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陈所长把何秋霖叫到所长室。
“坐吧,别站着,”陈所长等他在椅子上坐下后,随和地问道:“你来上班有半个月了吧?现在对各市场都有所了解了吗?”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这段时间每个市场我都走了一遍,”何秋霖挺直着腰板端坐着,说道:“就是不知所里要安排我什么具体工作?不过我保证,不论分配我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努力把工作做好。”
“嗯,有信心、有志气就很好嘛,”陈所长非常欣赏何秋霖对工作的态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所里管理人员严重不足,这些情况你都看到了。而且像你这样有文化文平和专业管理知识的人,更是少得可怜。所以,你要有勇于挑大梁的思想准备哟。”
“是,我明白。”
“我考虑过了,所里马上成立一个经检组,由你担任组长,暂时先给你配备两个组员。你们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狠抓市场秩序,解决一个‘乱’字。所辖的各个市场里一旦出现较大的问题,都统一由你们经检组来过问、来解决。也就是说,哪里需要整治,你们就到哪里去解决问题。”
打击市场经营过程中违章违法的活动,是市场管理的一项重要工作任务,它涉及的范围广泛,例如,经办倒卖外汇、票证,制假贩假、以次充好等投机倒把案件,以及处理市场上缺斤少两、掺杂使假、无证摆卖等违章违法行为。要切实搞好这项工作,执法人员除了要有一股子干劲外,还要掌握有关经济政策和法规的知识。所以,这还真的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工作。
“是,谢谢所里的信任,”何秋霖不由得站起来,激动地说道:“陈所长,我保证把工作干好!”
从所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何秋霖就算走马上任了。在江南工商所的四间棚架房里,其中的一间在门框上钉着一块“经检组”的小木版,里面摆着一个直立的文件柜、两张办公桌、两把靠背椅和一张木制的长沙发,这就是他经检组的办公室了。别瞧他这个组长的官位小得实在没谱,可在工商所管辖的十几个市场的范围内,那可是手里握着国家经济行政执法的大权呀!
就在何秋霖任职的当天上午,和平菜市场里发生了一起“二道贩子”贩卖活鸭子而弄虚作假的经济案件。当时社会上有一个非常流行的名词,叫做“二道贩子”。其实,人们对这“二道贩子”含义的理解是含糊不清的:有人把所有的贩运活动都叫做“二道贩子”;有人把无证个体商贩叫做“二道贩子”;有人把搞把机倒把活动的商贩也叫做“二道贩子”。虽然说法不同,但所有人都承认“二道贩子”在本质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其生财之道就是贱买而贵卖,死活要有个差价赚利润。
这“二道贩子”贩卖活鸭是如何弄虚作假坑害顾客的呢?原来,城里有两个待业青年跑到郊区的农户家里低价收购了一百多只活鸭,准备拿到和平菜市场上去贩卖。为了多赚些钱,这两人琢磨半天,想出一个阴损的招数:凌晨两、三点爬起床,在家里往鸭子嘴里灌水泥浆,这样使每只鸭子至少可以加重半斤以上,而胃里灌满水泥的鸭子一天半天也死不了。不过,买到这样鸭子的顾客,那就在秤头上亏大了。这天一大早,这两个青年小贩就把这些鸭子装了十几笼,拉到和平菜市场里来摆卖。有些顾客习惯倒提着买来的活鸭子回家,却在路上猛然发现,由于重力本身的作用,水泥浆竟从鸭子嘴里流出来。于是,便有一个买主倒拎着活鸭子,气愤填膺地找工商所来告状了。
何秋霖接到投诉后,带着两个组员赶到市场里的“鸡鸭行”,又在这个买主的引领和指认下,来到这摆卖活鸭的摊档前面,见卖活鸭的两个年轻人正忙乎着:一个手里提着一把杆秤给顾客秤鸭子,一个手里拿着钞票正在和顾客算帐。
“这是你们的鸭子?”何秋霖蹲在那一笼笼活鸭的前面,随便从一个竹笼里抓出一只,用手一捏鸭子的胃部,涨硬得像拳头般大小了。他随即站起来,对那提着杆秤的小贩说道:“你都给这些鸭子灌什么啦,嗯,你知不知道这是坑害顾客的行为呀?”
那手里提着杆秤的小贩看到何秋霖右臂上标着“市管员”的红袖箍,意识到这回肯定要“栽”了,便站在那儿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们现在要查扣这批鸭子,”何秋霖把话挑明了,正色厉声地说道:“你们俩跟我到工商所走一趟。”
五、六个大竹笼里还装着几十只活鸭,何秋霖手下的两个组员开始开始动手把鸭笼搬运回工商所去。
“何秋霖?是你呀。”这时,手里提着钞票袋的那个小贩走上前来,摘下头顶上的草帽拿在手里,露出一张笑脸来,问道:“老同学,你不认识我啦?”
何秋霖定晴一看,这人正是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啊,郑长威,”何秋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感意外地说道:“真想不到呀,你什么时候出来做小贩,竟干起这号买卖来了?”
“唉,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我都待业两年多了。没有工作,可人总得有口饭吃吧,实在不得已呀,这才跟着我表哥学着做点小本生意。”郑长威先是一番诉苦,接着掏出一包香烟,讨好地说道:“不像你,能考上学校,现在还当上工商干部了哟。”
“我不抽烟的,”何秋霖把他递过来的那一支烟挡了回去,说道:“走吧,叫上你表哥,先跟我到所里去吧。”
“秋霖,看在老同学的份上,”郑长威跟在何秋霖的身后,边走边低声地乞求道:“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回吧。”
“你也别怪我,这就是我的工作。”毕竟是老熟人,何秋霖口气缓和下来了,却没有一点打算让步的意思,说道:“谁让你弄虚作假坑害顾客赚昧心钱呢?”
两人说着话儿,已返回到工商所门口前。这时,陈所长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经检组扣回几笼活鸭堆在所门口的旁边,便避开当事人,把何秋霖叫到跟前,询问事情的缘由。何秋霖简单地把与情经过向陈所长汇报了一下,并顺带请示如何处理。这是经检组成立后抓到的第一个市场违章案件。何秋霖心里还真的没底,不知道是该罚款放行,还是作没收处理。
“小何呀,以后像活鸭、猪肉、水果等鲜货,不要查扣回所里来。”陈所长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交待着他说道:“这些东西是不能存放的,为了不造成货主的损失,要当场处理掉才行。”
“哦,”何秋霖赶紧点头,又指着那几笼活鸭,问道:“那这鸭子怎么办,罚了款,就放行吗?”
“不能这么处理。你们经检组把这些鸭子都搬到市场的大门口去,在放公平秤的桌子旁边写个‘半价处理灌泥鸭’的牌子,按市场行情价格的一半价格把这些鸭子处理给群众,”陈所长耐心地给何秋霖讲解着如何处理此类违章的办法,并一一地交待清楚,说道:“卖鸭子的时候,可以让我们的人看秤,但要让货主亲自收钱。考虑到把鸭子作价处理后,货主也会损失不少了,可以不要罚款了。”
“是,明白了。”何秋霖响亮地答道。
何秋霖来到市场放置公平秤的桌前,刚把处理活鸭的牌子挂出来,立刻就引来了一大堆的人群,个个都要争抢着购买鸭子。
“都别挤,别挤,排好队,”何秋霖在台秤桌前面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对欲抢购活鸭的群众大声喊叫道:“每人限买一只,卖完为止。”
何秋霖让手下的两个组员维护买鸭队伍的秩序,自己卷起衣袖亲自上阵,负责看斤两报秤。此时,郑长威和他的表哥也无可奈何,不得不接受工商所这样的处理方式。他俩站在何秋霖的身旁,一个从笼子里抓出鸭子,另一个等着过称后收钱。很快,五、六十只鸭子都被人拎走了。排队在后面没卖到的一些人,嘴里嘟哝着可惜了,摇着头各自散去。
这天下午,何秋霖骑着自行车刚来上班,就看见郑长威蹲在工商所门口的路边抽着烟。见何秋霖来了,他赶紧笑着凑上前来。
“找我有事吗?”何秋霖架好自行车,头一歪,说道:“进来吧,到我办公室里来说。”
在何秋霖的办公室里,他给郑长威倒一杯水,顺手往自用的杯子里也冲了水。
“呵,是这样的,”郑长威坐在桌边,恳求地说道:“秋霖,我想请你帮帮忙,给我办理一个营业执照。”
“你愿意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个体户,这个忙,我乐意帮你。”何秋霖微微一笑,爽快地说道:“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总不能看着你没事干呀。对了,申请报告带来了吗?”
“有关的手续,我都带来了,”郑长威赶紧把相关资料递给他,说道:“卖服装和小百货的平等街市场归你们管吧,我想在那里申请一个摊位,专卖牛仔裤,你看行吗?”
“哦,平等街市场?”何秋霖看着他的申请报告,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好像空着的摊位不多,这方面具体的也不是我管,我还得先问问有没有。”
“秋霖,你只要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会加倍感谢你的!”郑长威发誓般地说道。
“唉,我不是意思,你可别理解错了,”何秋霖忽然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禁警惕起来,说道:“你放心吧,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情,我会尽力帮你的。”
“谢谢你了,秋霖。”郑长威脸上现出一副感激的神色。
何秋霖没有食言,半个多月后,帮郑长威争取到了卖服装的摊位,并帮他办好了相关手续。那天上午,郑长威来工商所领到个体营业执照后,在工商所门外一直等到何秋霖中午下班,生拉硬扯地拽着他到附近的饭馆吃饭。何秋霖碍于老同学的脸面不得不去。饭桌上,郑长威拿出一叠十元的现金,约有十几张,硬要塞给何秋霖。两人打太极拳似的,把那这钞票推过去又递过来,挡回去了又塞过来。
“您还是收下吧,不然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呀。”郑长威是诚心诚意地要感谢他,说道:“再说了,以后还少不了您多多关照老同学呢。”
“呸,别跟我来这一套,”何秋霖被气得把一双筷子往桌上一拍,愤然地站起身来,吼道:“我不稀罕这样的钱!”
何秋霖拂袖而去,扔下郑长威一个人坐在那儿发楞……
转眼过去一个多月了,这年的国庆节临近了。
这天上午,一个剃着光头、穿着时髦花哨的年轻人,四处张望着走进了工商所办公室。正坐在那儿办公的何秋霖,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刘云峰,不禁吃了一惊。
“哎,我的天呀,”何秋霖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他,不得其解地问道:“刘大个子,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啦?”
“嘿嘿,怎么样,帅吗?”刘云峰得意洋洋地问道。
“就你这模样,跟街边烂仔没什么区别,”何秋霖越瞅越觉得他不顺眼,不由地嘲笑道:“亏你还是一个人民警察,你们领导也不说说你?”
“嘿嘿,”刘云峰潇洒地一笑。他左右一看,办公室里没其它人,便挺胸脯甩胳膊,作出了一个舞台上英雄人物出场后的亮相,装模作样地说道:“看我像不像打进匪窝里的杨子荣?——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这么说,你是许旅长的人了?”何秋霖顺口接上他的台词,用手轻拍着桌面,晃着脑袋,开始自编台词:“请问你来此有何公干呀?是不是又想来我这里骗吃骗喝啦?”
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说真的,”刘云峰坐了下来,抓过何秋霖的杯子,仰头大喝一口,一本正经地说道:“从今天起,所里专门派我来帮你管管市场。这可是在你的地盘上哟,每天中午,你可要管我的饭哟。”
原来在国庆节前后,市民逛平等街服装、百货市场的人数激增,扒手猖獗。朝阳派出所便派刘云峰带着两个治安联防队队员来此“蹲点”执勤一段时间,积极打压街面上“掏包”偷扒等犯罪活动。刘云峰属于外勤便衣民警,为了有利于开展“反扒”的工作,故派出所特许他穿着打份成现在这个模样。
“啊?”何秋霖不由地咂咂嘴,手一挥,故作严肃道:“刘大个子,你这是敲榨勒索行为,不以理睬。”
“得了吧,你这何胖子,”刘云峰站起来,亲热地拍着何秋霖的肩膀,笑着说道:“走吧,陪我一起去你们市场里先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
“遵命,民警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