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见这位状元夫人模样很象区公子,还以为或是公子的姐妹,于是问道:“难道夫人与区公子是亲属?”
英男笑嘻嘻说:“小姐这么冰雪聪慧的人,今天怎的这样眼钝了?三个月前承蒙小姐见爱的区公子,就是愚妹也。”
程小姐吃了一惊,仔细一认,果然一分一毫都不差。连老妇人也在旁拍手道:“我的天啊,是呀、是呀!我方才说面熟得很,那知道就是日前的区公子?”老妇人喃喃不止。
小姐诧异地问:“请问夫人,过去为何这身打扮?”
英男说:“小姐有所不知,因家父蒙难,须进京申冤,我上面无兄,小弟又尚幼,我义不容辞,故乔妆成男人以便行路。住在此此处时承蒙小姐见爱,我再三不肯答应婚事,正为此也。后来见小姐和员外如此盛情,难以推却,又不敢说出实情,同时又觉得小姐人品才貌俱佳,就自作主张代好友下了聘,以待来日说明。下聘之人,正是我相公的同学挚友,结拜兄弟,也是刚刚金榜题名的榜眼,前程不可限量也。今日我夫妇专程前来提亲,就是为了助小姐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以报答小姐高情厚爱。”
见小姐犹犹疑疑不出声,老妇人在旁插言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夫人如何叫那相公是同学挚友,结拜兄弟?”
英男解释说:“他不仅出自名门贵胄,也是一位品学兼优的高才。有段时节,我们三人曾在同一学宫读书,后来他俩相继中举,接着又赴京应试。而因父亲冤案缠身,我被迫中途放弃了学业。那位兄弟与我和相公三人,年龄相貌基本相似,平日很是意气相投,后结拜为异姓骨肉。我清楚他尚未说成亲事,所以较早前就有心替他结下对子了。这位兄弟,比我相公略小一岁,属鼠,个头和我相公相当,但比我相公还要漂亮许多,是个潘安、徐公般的美貌男子。正因为如此,故此缘也并不辱没小姐,若事成,小姐不仅嫁了伟男、才子,一去就可做榜眼夫人了。”
小姐问:“请问他的尊姓大名?”
“柳先开!”
小姐一听,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位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程秋歌!
自打程秋歌被王天雷强抢到浮丘岛,锁在“南国蓬莱”房中,秋歌万般无奈,只得破窗投湖,准备了断一生。所幸,正巧被区式尊将军安插在浮丘岛的“线人”发现并救出。深夜,区将军亲自驾舟,将秋歌接至岸边,将军对秋歌说广州不宜久留,问及秋歌有无可投靠的亲友,秋歌称南京有外公一家,区式尊遂密派专人护送秋歌安返南京。
一开始,听着英男的娓娓介绍,秋歌已猜出七八分,但仍有疑。她心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直到听完介绍,当她追问姓名,证实确是柳先开时,她惊讶之余,也全明白了。眼前这位女子——她自己看中的“区公子”——原来是自己救命恩人区将军之女、状元伦文叙之妻。回想在广州时,自己也曾心仪过伦文叙,可那时自己身陷青楼,无所寄托,纯朴多才的伦文叙的出现,就像一盏明灯,点燃了她生的希望。除了诗歌交流,两颗心也渐渐贴近。可此后,命运多舛,各奔东西,彼此虽有美好怀念,也渐渐觉得不切实际了。现时过境迁,阴差阳错,不想伦、区二人竟已结为夫妻了,怎不令人感慨系之!当然,他俩郎才女貌,是天生一对佳偶,自己应由衷地为他们祝福。而自己身流落广州花街时,柳先开一直钟情自己,自己也很赞赏他,也曾对他好过,不过当时感觉伦文叙与他相比,更具才气、更吸引自己罢了。那时少男少女,感情真挚,彼此清纯,从未动过男欢女爱之念。至于未来婚姻,身如飘萍,更无从说起。现柳先开已高中榜眼,足以证明他也是大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又有伦文叙夫妇不远千里来说媒,如此少年英才,出类拔萃的人物,自己还有有什么不同意的?人生苦短,天降姻缘,不能再放过机会了!想到这里,就叫老妇人先陪英男说话,自己直接去把心事告诉员外。
李员外听说是许了个金榜榜眼郎,伦状元的好兄弟,而且外甥女过去也认识他,岂有不高兴之理?真个一提一个准,马上叫小姐回复英男,又转对与伦文叙说自己一百个同意。伦文叙听后哈哈大笑,他早已料定对方就是程秋歌,因为在京时英男拿诗稿给伦他看时,他就判定此女是秋歌无疑。因为在广州花街红荔宫倚香楼,伦文叙与程秋歌吟诗对词,彼此挥写佳句,对她的字迹印象深刻。伦文叙心里有数,但当时未跟爱妻说明,一不想节外生枝,引英男生疑;二盼到时水到渠成,争取个意外惊喜。现所有真相已经大白,李员外仔细听后既惊讶又称奇。英男过去只是听说,但从未见过程秋歌,此时也恍然大悟。美姻促成,大家都欣喜万分,员外别提多高兴了,马上吩咐摆酒酬谢大媒。古时按规矩,男女宾客要分成两席,外间一桌款待状元公,员外与酒店掌柜亲自陪酒;内间一桌由程秋歌作陪,款待状元夫人。员外兴致勃勃,与伦文叙频频举杯;两个佳丽也说得甚是投机,大家尽欢而散。
南京婚约定了回来,伦文叙第一时间告诉了柳先开,柳先开一听喜出望外,马上选定个吉日,大张旗鼓迎娶美姬回荆州。柳先开的父亲柳士湘知府本来病怏怏,近来上班都有些吃力,现见儿子学有所成,高中榜眼,凯旋而归,且带一绝世美人回来,喜得老泪纵横,身体为之一振,百病皆除。
婚礼在隆重的气氛下进行,柳氏家族,本来就人气鼎盛,现在长男结婚大典,家中摆酒三百多桌,济济一堂,其热闹自不必说。
洞房花烛之夜,秋歌经过精心装扮,更是楚楚动人,美艳无比,柳先开见了,惊为天人。过去柳先开一直仰慕程秋歌之才,曾穷追而不及,甚至为此失恋过;而今倾慕之人已成怀中娇妻,怎不大喜过望、心花怒放!
二人卿卿我我,颠鸾倒凤,如胶似漆。缠绵之余,当说起这次婚姻起于玉佩之事,柳先开笑说:“你说巧不巧,这聘物原本就是我的。”
程秋歌问:“你说是你的,为何是在英男那里,作为聘物交到我手里?”
柳先开遂把先前竹箭题字,先被伦文叙拾得,后落在他手里,英男来收箭时,谎说另有个姐姐,故把玉佩为聘的细节,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完,柳先开搂住程秋歌,笑着说:“你我之缘,自有定数;曲曲折折,皆非偶然也。”程秋歌也叹也笑,彼此更加浓情蜜意。
次日,柳先开从箱取出竹箭出来,拿给程秋歌看。秋歌说:“如今你我已成婚,这物件已成多余,应该还他们了。”
柳先开一听,点头微笑说:“就依夫人!”遂提笔写出一段字条,其实是一首小诗:
既得玉佩,应还君箭。
两段美缘,各得其便。
你赞,我赞,他赞。
写罢,笑着将竹箭封好,连同字条,派人送到驿站,寄给伦文叙夫妇。
两日后,伦文叙在广州收到了,与英男拆开来看。伦文叙拿箭仔细把玩,才发现八个蝇头小字之下,有“英婕记”三个小字。他问:“英男,上次在京看到祭稿,也有‘英婕’两字,这‘英婕’是怎么回事?”
英男笑说:“此我闺中之名也。”
伦文叙感慨说:“柳先开看到箭上之字,故错聘了令姐,他是被此二字之误会了。若我当时也见此二字,这箭无论如何怎会随便给他?”
英男说:“他若没有这箭引起的这个由头,哪里又攀得上程秋歌这位‘美女诗人’,成就这桩美好亲事?”两人又笑着议论了一回。伦文叙睹物思人,也援笔题了一首小诗:
佩归旧主,箭也归宗。
佳期交错,各不落空。
有情、有义、有幸。
写罢也封成信柬寄给柳先开,柳先开夫妇看后又是一番欣赏,特别是对“有情、有义、有幸”句倍加感叹,对伦兄夫妇更加敬重。
从此伦、柳二人同朝为官,两家往来,如同一家人一般。
两个官场新锐合力为区将军申诉辨护,继而为程牧雪作无罪申诉辩护,力度空前之大。古往今来,这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法律哪有不向权贵倾斜的?于是,区将军、程郎中两宗罪案,很快都被平反昭雪。诬告他们的王提督、赵副将以及朝中几个谄佞之臣,本来就是奸相万安的余党,万安失势后,这帮只知谄媚逢迎、玩弄权术、贪赃枉法之徒,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不久,该调离的被调离,该革职被革职。
流放中程牧雪夫妇在辽东磨豆腐为生多年,久旱逢甘霖,终于咸鱼翻生。平反后,柳先开将他们接到北京,并为岳父办了致仕(离休)。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美女诗人”程秋歌嫁给柳先开后,柳先开诗力大进,出版有《柳子吟萃》诗集,柳诗继承了豪迈楚风,以“大江东去”的宏大气势,压过了当时在京城呼声甚高的李梦阳等“七子诗人”。而伦文叙则自寻其趣,喜欢走到街头巷尾,与街边小儿、贩夫走卒海侃胡聊些打油之句,也有一本打油诗集《路边拾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