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南山煤矿工人俱乐部,灯火辉煌。
拥有两千个座位的俱乐部礼堂里,坐无虚席。随着红色的呢绒大幕徐徐拉开,市业余舞蹈学会的一场慰问演出也正式开始。
钟晓君本来不想观看这场演出。他打算晚上继续出去走一走,找几个工人聊聊天,进一步了解南山煤矿的情况。他对“业余舞蹈学会”这个名称不抱好感。既为“业余”,何来“学会”?“学会”是一种研究机构,一种学术团体,是正经八百的专家、学者们相互切磋学问的场所。区区一个长平市,几个“业余”的人能将舞蹈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但这帮人偏偏连常见的“协会”二字也不要,硬要挂上“学会”的牌子,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所以,当张建华请他晚上看演出时,他一口回绝了。
他没有想到,叶芸茵也来请他观看演出。原来,这位文学爱好者同时也是一位舞蹈爱好者。不用说,她也是这“业余舞蹈学会”的一员了。这次她专程到南山来,是有一个由她编导的,名叫《煤的诉说》的舞蹈,要在这里演出。节目里的演员大都是南山煤矿的年轻人,演了几次,反映很好。她当然知道市委书记在此,不想坐失良机,特别来请钟晓君观看、点评,为以后的精雕细刻留下宝贵的资源。
对于叶芸茵,钟晓君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几次过火的亲昵举动,使得他面红耳赤,说不定连李若兰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女秘书,他都要提防她那可能发生的不可思议的行动。他想将她调出市委机关,以示惩戒。但她确实是办公室工作的一个可塑之才,那样做未免有点缺德了。这次她来请他观看演出,是不是这位年轻的女子对他又有什么惊人之举,他不得而知。
钟晓君更没有想到,李若兰也来请他观看演出。尤其是她极力称赞叶芸茵那个《煤的诉说》,说这个节目已报名参加全国舞蹈大赛,需要大家中肯的意见和建议,加以修改,使之完善。如果能拿到一个国家级的大奖,对长平各个方面都有好处。但这首先需要大家的肯定,特别是领导的肯定。如果你能支持她们一下,说不定真能实现这些年轻人的愿望。这只要你去观看一下就行,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业余舞蹈学会”,竟然将李若兰也收罗到了自己的旗下。
就这样,钟晓君坐到了观众席上。
前面几个节目有舞蹈,也有独唱、对唱和相声。钟晓君感到索然无味,只是由于礼貌的原因,才保持着观看的姿势。他不明白,既为“舞蹈学会”的慰问演出,为什么又掺杂些唱的和说的东西?看来这“学会”别的没有学会,社会上打肿脸充胖子的不良现象倒可以称得上“学会”了。
旁边的李若兰看出了钟晓君的心思。她解释说,那些独唱、对唱和相声,是南山煤矿文艺宣传队的节目,为表示欢迎市业余舞蹈学会,特地同台献艺。为了提高可信度,她还向张建华求证。于是,张建华如数家珍般地向市委书记介绍了他的下属们的精彩表演。
但是,钟晓君除了保持一个领导者在大庭广众之中应有的风范之外,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希望《煤的诉说》早点登台,以便他早点完成那个众望所归的任务。
然而,《煤的诉说》却是做为压轴戏,在最后才得以出现。
首先出场的是四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身上墨黑的衣服里不时发出点点磷光。每个人的身躯,也可以说每个人的肌肉都在沉重的打击乐声中有力地舞动着,倒也壮实,且略显低凹。他们大概代表地层深处的乌金吧。接着,又有四名身着深蓝色衣裙的姑娘伴着轻扬的旋律,在台上展开了她们柔曼的舞姿。这可能就是代表煤炭燃烧时发出的蓝色火焰了。
平心而论,钟晓君对他们的表演还是比较认同的。
随着音乐的逐步激烈和高涨,舞台上八个舞者也加快了舞蹈的速度。这时,一位高挑的姑娘身穿鲜红的衣裳,在八位舞者中央扭动着妙曼的腰肢,挥动着灵巧的双手,甩动着漆黑的长发。她跳跃着,向她的同伴们,也向观众们诉说着她被燃烧时的欢欣;她旋转着,向世界表示,她要为人类的发展贡献自己所有的光和热。她的同伴,那些蓝色的火焰和地层深处的乌金,被她炽烈的情怀所感染,跟着她一起,向美丽的大地、天空和海洋,倾泻着自己的全部力量。
可是,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袭来,悄悄地禁锢了他们的四肢,他们的身体,将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拆散、分割、蹂躏。他们在申吟,在挣扎,在抗击。坚持不懈的奋斗终于取得了胜利。天地间奏响了雄壮的乐章,高山大河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他们昂首阔步,超越时空,向着更加美好的世界奉献、燃烧、升腾
全场的观众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钟晓君同所有的观众一样,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们站起身来,继续鼓掌,对演员们表达着自己的敬意。刚演出完的演员们大汗淋漓,眼里噙着泪花,向观众们连连鞠躬、挥手。台上台下,融为一体。
这时,叶芸茵带着满腔的喜悦,跑到钟晓君面前,激扬热烈的气息射到了市委书记的脸上:“钟书记,散场后还有一个小型的座谈会,请各位领导一定参加,好吗?”
钟晓君两只深邃的眼睛平视着舞台上面,心里不是滋味。既然要“一定参加”,还要用一个“好吗?”商量什么?但他不想打击叶芸茵的情绪,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座谈会由叶芸茵主持。她的开场白无非是“感谢”、“支持”一类的套话。首先发言的几个人对《煤的诉说》都是一些赞美之词,倒是李若兰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她说:“由于演员都是业余的,舞蹈的功底略显不够。这也难怪。应该加强心理和形体训练。比如女演员左手指向前方的动作,不仅需要左手手指、手臂、头和右手形成一条优美的直线,更重要的是,演员的眼睛、心理和身体要形成一条直线。这样,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接着,又有人指出了几个动作的偏差。
叶芸茵一一记下了这些意见和建议,表示受益匪浅,她们一定认真研究,加以改进。然后,她请钟书记作指示。
钟晓君笑了笑,说:“在你们这些行家面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几番推让之后,钟晓君就是不讲。叶芸茵无奈,只得请张建华发言。
张建华自是一路赞歌,并说他是外行,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矿里对《煤的诉说》大力支持,凡是矿里参加演出的几个演员,从现在起到全国舞蹈大赛止这段时间,全部交小叶安排,工资、补助、奖金不少一分。如果搞出了成绩,还要奖励。
叶芸茵和她的同伴们听了这些话,非常高兴,但她有点得陇望蜀,问道:“是不是还请张矿长赞助一下?”
“这个问题以后再研究吧。”张建华一副无奈的神色,“我今天还在向钟书记讨钱呢。”
会场顿时冷静下来。
李若兰见状,对有些尴尬的叶芸茵说:“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发言吧。”
叶芸茵不愧是会议的主持人。她见大家一时无话,便说:“我有个想法。舞蹈中间挣扎的一段,四个男演员都有一个脑袋着地倒立旋转的动作,这是从街舞中借鉴过来的。有人说这个动作有点粗俗,我想改掉它。各位认为怎么样?”
“这个动作太野,改掉好。”一个年轻女子说。有几个人也随声附和。
“不对,这动作好。”钟晓君终于说话了,“这叫粗俗?那么,什么叫高雅?这是困境中力量在迸发的表现。它同后面表现燃烧时的托马斯旋转前后呼应。它是煤炭,不,是乌金,是煤矿工人,是中国人民的内在力量在将要喷薄欲出前的真实写照!”他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觉得,舞蹈结束时众星拱月的造型很好。是否可以增加些难度,象技巧体操一样,让最上面的女孩子来两个前空翻,以表现红色火焰的飞跃、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