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白羽山
岸北骑着马沿江岸朝白羽山飞驰,越是靠近,越是忐忑。江边高大的柏树与古松上盖满了积雪,冬日的落霞溶解在奔流的江水,染红了一小片碧绿幽蓝的江面,仿佛烛火映衬下细腻的青瓷。他一想到师父见到自己错愕的表情就抑制不住的激越,马鞭清脆地在冰冷寂寞的空气中炸响。他那么迫切地想告知师父他遇见的江湖,又那么深切地期待师父看到自己身上威武的铠甲。
白羽山的山路太过陡峭,岸北只好将马系于山脚。踩着及膝的积雪一口气爬到了白羽山山顶,远远望见自小居住的茅舍仿佛一只刚出炉的馒头。一切都显得亲切,岸北一路呼啸着跑到茅舍前,身后凌乱的脚印嘎吱嘎吱响,他在柴扉前正一正衣冠,然后一个箭步跨到门口推开虚掩的柴扉。一眼瞧见背靠木柱的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师父的神态安详,并无惊恐,一根削尖的木棍贯穿了师父的心口,将师父的遗体钉在木柱上,岸北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师父!徒儿回来晚了!徒儿不孝!徒儿自与师父别过,无一日不惦记着师父。不想,这一别竟成了诀别。
由于白羽山的冬天特别寒冷,尸体并无腐烂,容颜不改。岸北烧了热水替师父擦净凝固的血迹,又寻了一套好些的衣服为师父换上。在擦洗的时候,岸北留意到师父前胸模糊的掌印,还有手中紧握的木枝,似乎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对方拍了一掌,并钉立在支撑屋顶的柱子上。由此不难推测,师父并不曾还手或是对手出手太快,那师父因何不还手呢?天下又有谁可以在师父不曾出手前刺死师父呢?
岸北将师父安葬在茅舍附近,守灵七日,间或下山喂坐骑一些干草。第八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白羽山,临行前不忘打扫一遍积满灰尘的茅舍,一只别致的珠钗从师父枕侧滑落到地面。拿近看,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岸北不敢妄加揣测,慌忙将其放回原本的位置。
归来时的欣喜已被浓重的忧伤取代,满目都是亲切,满目也都是伤感。记起师父手把手教自己舞剑,彻夜明灯为自己缝制衣物的情形,更是感怀不已,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风干后抑制不住地再流。岸北就这般沿着江岸骑着瘦马回杭州。积雪渐渐融化,雪中一块块出来的土地如黑色的棋子零星散在脚底。岸北想起自己初次下山的情形,前后不过三年时间,似乎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带着疑问回到了杭州城。
与白羽山的寂寥截然不同,杭州正在欢庆新年,一派繁荣,家家净庭户,换上崭新的门神,挂钟馗,钉桃符。扫净积雪的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时不时听见远处脆生生的爆竹响与银铃般的欢笑。骑着疲瘦肮脏的战马的岸北满脸风尘,与杭州城显得格格不入。街面越是热闹,行人越是兴致高涨,对比得岸北越是孤寂,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世间最亲近的人,那阔绰高大的宰相府似乎并不适合自己安顿疲惫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