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君临天下
隐约听到符昊尽力压抑激动的声音:“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周辰微弱问道:“那他们在干什么?怎么没有动静?”
符昊声音顿时促狭得阴阳顿挫起来:“哎呦,还能做什么?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被翻红浪?小别胜新婚……”
周辰立马就悟了,尴尬得打断他:“啊!非礼勿视!你别偷看了!”
符昊不满道:“什么叫做偷看?我这叫‘关心’,懂不懂?”顿了顿,又偷笑出了声:“我赌明天咱们就能多一个王妃了!”
周辰嘀咕:“这是个毫无悬念的事实,需要赌什么?我比较好奇的是,咱们这位王妃到底长得有多美?”——能教他们殿下惦记上那么多年的神秘女人,终于要见到了。
——当日殿下抱着那人从火光冲天的山庄里冲出来时,那人早就昏倒在了殿下怀里。殿下抱着她,那脸色,他至今记忆犹新——虽然一如既往的阴气森森,但那绷紧的嘴角,晦暗不明的眸子,都叫他至今想来都不自觉得心脏收缩——他那时候甚至觉得,如若殿下不是急着找大夫治疗他怀中的人儿,当日那避暑山庄外,将会没一人能存活——每每想起,他就觉得没来由得恐怖。
后来,殿下每日每夜得守在那人身旁,不准任何人靠近。那床上的人儿,自然连一眼都不准他们瞧。
符昊古怪得“嘿嘿”直笑:“那我们来赌殿下能够一夜几次郎吧。”
里头,金蓝嘴角抽筋得抱着元魍的脸,问:“你哪儿找的人?这脑子构造,真的可以去跟刘全结拜。”——当真以为没人能听到他们那么猥琐的讨论么?
元魍沉默,开始认真考虑手下的思想教育问题。
只听“哗啦”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然后,一个悠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真是小家子气。要看,当然是要光明正大得看。”
金蓝跟元魍一齐满脸黑线得朝门口望去——只见血无衣眯着眼负手走了进来,十分不客气得往桌旁一坐,朝床上那两个道:“你们可以继续了。”再朝门外两只喊,“站门口当门板么?进来坐,还有位置,这里观赏视野比较好。”
门外那两只嘴巴大张得几乎能塞只鹅蛋进去,眼睛都快瞪凸了出来,显然是被血妖怪的行为惊吓到了。
——果然,他们殿下认识的人,从来不是普通人。不说这人悄无声息得就出现在他们身旁,他们一点都没察觉,就说这红衣青年肆无忌惮打断他们殿下的好事,也不是正常人敢做出来的——光殿下一瞪眼,都能吓死一群人,可这青年,却视若无睹,更是惬意得端了茶壶,自斟自饮起来。
金蓝扭头,越过元魍的肩膀,看到门外那两只,顿时满心的无语变成了好笑——血老大的彪悍果然又震撼了两个无辜的异时空人民。
于是,她出言安慰那两块僵硬的“门板”:“你们还没全面深刻得认识这位血楼主吧?习惯了就好。”
那两只抬眼一看他们主子背后的女人,顿时从僵硬变成石化。
符昊伸手搡了搡旁边的人:“周辰,那就是传说中的美人?”顿了顿,又急忙自我否定,“不不不,一定是那个姓血的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坑爹啊,那张脸,顶多就是张大众脸,不要说美了,连好看都算不上好不好?不要说宫廷美女了,就算是民间,比这女子漂亮的,都海了去了。他们殿下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一往情深,并且多年如一日的洁身自好?
符昊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玄幻了,或者说他们殿下的审美观太玄幻了。
周辰考虑得比较实际。他狠狠掐了一把符昊的手臂,转脸问:“疼吗?”
符昊想了想,认真回答:“挺疼的。”
周辰脸色比他更认真,悲凉得告诉他:“那这大概就是事实吧。”
金蓝模模自己的脸——易容的妆点早就被洗干净了,露出的是自己原本的面容,她抱歉得朝外面幻想破灭的两人笑道:“长得太普通,真是对不起你们了。”
符昊看着那两排森森的白牙,不自禁得就浑身颤了一下,举头望明月,万分感慨:“今天月亮真圆啊!”
周辰仰头瞅了瞅一望无垠的星空,眼角抽了抽——这丫的,能不能不找这个被人说烂的话题来转移视线?就算找这么烂的话题,你能不能看清现实情况再开口?——这半拉儿月亮,你也好意思说它圆?——害他都没法往下接话了好吗?
金蓝肠子都快笑得打结了,还是一本正经得答道:“确实挺圆的,如果没被人咬掉一大口的话。”
符昊跟周辰在自家主子冷飕飕的目光下,齐齐低头思故乡: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他们怎么觉得这个面相普通的女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是句句都带着嘲弄跟调笑呢?
元魍目光扫过自己那两个听壁角被抓到现行的属下,再凌厉得转向桌前那个着实是来看笑话的某人,心里把这群破坏他跟金蓝独处时间的罪魁骂上了一万遍啊一万遍,这才勉强自己冷静开口:“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就请把门从外面关上。”
血无衣笑眯眯转头对外面的两个人道:“确实有点冷,你们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符昊跟周辰惊奇看看自己眼前的门槛,再抬脸瞧瞧血老大,十分想冲上去模模这青年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如果眼光能杀人,血老大大约已经被元魍凌迟了。
元魍恨恨盯着血无衣的脑门儿,咬牙切齿:“我说的是你!”
血无衣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确实有事。”
血妖怪难得有正经脸色,元魍见此情形,也不禁正襟危坐起来:“什么事?”
金蓝突然有不好预感……
果然,血无衣慢条斯理开口:“我就是想告诉你,纵欲过度会肾虚。”
纵欲过度会肾虚……
纵欲过度……
纵欲……
元魍终于没忍住,抓起床边几上的花瓶朝那个红衣妖怪砸去:“滚!”
门外是符某人义正言辞的反驳:“怎么会纵欲过度?我们殿下分明就是欲求不满!”
回答他的是元魍砸出来的另一只花瓶。
金蓝把头埋在枕头上笑得要断气:果然,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就是二货啊!
.
大舆二十四年五月,南周临时都城玉州遭袭,宰相赵传身死其中。帝朱佑尸骨无存,据传这位皇帝不愿意做亡国帝王,于是自己跟着避暑山庄一起炸飞了。
大舆四皇子元魍诛逆臣,伏降将,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最快的速度平定此场战事,并迅速接管各个衙门机构,清剿钻了战争缝隙的匪流,以实际行动向百姓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
七月,一直顽禺抵抗、宁死不从的卧龙关爱国将领刘云见到了前任御林军统领张冲,并与之一夜把酒恳谈。三天后,刘云大开卧龙关城门,带着卧龙关一支有生力量,归顺大舆。
自此,二分天下二十四年的格局彻底被打破,南周灭亡,大舆皇朝终于一统天下。
而大舆四皇子元魍,也在这场战争中,名声大噪,响彻四方。
这个当年处于皇宫底层的小怪物,终于站到了历史的顶峰,开启了他君临天下的时代。
.
272迎凤还朝
二十四年深秋,大舆四皇子、即南征主帅领着队伍终于回到帝都。
金蓝撩开窗帘,向外看去:阳光温和、落叶缤纷,以及不远处繁华似锦的都城,都与多年前离别时,没有二致。
当年,她以为离开了这里,就是此生永别、再也不会回来,却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并且,相当有衣锦还乡的成就感。
当真是衣锦还乡啊!
当年她和小四跟随连成玉出征宁古,也不过是一班臣子送他们出了宫门而已。
现如今,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城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华衣锦服,排排列队,整整齐齐。
走近了一瞧,这最前面的两位贵人不正是德妃跟明月吗?
啧啧,这迎接的阵仗,果真是够隆重啊!
刘全伸着脑袋往外瞅了半天,咂舌:“乖乖,这朝上文武百官,全都到齐了吧?咱们殿下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了!”再在人群中流转一圈目光,叹息,“可惜,陛下跟皇后娘娘没到。”
金蓝所有所思:“也许不是他们不来,而是他们没法来。”
刘全拍脑袋:“对啊,京里消息说陛下病重卧床了。我就说咱们殿下立了那么大的功,陛下应当要对主子另眼相待才是。”
金蓝敛眉,低声道:“谁知道呢……”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力量越强,功劳越大,只怕那位疑心病严重的帝王对元魍的忌讳更深吧。
刘全觉得金蓝话音奇怪,还想再问什么。队伍却已经行至城门前,停了下来。
刘全只好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吁——”一声,有马匹在车旁止住步伐,然后车帘从外面被人掀开。
刘全虽然平常跟主子没大没小,但这么多年,总归成熟稳重很多。自然知道,此刻回京,不同寻常,需要谨言慎行。
于是,小全子敛了嬉皮笑脸,弯腰恭恭敬敬得扶着金蓝出了车门,将姑娘的手转交给车下等候的主子。
元魍却是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直接抱着金蓝下了车来,连金蓝都被吓一跳,抓着元魍衣襟悄声惊呼:“小四……”
她本意是跟在大队伍里,悄悄回宫。对此,元魍自然是说什么都不允许。
金蓝想了想自己那脆弱的身体状况,便也没多坚持,同意乘着马车走。
不过,即使是乘车回来,她也没想过,要这么高调得出现在众人面前啊——被这个皇朝的英雄,四皇子亲自抱下来的女人——金蓝坚强得顶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或疑问、或不解的眼刀,她能够预见这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平静了。
——金蓝转念一想,便能猜到元魍此刻的用意了。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这个女人,对他四皇子元魍来说,是最特殊的存在。
望着元魍深邃而温柔的眸子,金蓝一点责怪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她微微笑了起来,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元魍仿佛接收不到旁人惊奇的视线一般,眼里只有一个金蓝。他像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兀自轻轻把金蓝放了下来,再从刘全手上接过披风,亲自为金蓝系上。
然后,他紧紧握住金蓝的手,一齐向等候在城门处的人们走去。
“恭迎殿下还朝!”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人海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元魍向两位娘娘请安:“儿臣叩见母妃、明妃娘娘。母妃玉安万福,明妃娘娘万福。”
金蓝心里对这万恶的封建主义阶级制度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却还是不得不在元魍旁边跟着福身。
德妃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子会对女人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自然对这个跟着征战队伍回来、突然出现的女子抱着好奇、疑惑、警惕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金蓝低着头。
德妃初看一眼,只觉这人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丫头,不是狐媚子模样,德妃才放下一点心来。
再瞧一眼,似乎有点眼熟,但是德妃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丫头——毕竟金蓝的长相属于过目就忘的类型。德妃便更满意了,大约是元魍在军队里待久了,见不到真正的美人,才会一时被这种草根丫头迷惑了。等过几天,她给元魍送几个美女过去,保准叫元魍迷花了眼。
这个不入眼的丫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
德妃目光便不在金蓝身上停留,转到元魍头上,捻起帕子,一副母慈子孝模样,拭着眼角,抽抽泣泣道:“我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母妃瞧瞧,瘦了没有……”
元魍依言抬脸。
前头德妃一个“有”字还没来得及收尾,在突然见到眼前这张黑白分明的无常脸时,禁不住吓得“啊——”一下失态叫出声来。
——没办法,刚刚目光一直放在金蓝身上,德妃倒没注意这个鬼面皇子露出了他的真容来。何况,这么多年来,元魍一直将脸面妆点得妖异非常,倒叫她差点忘了这位皇子本来的可怖面目了。
这般近距离毫无心理准备得猛然一瞧,确实差点把德妃这位贵人的心脏吓得跳出喉咙来。
金蓝瞅一眼元魍,心里好笑:早叫他把脸装饰一下再回宫。这不,甫一回来,就吓到人了吧。
不过,这德妃若真是一吓就倒的主,也不会这么多年在后宫中屹立不倒。
于是,这惊吓的“啊”字立马就被她婉转回旋得唱成了荡气回肠的悲痛欲绝,德妃娘娘拿着帕子掩面痛泣:“我苦命的孩子啊……”
金蓝怀疑这位掩面的真实目的是怕再见到元魍这张可怕的脸……
倒是真的有人悄悄红了眼睛——站在德妃后面一直没说话的明月。
金蓝抬头,正好跟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明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顾及了现下场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眼又一眼得看金蓝。
金蓝朝她轻轻点头一笑: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远的仇人。明月曾经所为,也不过情有所原,听小四说,后来确实因了她,才能将明家的势力收归己用。到底,他们也算是利用了她。
而且,要真算起来,是她跟元魍欠了明月的——至少,在六皇子元昼这件事上。
明月顿时眼圈更红了。
.
元魍把金蓝送到初华殿,令小全子好生照顾着,便马不停蹄,去觐见他那尊贵的“父皇”。
这回归来,元魍算是荣归,这待遇,自然是节节高升,具体就表现在初华殿的装饰用度跟仆婢差遣上。
金蓝看着这座曾经住了多年的宫殿,很是感慨,心里有几分归家的熟悉感——当年,这里就是她、小四与刘全的家,喏大的皇宫里,也只有这一处才最能让她心安;同时,却又对宫殿里多出来的华贵家具以及来来往往的美婢仆从感到陌生无比。
刘全被人一口一个“刘总管”叫得乐到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得悄悄跟金蓝说:“姑娘,我怎么觉得咱们殿下这架势,不亚于当年太子爷呀。”
金蓝深深看他一眼:这二货,虽然头脑简单,但向来是真相帝的存在。
这回,又给他真相了。
刘全模模自己的脸,羞涩道:“姑娘,你别这么深情得望着奴才,否则殿下回来,会毁了奴才这张闭月羞花的容颜的。”
正巧有个婢女端着茶壶过来,闻言手一抖,茶壶前倾,热汤在空中划了条长长的弧线,擦着金蓝的衣角,洒落地上。
漂亮的小姑娘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刘全瞪着眼睛开骂:“你是哪个宫调来的?端个茶,都能洒了?这么毛手毛脚的,还有没有点宫女的基本素质了?若烫着姑娘了,就算剥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小姑娘都带上了哭腔:“刘总管教训的是……奴婢不会再犯了……”
刘全还想说什么,被金蓝伸手拦住了。
金蓝微笑着安慰小姑娘:“下去吧,这倒不全怪你,也怪刘全说话吓到你了。”
小婢女千恩万谢得退了下去。
刘全狠狠嘀咕:“对这种人姑娘心软什么?也不知道是哪边派来的人,就该抓到一个,弄死一个。”——他看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姑娘移步快,那丫头手底下的热茶就能完全泼到他家姑娘身上!
金蓝睨他一眼:“跟你家主子学什么不好,居然学他那么血腥?”
刘全撅着嘴,对此评价很不高兴。他恶狠狠扫过周遭奴仆,实在瞧着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像是会暗地里对他家两位主子不利的存在。
金蓝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说了别学你主子了。你那绿豆眼完全瞪不出你家主子的老虎气势来,最多像老虎的兄弟,老鼠。”
刘全悲愤欲绝得指控:“姑娘,你这是污蔑!”——他的眼睛,比老鼠大多了好不好!
金蓝教育他:“咱们这次回来,是要常住的。你家主子要登上的位置,是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位。你以为能把那些人全都弄死吗?刚刚那个不过是人家的‘探路石’,何必打草惊蛇。你去查查,他们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
话分两头。
在金蓝对刘全展开全面教育时,另一边,元魍见到了他多年未见的“父皇”。
元真躺在龙床上,神色灰淡,眼窝深陷,两颊干瘪,早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与铮铮风骨。
一眼望去,那床上头的,也不过一个普通重病小老儿罢了。
除却这一宫的金碧辉煌,又有谁能认出这位便是当年那个铁马金戈的铁血帝王?
元魍面色沉静,甚至带上了些许溢于言表的悲伤,单膝跪地,实在是一副标准的孝子风范:“儿臣拜见父皇。”
元真紧闭的眸子微微转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是皇儿回来了啊,快起来……”——声音是对元魍来说从未有过的慈祥。
若不是元魍知晓眼前这位的性子,他说不定会真的以为这位“父亲”是确实对自己关爱有加的。
元魍神色不变,道:“儿臣不孝,未能侍奉父皇身旁。”
小太监把帝王扶坐了起来。
元真仔仔细细打量了番元魍,亦不动声色,和蔼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皇儿为我大舆收复河山,就是对朕最大的孝顺。好了,起来吧。地上凉,别总跪着。”
元魍规规矩矩起身。
元真又关切道:“这多年征战在外,皇儿当真辛苦了。”——完全不提元魍擅夺帅位之事。
元魍道:“这是儿臣的本分。”——这就是一场虚情对假意的游戏,元魍向来能够应付得宜。
元真又问:“你的脸……”
元魍答:“这脸虽然丑了点,但是打仗的时候,倒是这张鬼脸帮了儿臣不少忙。”顿了顿,又恭谨道,“若是父皇不喜欢,儿臣回去就装饰起来。”
元真点点头:“还是原来妆点起来好,这京里不比外面,总要顾及些皇家颜面。”
元魍微微蹙了眉。
元真又叹了口气:“可惜啊……你二皇兄命不好,没能等到这一天……”
元魍神情没有任何一点破绽:“儿臣这些年也一直在追查当日杀害皇兄的凶手。只是当日两军对垒,实在混乱,当真不好查。”
元真将元魍反应尽收眼底——这四皇子的鬼话,他是一句都不肯信的。
虽然最近他病情反反复复,但却是多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以前的事情。其实在太子死后不久,他便觉出这事情的不对劲来。后来一细究,太子一死,元魍就到了战场,更是理所当然得接管了他的南征队伍,他精心培养的军队就这样落到了元魍的手中。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元真知道元魍是一匹狼,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匹白眼狼居然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那么多年,不说旁的,光这忍功,那也是天下无人能及。
元真甚至怀疑,从元魍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不是就存了别的心思。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那根滕曼就像毒蛇一样立刻在心底生根发了芽。
元真回忆过去种种,甚至是当年六皇子的喂毒事件、五皇子的自杀,似乎都能与元魍挂上钩。
每每思及此处,帝王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若当真如他所猜,那这匹狼当真是心狠手辣得恐怖——当年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吧?
帝王话音一转,再试探道:“哎,可怜朕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苦不过如此了。所幸你与你三皇兄都平安回来了,朕也算是老怀安慰。朕从原来就最是看好你了,皇儿的性子与朕最是相似,皇儿果然没有叫朕失望,替你皇兄完成了他未完成的功业。朕明日就下旨,封皇儿为镇南王,以彰功勋,永载我大舆史册。”顿了顿,又带上点嫌恶的口吻道,“至于你那三皇兄,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待在京里朕看着都烦,明儿个,你就叫人送他回草原。”
元魍突然就抬起了头来,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倚在龙床上的男人不放。
纵然是元真,也被这视线盯得头皮发麻。
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回看元魍,想要从这个儿子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惜,瞧了半晌,什么都看不懂。
元魍忽然就失去了与龙榻上那人演戏纠缠的心思。
这个生他出来的男人,原来到最后一刻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哪怕一丝一毫。自己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为别人铺路后该被废弃的棋子。
元魍心内不禁自嘲起来,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实吗?到现在,难道他对这位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么?
元魍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真是天真。
元真吃不准元魍的心思,于是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元魍把最后一丝表情收敛殆尽,低头恢复平静:“儿臣谢父皇恩赏。至于三皇兄,他正在殿外,等候父皇宣见。”
元真皱皱眉头:“朕不想见他,你叫他回吧。”
元魍道:“三皇兄虽然没立上什么功,但这多年在军队里,也是受了许多苦的。再说若父皇流放他去草原,怕也是许久都见不上他面的。今儿还是见见吧。”说着,也不等帝王回答,便让人传三皇子元珲进了里来。
元珲这些年是真的很苦。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以往看不上的这个鬼面弟弟怎么突然开窍了,厉害到霸占了太子哥哥的帅位不说,甚至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居然把他当成犯人般关在军营里不让进出。
想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要受得那等待遇!可恨的是,军队里的那些粗人根本就不把他当皇子对待。
最可气的是,他有一次寻机逃走,被追了回去不说。元魍知道后,就直接命人把他当畜生一般锁进铁笼里了!
任他吼破喉咙,都没人理他。
虽然他在宫中,也是从小都不受人注目的主,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即使不受宠,他也是个皇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侮辱过?
可是,在这几年间,他这个皇子,确实是做得窝囊透顶了。
他想,只要他不死,只要他回京,他一定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告他元魍的状!
于是,元珲终于如愿以偿,跪在帝王脚下,一一细数元魍这些年的罪行。
元真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白,然后终于暴喝一声,打断了三皇子的哭诉:“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自己没本事,你还有脸到朕面前来数落你四弟的不是了?若不是你四弟护着你,你今儿还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得站在这里跟朕说话?”甩手,狠狠一巴掌就落到元珲脸上,“滚!”
“啪”一声响,清脆得紧,元珲脸上顿时现出一个青紫的五指印。
元珲愣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元魍仿佛局外人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得站在一旁,看这场戏上演到**。
——就在这时,元真突然就浑身抽搐,放佛呼吸都一下子不顺畅了,翻着白眼,直愣愣就昏了过去。
元珲还没从惊吓中醒过来,讷讷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倒是元魍,十分镇定得就传了太医。
宫廷里一片人仰马翻。
一个时辰后,太医们终于得出结论:陛下中风瘫痪了。
这几年来,陛下虽然常卧病榻,也查不出什么病因来,但靠着太医院的各种珍奇药物,也吊着皇帝爷一口气在,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细心的老太医突然就注意到了元珲腰间的香囊上,取过来检查了里头的物质,立刻就发现了里头的一种熏香的药物正好跟陛下每日进服的药草相生相克。这二者,分别放在任何一处,都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但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现,那就是最能害人的毒药。
陛下今日刚刚服了药汤,又在近处闻了许久这香囊散发出来的香气,自然是毒气攻心。幸好救治及时,才能保住性命。
元珲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就被元魍命人打下了地牢。
这位可怜的皇子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谋害父皇的凶手。那个香囊不过是他随便佩戴在身上的饰物罢了。
直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想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在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曾经想过自己是被人陷害,更甚者,这是元魍一手策划。但他依旧心灰意冷,他想起自己一生都未曾被自己父亲喜爱过,最后还挨了他父皇那不知所谓的一巴掌,恐怕就算没有那一出,他也会被他那严厉狠心的父皇降罪吧。
这自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这头元真帝终于悠悠转醒,脑子还没完全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却忽然发现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他发觉自己浑身僵硬,想要动动身子,居然完全动不了。
元真想要叫人,张开嘴,却只能喊出微弱的“唔、唔”声。
他瞪大了眼睛——这位帝王一生赤胆英雄,就算晚年自己手上的兵力势力被人算计了去,他也从来没有这么骇然过。
眼前这情况,当真是偏离他能够想象的最坏情况太多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大殿很安静,没有人声。
帝王转动眼珠,这才看见身旁站着他那个鬼面四儿子。
四目相对——元魍眼中依旧波澜不生。
元真却没来由得觉得可怕,太可怕了!
帝王心里强自镇定,还在心说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个情况更加糟糕的呢?
却听头顶上元魍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之前说儿臣与您性子最是相似,儿臣想了想,确实如此。就像父皇一生所为,不过是为了保护三皇兄,您与最爱女人生的那个儿子;儿臣今日所为,也不过是为了给我最爱的人创造一片不受打扰的天地。为了这个目的,父皇可以牺牲所有人,包括您的其他儿女;儿臣也能杀尽所有阻碍的人,包括父皇您。到底是父子天性,即使儿臣再不愿意承认,我骨子里还是流着您那残酷冰冷的血,您说是吗?”
元真瞪着眼前的人,眼珠子差点都瞪出了眼眶。
他,是如何得知的?
只听元魍接着道:“只可惜父皇这一片苦心,恐怕三皇兄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恐怕还会被他永远怨恨着吧。儿臣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舒畅呢。”
虽然元魍嘴角只微微一弯,但是元真却第一次明显瞧出了这人表情里的恶意与嘲弄。帝王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深。
果然,元魍不负他所望,告诉他:“父皇有没有想过这一辈子唯一想保护的人却因为他谋杀自己而失去性命?”
元真顿时心如冰窟。他立刻就猜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前的这不是狼,这是真正的恶魔!恶魔!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毁掉他一生最大的期冀?
当年他就该掐死这个恶魔,不让他有机会成长起来的!
他“唔唔”嘶叫着,眼睛血红,拼命想要表达自己的愤恨。
可惜,他那个恶魔儿子视若无睹。
元魍低下脑袋,凑到元真耳旁,给他最后一击:“其实儿臣不恨父皇,并且要谢谢父皇。若没有父皇这多年‘苦心’经营,怎么会有儿臣的今日?父皇也不必太恨儿臣,毕竟这皇宫里,希望父皇死的,绝对不止儿臣一个。接下来父皇有许多思考的时间,不妨想一想,这场终年不见好、却又不知何因的大病是怎么来的。当然,父皇不必担心,因为儿臣不会杀父皇。弑父可是大罪过呢,儿臣还要给金蓝积福呢。”
说到“金蓝”二字时,他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温度。
想到那人,元魍眼中的寒冰这才慢慢消融。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金蓝。
——还好,还好,金蓝还在。
只要有金蓝,他的世界就不会被黑暗吞噬;只要有金蓝,他就觉得这个肮脏的世界原来也是可以曼妙无比的。
元魍突然很想见到那人,他想要告诉她:他,终于强大到能够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没有人有能力再分开他们了。
任何人都不行!
.
灯火通明的寝殿里,只剩下一具惊惧的身体在绝望中挣扎:到底还有谁想要他死?
对他心怀芥蒂的德妃?因丧子而痛的皇后?或者是他宠爱的明月?
突然,他眼前一亮,胡安呢?那个伺候了他一辈子的人呢?
他“唔唔”叫唤半天,无人应答。
至此,这位英雄皇帝终于知道自己,众叛亲离……
.
元魍远远就看到初华殿门口倚着一个玲珑的人影。
寒风呼呼得顺着衣领往身上灌,元魍看着门边那个人,脚下越走越快,心里却是越来越暖和。
走近了,元魍才发现那人竟就那样靠着门扉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覆住了平常带笑的眼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呼吸清浅,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聚成一片小雾,一会儿就飘散得无影无踪。
元魍低头看着她,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她,他只能痴痴仰望这个人。那时候,她为他撑起一片蓝天;他没有翅膀,她便为他插上羽翼;她带他走向了明亮的世界。
终于,他拥有了自己能够主宰的世界。而今以后,换他来守护她,为她开拓一片无拘无束的天地。
元魍满心满眼里只能装下与看到眼前这个人,并且觉得无比心安。
.
金蓝蒲扇了几下睫毛,终于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那张温柔似水的脸庞。
金蓝不由笑弯了眉眼:“回来了?”
元魍认真答:“我回来了。”
金蓝往下看了看,然后无奈道:“站这儿等你时间久了,腿麻了。”
元魍背朝金蓝,默默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金蓝趴了上去,勾住元魍的脖子。
男人的背很宽阔、结实,并且温暖。
金蓝埋在元魍的肩窝里,舒服得蹭了蹭,眯了眯眼,又睡了过去。
男人一步一步往里走,步伐扎实稳健,不让背上的人感到一丁点颠簸。
长廊上的夜明珠发出的幽光将这二人的身影越映越长,两个身影间没有一丝缝隙,早已融为一体……
.
大舆二十四年九月,三皇子元珲妄图弑君,大逆不道,罪不可赦,被断四肢,终生监禁地牢,永不得见天日。
元真帝虽性命无虞,可终究变成了废人一个,只能退位,被奉为太上皇。
由于帝王中风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准备遗旨。
因此,新帝问题成为了当下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
朝中一部分人坚决奉行先帝意思,推举小太子接任皇位。
当年被元真立为太子的少年此时不过十五岁,虽然由皇后抚养着,却因太年幼,且无所作为,实在不得民心。
所以,大多数人都拥护四皇子元魍为新帝。
不管是比身份、比血缘、比人心、比功绩,元魍都比那个小太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对于请命希望四皇子继承大统的臣子,元魍表示,既有太子,那他这个皇子自然不能越位;但不管谁登上皇位,他都愿为先锋,为皇朝开疆辟土。
世人皆传这位四皇子确实是仁义忠孝俱全,再跟那个庸庸碌碌的小太子一比,更是显出了云泥之别来。
就在这时,后宫居然爆出一件惊天丑闻来。
——皇后娘娘竟然与她的养子,也就是那位小太子,发生了不伦关系。
虽然皇后对此矢口否认,并且极力辩驳自己的清白,声称自己被人陷害。但是,人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宫里那么多人都见到了那二人**得在床上翻滚,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她抵赖。
就连李氏宗族都不敢为皇后说情。
那位小太子自然从新帝人选中被剔除。
四皇子元魍理所当然得成为储君,再没人有异议。
元魍与众臣商议后,为保皇室名声,赐皇后娘娘白绫一条,那位倒霉的小太子毒酒一杯,另李氏宗族连坐,每人官级下降三级,百年内,凡李氏女,不得入宫。
大舆二十五年元月,元魍登基为帝,号崇武。
次月,帝王封宫女金蓝为皇贵妃,在后宫位次仅低于皇后。
坊间对这位麻雀变凤凰、一步登天的宫女传说很多:有人说这金娘娘生得那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这崇武帝再是英雄盖世,也难过美人关啊;也有人说这位皇贵妃娘娘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世外高人,与崇武帝于战争中结缘,武艺高强,更懂各种奇门术数,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崇武帝当年以妃位相许,金娘娘这才助崇武帝一统江山。
而史官是对皇朝大事的最忠实记录者,他们将这位皇贵妃娘娘的生平做过最详尽的调查,以期为后人留下最详尽的史实。
对崇武帝封妃一章中,他们用四个字作为标题来解释崇武帝的行为——迎凤还朝。
——这位帝王努力了那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为了迎接这位娘娘来到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