事,我只给你一句话,那便是,你雾里看花,身在庐山。

我愣着,看着他,雾里看花,身在庐山?

他继续道:你曾说你在现代爱过,那人离开了,这次祝天翔娶妾生子,你分外消沉,你说,你是不是雾里看花,身在庐山?

我慢慢的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以前的感情与现在遇到的状况搞混了?

他微微笑,却不再说什么。

我叹了一声,道:天底下,也只有你,看得那么明白了,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考古的,还是考人的。

他挟了一些青菜,放入我的碗内,快吃吧,吃完,去钱大人处见见,谢他的好意安排。

我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问:公孙慕,你想现代吗?

公孙抬眼,沉思,半晌,道:我不记得了。

但是,他的眼里,却流露出一股婉转的思念。

我道:在现代,你有妻子或者女朋友吗?

他笑骂:你不好好吃饭,问起这些八卦来,做什么?

我撅撅嘴,道:我好奇阿。

他吃着菜,许久,道:我,在现代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更无妻子,或者女朋友。

我闻言,呆呆的看着他。

他凝视我,道:你是我第一个,妹妹。

我微笑。公孙眼神投在我眼里,忽然,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柔声道:等到我的使命完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公孙轻笑,未置可否的顾自吃着斋饭。

玛瑙寺,西厢房。

钱镠在客座上坐着,慢慢饮着茶,那主位上坐着一个老僧人,慈眉善目,发须洁白,手里捻着一串乌黑发亮的小念珠。

我随公孙入,行礼,打招呼,入座。

老僧人微微眯眼,仔细的看着我,露出一抹笑,道:这位便是钱大人时常与老纳提起的秦施主了。

我合十,恭敬的道:正是秦伊。

他颔首。

钱镠道:这位是玛瑙寺的方丈空寂大师。

我再合十。

空寂大师道:公孙施主,可否请秦施主与我进内小谈稍许?

公孙挑眉,看向我,道:大师请便。

空寂慈祥的笑:秦施主,这边请。钱大人,公孙施主,请稍候,我与秦施主说说话,片刻即好。

公孙合十,耳边饕餮耳环轻轻晃荡:请。

我看他,似乎等着空寂大师这句话,那神色,绝错不了。我合十,恭敬的随空寂大师进内。

厢房内间。

非常干净,简朴。

一张藤制床上,叠得整齐的素青色棉被。床边搁着一张矮方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叠子的经书,放了一个熏香炉。

空寂大师走到八仙桌旁,自经书内抽出一封信笺,递给我。

我接过来,上面潦草的字迹,依稀是我的名字。

空寂大师道:秦施主可认得写此信笺的人?

我疑惑的看他,手上便拆了信,看,信笺上寥寥几字:北逐霸主,祸起无根。

我抬眼,问:不知大师如何得了此信,此信……又是何人所寄?

空寂大师笑笑:出家人,慈悲为怀,偶尔救了一只锦毛翠鸟,那鸟身上所携,正是此信。

我听得迷惑,问:是如何的翠鸟?

空寂大师道:施主是不认得了那鸟了。

我看他,心想他怎么就断定我不认得那鸟?

他似看我疑惑此问,是以道:此鸟历来是进贡宫里的稀罕之鸟,施主不认得,也是自然。

我迷惑的看着他,实在猜不出他要说什么,只得说:这鸟既然是稀罕之鸟,那又如何被人用来传书与我?

空寂大师微笑:此鸟自宫中出来,你说,这是谁人传书与你?

我仍旧是一脸的迷茫,道:秦伊不知。

空寂大师不语,看着我。

我抬眼,迷惑,看他,他眼神睿智,温和。我迅速的思考了一番,问:大师的意思是,宫中有我认得的人?

他微微颔首。

我问:大师又如何得此鸟此信?

他道:钱大人交与老衲。

我看信,那字,确实不认得,是谁自皇宫里给我飞鸟传书?我问:为何钱大人不亲自给我?

空寂大师慈祥,笑:秦施主觉得由钱大人与你这信,可妥当?

我月兑口:自然是不妥。

他笑着看我,道:秦施主,仔细想想吧。

我低头,叹:大师,佛祖可会放弃一些人?

他问:秦施主,何出此言?

我道:秦伊便是被佛祖放弃了吧!

空寂大师轻轻的说:秦施主可晓得地藏王菩萨?

我颔首。

他念: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秦施主,若有此心,佛自在你心。

我看着他,道:多谢大师赐言。我合十。

自里面出来,见公孙与钱大人似乎在讲些什么,钱大人神色凝重。

我不声不响,走到公孙身边的椅子下坐下来。

公孙笑如春风,道:可得大师指点?

我摇头。

空寂大师呢?公孙问。

我道:大师说,让我们自个儿说说话,他要打坐。

钱大人颔首,道:大师就是这般,该是到了时辰了,这数十年来,他必然是此时打坐。

公孙眼睛看着我,我笑笑,道:多谢钱大人。

钱大人扬眉。

我说:今儿用斋饭时,免去了烦琐之苦。

钱大人道:这也没什么,适才花园里的情形,也容不得你去与那些人一起用斋饭。

我一怔,道:大人,如何,知晓?

钱大人平和的看着我,说:芙蓉对你如何,我自然知晓的,还要多谢你不计较这些。

我笑,除了笑,无话可说。

钱大人问:你与祝大公子的婚事,可是快了?

我愕然,抬眼,看他,问:什么?

公孙淡淡的说:舍妹与祝天翔并无什么婚约,何来婚事?

钱大人赦颜,看向我,有些抱歉的说:这个,并不知。原以为……

我懂得他的意思,那日比试时,祝天翔牵着我的手的,所以钱大人一定是认定我与祝天翔是要成亲的。唐风虽放开,现在虽然是唐末期,但,一般女子也不会得轻易在众目睽睽下与男子牵手,牵手不是男女有婚约者,便是夫妻,另外的,就是如小瀛洲的那些姑娘。

公孙道:午时的讲经,钱大人可是要听?

钱大人笑笑:若有这个时间,也就罢了,偏生来了客人招待。

公孙看我,问:可耐得住讲经?

我摇头:我还是去回庄去。

公孙道:那我让小李送你回去。

钱大人道:若不介意,秦伊小姐亦可与我同路而走。

我看公孙,公孙看着钱大人,道:那甚好!有劳大人。

钱镠看着我,微微笑。

与公孙一路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我说:一向不知你如此虔诚佛教。

公孙微微一笑,道:是你不愿陪哥哥听讲经,这会又推了我身上了?

我看了他一眼,道:总是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看了我,轻轻的说:起风了,好好回庄里去,知道么?

我看他,神色有着淡淡的关切,这人,我笑,道:谨遵哥哥教诲,妹妹我,可乖得很!

他伸手,模模我的脑袋,温柔道:小丫头!

我垂眼。

又下起雪。

我站在寺门前,等着钱大人出来,仰头看着雪花飘洒下来。

一把伞,遮了视线。

我看向执伞的人,祝天锐注视我说:这就要回去了?

我颔首。

他微笑。

我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看他,问:你不去听经么?

他眼色深沉,道:这些经文,与我,没有丝毫作用,听它做什么!

我无语。

他牢牢的注视我说:何以你一人在此?公孙怎么不派婢女陪着你?这大家闺秀,出门,还是要谨慎些好。

我失笑,问:大家闺秀?

他恍似记起,笑,道:我忘记了,你向以江湖豪气引人钦慕。

我转开眼,不去看他。

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一场场的流离失所,何处是归冢??

我不作声。

他继续说:看良辰美景,却辜负形容风流。

我莫名其妙的看他,不知他要说什么,也无心情去琢磨,于是,淡笑:境由心生,祝二爷的话,秦伊不懂。

祝天锐道:无须你懂。

门内出来一行人。为首一个女子叫:二哥。

祝天锐转身,道:你们出来了。

祝天琴上前,撒娇似的拉我的手,道:还道姐姐今儿没来祁福,原来是来了,那如此说来,说是与众位男子由钱大人领着进香的夫人,原来是姐姐。

我怪异的看她,问:什么?

她古古怪怪的笑得不停,忽而就停了。

顺她的视线,我看见钱镠带着随从大步走来,后面跟着钱銶与芙蓉夫人及她的丫环。

钱镠走近,对随从说:把你的马也一并牵来。那随从便是之前见的那个貌似钟亮的男子。

随从领命而去。

芙蓉看见我,微微别开脸去。

钱銶冷冷的看着我。

祝天琴笑着,说:见过钱大人。

钱大人看了她一眼,草率的点头,与祝天锐打了招呼,便问我:你哥哥呢?

我道:在寺里面。

他颔首。

我见祝天琴,怔怔的看着钱銶。钱銶的目光,落在了芙蓉身上,而芙蓉的目光落在了钱镠背对她的身影上。我走到芙蓉面前,微笑:夫人,可是要回府了?

她看着钱镠,道:大人,雪又大了,行路小心才好。

钱镠温和的点头:劳夫人操心了。芙蓉越过我,走向了钱镠,自她的丫环手上接过裘皮披风,轻轻的为他披上。

钱銶对着我,不阴不阳的说:有些事,可要张大眼留神点。秦伊小姐。

祝天琴接着他的话说:我姐姐自然会留神,你要说的,我们大约都晓得,何须得再三强调,那种丑事,留在贵府上就可了,莫非您还要流传子孙不成?

琴儿。祝天锐道:不得无礼。

祝天琴狠狠的瞪着芙蓉夫人。

芙蓉夫人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得意的,微笑。

我在钱銶,天琴,芙蓉夫人三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叹,转开头,仰头看雪。

随从牵了马过来。

钱镠吩咐说:你伺候着夫人,夫人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随从点头,道:这个,你可就放心,兄弟何时喏了你的事儿给办砸的?

钱镠笑,拍他的肩膀,把马缰牵到我手里,道:这马,不错。

芙蓉忽然道:大人!

钱镠看她,她看着我手上的马缰,神情堪是微妙的转了转,道:大人慢走!

我的视线落在了祝天锐身上,他轻轻勾嘴角,目光如炬,凝视我。

我上马,转身,随着钱大人拍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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