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喇叭刚吃完午饭,几个小伙子就走进店里。
“怎么?那个小妞呢?”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陈喇叭装着没听见,脸上热情地堆着笑容,客气地问道:“几位想买点什么?”
“是你呀。”陈喇叭循声望去,只见宋子泉正惊讶地偏着脑袋看着自己,头上的长发歪向一边,“这店是你开的吗?”
陈喇叭连忙掏出香烟,分散给大家:“对,小本生意,请各位多多包涵。”
“不错嘛,”宋子泉点燃香烟,“那个姓马的女孩子是你老婆吧?”
“哪里哪里,我这样子怎么讨得起老婆?”陈喇叭谦恭地说,“她是在这里帮忙的。”
“老板,”一个矮胖子指着一件翻领拼色羊绒长袖衫说,“能不能少点钱?”
“这是今年秋天最流行的式样,进货贵呀。”陈喇叭眨了眨双眼,将衣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递到对方手里,“这样吧,你们是我的熟人,少十块,八十八块钱给你。”
“再少点嘛。”
“你能出多少?”
宋子泉走过去,从胖子手里接过衣服,说:“五十块。”
陈喇叭心里一阵恼火,但还是笑着说:“你砍价也太厉害了,我本钱都不止这么多呢。这样吧,七十八,给你们算了。”
“五十。”
“再加点嘛,这样子,我饭都没得吃了。”
“嗨哟,我还怀疑这牌子是假的呢。”宋子泉阴阳怪气地说。
“绝对是真货。”陈喇叭有点不耐烦起来,但脸上的笑容未变,“要不,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以为只有你这里有呀?”宋子泉的脸耷拉下来,“走,我们不买了。”他招呼几个同伴走出店铺,丢下一句话塞进陈喇叭的耳朵:
“乡巴佬!”
陈喇叭顿时脸色大变,但他还是强制自己没有发火。他妈的,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他想。
换季时节的生意是比较好做的。为了赶上秋季换装的大潮,陈喇叭又去省城调了一批货。这段时间没有马香莲的帮助,生意也还可以,这使他心里非常愉快。从省城回来后,他特意要母亲炒了几个菜,拿了一瓶酒,乘着明净的月色,与父亲对饮。哪想到几杯烧酒下肚后,老父亲便开始责备起儿子来,说他不会做人,将马香莲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赶走。老爸带了头,母亲也开始埋怨起来,说马香莲出嫁前一天的晚上哭成个泪人,你懂不懂呀。你这种脾气,谁敢来做你老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谙事,你盘算打单身呀?
两位老人的唠叨,使得心里高兴的陈喇叭情绪低落下来。他一声不响,任凭父母数落。他仰头喝完杯里的大半杯酒,也不管父亲是否再喝,便盛上一碗饭,三下五除二地扒进肚里,抽身走出房子,站在屋角的苦楝树下,抽起烟来。
宁静的大地上月光如洗,凉爽的空气在洁白的月色下倘佯。但陈喇叭心中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快意,郁闷的情绪加上酒精的作用,使他的脑袋发胀。他不耐烦地离开那棵伴随着自己成长的伞盖似的大树,漫无目的往外面走去。
他的眼睛随意地扫视着前方,接着不由自主地朝南山煤矿的矿部方向望去。突然,他发现那里冒起了一大股黑烟,黑烟下面矿部浴室的形影若隐若现。陈喇叭大吃一惊,酒也醒了,顾不上告诉家里的双亲,更顾不上两天来长途跋涉的疲劳,飞也似地往自己的店铺奔去。
从来不信迷信的陈喇叭一边发狂似地飞跑,一边在心里祷告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仙和菩萨,求他们大发慈悲,千万不要将大火烧到自己的店铺上面。他甚至许下宏愿,只要那间门面平安无事,他情愿倾其所有,将给各位神灵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尽管他的家当是否能够满足各位神仙和菩萨的要求,还存在着非常大的疑问,但他仍然在飞奔的途中默许着,后来干脆喊出声来:“老天爷呀,大慈大悲的菩萨呀,你们要保佑我啊!”
可是,一切都晚了。等到陈喇叭气急败坏地赶到着火现场时,他的心肝宝贝已经化成了灰烬。虽然在围观的人墙里面,还有点点余火在闪烁,然而,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见此情景,心急火燎的陈喇叭犹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他愤怒地拨开人群,往那曾经让他心花怒放而又神清气爽的废墟里冲去。
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拦住了他。
陈喇叭瘫软在地上,他的眼泪已经流干,默默无言地守在废墟旁,吊唁着自己心爱的店铺。围观的人们叹息着,议论着,慢慢地散向四面八方。“这年轻人也太可怜了。”“老天爷太不长眼睛了。”“这也是命呢,你有什么办法?”但是陈喇叭好象没有听见,仍旧瘫痪在那里,象一具行将就木的死尸。
“没什么,他反正赚了钱,比你们想象的要好得多。说不定不要多久,他又会开一个店。他赚我们的钱怕是赚饱了,天老爷才搞他一下。”陈喇叭这次听清了,说这话的正是宋子泉。他怒气填胸,恨不得上前将这个畜生撕个粉碎。无奈,他现在疲惫不堪,浑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他只得紧咬嘴唇,在心里记住这混账小子的一番胡言乱语。
一个中年人说:“你别这样讲,依我看哪,这火来得不明不白。说不定真是那人讲的,是矿里浴室的烟囱里面火太大,火星直冒,掉到这店铺上面的油毛毡上,才引起的大火。”
陈喇叭一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步并着两步跑到正在低声议论的几个人面前,一把抓住刚才说话的中年人,急匆匆地问道:“谁说的?谁看见了?”他见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地望着他,一声不响地张大着嘴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头哈腰地敬给他们,“大叔,告诉我,请你告诉我,我拜托你老人家了。行行好,告诉我可以吗?”
那几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中年人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宋子泉望着陈喇叭,斜着脑袋,一幅大惑不解的模样:“告诉你什么?我们什么都没说呀,是不是?伙计们。”他的双眼扫视着几个同伴,然后鄙视地对陈喇叭说:
“神经病。你真是个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