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了。
况君生手牵着方依依走了好久,终于走完了那一条腕转盘旋的山路,走出了那隔绝落霞岛的山峡谷口,迎面而来的,是脚底下一望无尽的白茫茫。
方依依在这时,也在满眼好奇地低头望着脚底下那白茫茫的一片景色:山峡谷口下面,是一片参差不齐的田野和小水沟交错,厚厚的雪把田野、小水沟都铺成银白色,从这高处一眼望去,白雪铺盖的田野、小水沟上面,隐隐约约地露着各种参差不齐的野草尖,田野四周围,是一座座像棋子、罗盘一样分布在各天际给大雪染白的孤立小山包,孤立小山包有很多,密密麻麻一座座地分布着,连续到了遥远的天尽头。
“四哥,你在想什么?”方依依转头好奇问道。
况君生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牵拉着方依依,艰难地从山峡谷口高处,一步一滑地从上面爬下来的站在了山峡谷下面的田野上,况君生神情一震,再一次望着脚底下那三条通往不同道路的岔口处久久地发呆。
况君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回头望往方依依,声音沙哑地问:“走哪一条?”
“我不知道!四哥选哪一条我就跟着走哪一条!”方依依满脸天真无邪地说着,接着,她又开口问:“是了,四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啪!”
况君生松手了拉着方依依的右手,苦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其实,况君生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走出来,只是不想在落霞岛呆了而己。
“要不……”况君生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望向方依依,商量着说:“要不我们去中州王城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听说中州王城可好玩了,那些什么东西都有!”方依依满脸开心地叫着,接着,她两眼紧盯着面前的三条道路,回头又问:“那四哥,去中州王城,我们应该选哪一条路走呢?”
况君生眼神一暗,低下头轻说:“我也不知道!”
况君生和方依依一样,从来没有走出过落霞岛,对于去中州王城的路,一点也不认识。
况君生和方依依,站在田野的雪地上,两眼紧盯着面前的那三分不同的道路好久好久,他们的身后,是一串串黑呼呼的脚印,从后面一直延伸到头顶上的山峡谷口、小叶松木边、山涯斜径上、落霞岛街道、太初十三骑士帮派大院门口处……
况君生两眼紧盯着前面的三条通往不同地方的道路,忽然吞了吞口水,抬头望着方依依,问道:“七妹,你感觉人生是什么?”
“人生是什么?”方依依歪着脑袋跟着嘟嚷了一声,过了好久,接着她抬头望向况君生,奇怪地问道:“这种问题,不是四哥你想的吗?依依只要跟着四哥就好了,四哥的人生是什么,依依的人生就是什么!”
“呃……”况君生神情一窒,他就知道,问方依依这种问题,所得出来的答案,肯定是毫无意义的。
凡事都有原,也只有方依依这种对人世间毫无防备的纯净心态,才可以施展出那纯净的大光明治疗术。
况君生记得,太初十三骑士第一次跟龙虎帮发生冲突的时候。
六弟陆游给八弟朱铁柱砍伤了,大哥罗洪森铁青着脸,在帮派驻地大院里,粗着脖子在招集着帮会所有众人,准备向龙虎帮开战。
况君生跟在大哥罗洪森身后,嘴巴里不停地劝说着:可能是某种误会,一家人不要打!
况君生给大哥罗洪森狠狠地骂了几句,就再也不理他了,继续怒气冲冲地组织着众人,准备开战事项。
况君生跑去二哥文荣泰处,叫二哥:不要打,要不大哥打过来了,你和老八跑!
文荣泰满脸阴森森地说:“这事本来就是小六那死人自己挑起来,他给老八伤了是活该,罗洪森他想打就打,不打,还以为我真的怕了他呢!”
太初十三骑士和龙虎帮第一次开战的那一天,况君生躲在落霞岛最高档的“满春楼”酒家里喝着烈酒。
这一次开战,太初十三骑士和龙虎帮,谁也奈何不了谁,老八受伤了,老五也受重伤了,十二弟也躺在了床上了一个多月……
第二次太初十三骑士在落霞岛与龙虎帮的开战,是在三个月之后。
况君生这次再也不劝大哥和二哥不要打了,在那一天里,他默默地去了落霞岛的“鸿运赌场”里疯狂地开赌。
那一天,他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除了把手中的凌风剑压在赌桌上外,最后,他还把方依依也压在了赌桌上。
方依依一直跟着在况君生的身边,无论他去劝说大哥,还是去劝说二哥,还是在“满春楼”酒楼里喝闷酒,还是在“鸿运赌场”里闷头大赌特赌,方依依都像小尾巴一样紧跟着他。
“依依,到赌桌上去坐着!”况君生输红了眼,看着方依依很听话地爬上去,坐在赌桌上银子中央,他转头对赌场的人喊:“会道术的美少女一名,这次我压大,五百俩!”
“这……”鸿运赌场里的所有人,这时都给吓傻眼了,那主管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四爷,你把凌风剑当银子压了下来,我们还可以接,但是,你把七姑娘压在我们这小赌桌上,这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况君生血红着双眼大吼,接着,他又伸手指了指安安静静地坐在赌桌上银子堆里的方依依,望着那个赌场主管大声问道:“我七妹天生丽质,纯洁可爱,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七妹不值这五百俩?你是不是看不起太初十三骑士?你看不起我拼命四郎况君生?”
在落霞岛里,没有人敢看不起太初十三骑士,也更没有人敢看不起风头最劲的拼命四郎况君生。
鸿运赌场的主管满脸为难,最后,他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给那赌桌上的女荷官打了个眼色,女荷官轻轻地伸手打开了色盅,高声喊道:“买定离手啊,开!356,十四点大!”
“哈哈!”况君生手拍大腿,对着周围的众人狂叫:“压对了,果然就是大,我就说嘛,他女乃女乃的连开了十三盘小,不可能不出大,是不是?”
况君生拿起赌桌上赔来的五百俩银子,伸手抱起方依依,嘴里大喊:“走,我们去吃饭去,四哥赢了大钱,我们今天要吃好喝好!”
方依依缩在况君生的宽阔的怀里,满脸兴奋地点了点头叫嚷:“走罗,去满春楼吃火鸡翅膀罗!”
太初十三骑士第二次跟龙虎帮在落霞岛开战,大哥中毒晕迷,二哥伤了大腿,最后,是十一郎曾令子小胖子背着大哥回来的。
十多天后,太初十三骑士又一次和龙虎帮的人发生了冲突,又再一次开战……
况君生都记不清楚了,在这两年里,太初十三骑士和龙虎帮,在落霞岛里大大小小开战打了多少次。
大哥受过伤,二哥受过伤,三姐受过伤,五妹受过伤,六弟受过伤,八弟受过伤……
这一切,况君生都不想再管了,每一天里,他都领着方依依,流连在落霞岛的各酒楼、赌场里醉生梦死。
没钱了,就把方依依抱起来,往赌桌上一压。
当然,况君生每一次把方依依压在赌桌上做赌注,不一定每一次都能赢。
在落霞岛的各大赌场里,也有很多要钱不要命的,他们有的人,会很胆大包天地把方依依从况君生手中赢去了。
况君生在落霞岛是个名人,他可以丢脸,但他不可以丢太初十三骑士的脸。
方依依安安静静地坐在赌桌里,看着赌场上的人群来来往往,都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她知道,她的四哥天下无敌,他一定会很快拿钱来赎回她,接着一起去满春楼里吃火鸡烧翅膀的。
况君生确实是在每一次输掉方依依之后,都很快地跑回去太初十三骑士帮会里或者去二哥那边,找钱来赎回方依依。
大哥、三姐、二哥知道了,每一次都把况君生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长进,败坏家风。
哼,长进了又能怎样呢?大家为了那一点点名和利,彼此相互杀伤着,那才叫长进吗?
况君生自嘲一笑,继续我行我素着,每一天都领着方依依在落霞岛周围玩乐、闲逛。
直到有一天,三姐柳温柔在满春楼找到了满身酒气的他,开口就说:“老四,帮我杀掉龙虎帮的大长老张铮年!”
龙虎帮的大长老张铮年,是龙虎帮一个智勇双全的头号猛将,在每一次的冲突、开战中,均让太初十三骑士中的很多人受过了伤。
“呃,大哥叫的?”况君生醉眼迷离,在那里吐着酒气问。
柳碧柔眉头一皱,接着,她紧盯着况君生,开口说:“我叫的!”
“好!”况君生站了起来,昂头把手中的酒瓶子全喝完,接着放在桌面上转头望着柳碧柔轻轻地说:“只要是你开口的,我就杀!”
太初十三骑士所有的人都知道,况君生是帮会里,武功最高的一个。
谁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自从太初十三骑士在落霞岛建帮以来,太初十三骑士与落霞岛的各势力争斗中,他手中那把普普通通的凌风剑,不知为太初十三骑士帮会刺杀了多少个强大的敌人。
现在,整个太初十三骑士中,况君生只听他三姐柳碧柔的话。
三姐柳碧柔说龙虎帮的大长老张铮年得死,所以,他就死了。
况君生在龙虎帮的驻地门口里,一剑把张铮年的头颅砍断,滚落在满是尘土的街道里。
“老四,为什么?”二哥文荣泰气急地从龙虎帮的驻地里冲了出来,手指着况君生责问:“你为什么要帮罗洪森对会我?”
况君生想了一下,说:“我没有帮罗洪森,只是三姐说他得死,他就要死!”
“混帐!”二哥文荣泰这时,给气得直伸手过去扯着况君生的衣领,吼:“那个女人都不喜欢你,你怎么还是那么听她的?是不是她开口叫你杀我,你也杀啊?”
况君生闭上眼睛,接着又睁了开来,望着文荣泰一会,满脸认真地说:“是!”
文荣泰神情一呆,接着,他伸手把况君生推远,大吼:“你滚!混帐,你给我滚,有多远给滚多远,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白眼狼,忘恩负义,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兄弟!”
况君生轻轻把滴血的凌风剑插回剑屑里,转身拉着方依依,慢慢地消失在街头。
“四哥,你又在想着什么?”方依依看到况君生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又开口问道。
“没有!”况君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四哥在想着我们的人生呢?”
“嗯!”方依依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问:“那四哥,你的人生是什么?”
“呃!”况君生的神情又是一愣。
况君生这时,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的大雪天,三姐柳碧柔穿着小碎花裙子,坐在大院门口石阶上对他说过的话:“每一个人性格形成发展的因,早就已经注定了今天以及他未来所结的果。最有意思的是,这个道理,倒转过来也是一样!”
人生是什么?
人生不像梦,因为它太——真实!
人生不像酒,因为它太——无味!
人生不像棋,因为它不会从新来过!
人生不像迷,因为它太通俗易懂了!
人生不等于人生!命运不会把握人生!
而人生就是在无法悔过的时候——悔过!
无法忘记的时候——忘记!
况君生低头想了一会,接着抬起头望向天际,开口朗朗说道:“人生,就是你将获得一具躯壳,你必须要在这世间接受各种学习的过程,而且还是学无止境。在人间,没有所谓的‘犯错’,只有‘经验’。人生的成长是一个‘错了再试’的过程,‘失败’的经验和‘成功’的经验,没有任何区别的可贵性。人生,就是要让你必须彻底学会每一个教训。人生,就是让你会从他身上看到自己。人生,看似有规则,但你的一生,全凭你自己决定。只要你愿意,你将会忘记上述的所有规则!”
况君生站在雪地上,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忽然兴起,飞扬跋扈、洒洒洋洋地摇晃着脑袋的模样在吟唱着:“人生为何学几何?学了几何又为何?学了几何几何用?不学几何又如何?”
“好!”寂静的山谷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在喊:“好一个人生总结论,学了几何几何用?不学几何又如何?”
况君生神情一愣,抬起头,看到山边的一个小坡地上,不知在什么时候,一群人拿着刀、剑、长弓、戟等武器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况君生低沉下脸,转身望着那边的众人,板着脸开口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等我况某人的吧?”
“哈哈哈!好胆色!”一个胡须大汉两手拿着双戟样的武器,大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满脸欣赏地望着况君生好一会,开口说道:“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里,还有如此的英雄人物!不错,我们埋伏在这里,刚才是准备想打劫你们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请你喝酒!”
况君生紧咪着双眼,冷冷地说:“天下想请我喝酒的人多了去,想请我喝酒,也得看请那个人有没有那个资格!”
胡须大汉神情一愣……
又是一个大雪天。
二哥文荣泰给况君生喂吃了特制的药剂后,方依依满脸详和地挥动着双手,在旁边施展着大光明术,一团团如圆盘似大的柔和之光,伴着周边的野草丛生、枯枝长出新芽,慢慢地在况君生的头部凝聚发亮。
“四弟,怎么样,好了点没有?”柳碧柔一直站在旁边两眼关切地看着,等方依依施术完毕趴睡在床上后,她忙快步走过去,两手紧扶着况君生问道。
况君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头望着在旁边晕晕欲睡的方依依,皱着眉头开口说:“以后不要再让依依施大光明术了,她这样下去会受不了的!”
自从上次况君生吐着血从将军坟里回来,二哥文荣泰,从落霞岛、太初山脉及中州王城各地方,倾家荡产地搜集了很多传闻中可以壮强神魂的灵药妙草给况君生服下,每隔几天里,方依依又要拼着耗尽精神力而晕迷的危险,给况君生施展大光明术治疗。
三个月后,况君生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他不止没有像落霞岛大祭师那样说的会死掉,连他的神智,也开始慢慢地恢复了起来。
二哥文荣泰千辛万苦从各处搜找来的灵药妙草和方依依的大光明术虽然很神奇,但始终,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治疗好况君生的神魂之伤。
半年又过去了,现在况君生整天都还是觉得整个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就像脑海里面给人劈成了两半,他现在不止没办法下床走动,就连多思考一下,都会让他晕迷入睡。
“四哥,依依没事!”方依依躺在床上忽然轻轻地睁开眼,嘴里虚弱而喃喃地说着:“依依受得了,依依只是很困,很困……”
方依依说完,又睡了过去。
况君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望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神情淡淡地说:“我的身体我知道,如果这样可能治好的话,那早就治好了,不要再浪费财物和人力了,就这样吧,能好就好,不能好,就让它这样子吧!”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大哥罗洪森、二哥文荣泰以及三姐柳碧柔,听了况君生这话,都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