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云站在演武厅库房边的角落,一遍遍重复着站立、转头、上箭、持弓、瞄准、引弓和放箭,煞有介事,但手中却是空的。做了一百次以后,他放松了一下,在原地打了一通逍遥拳,就把地上的竹片弓拿了起来,又是站好、转头,瞄准,一拉一放,嘴巴还轻轻发出声音“蓬”。不过这回有了弓,依然没有箭,甚至连弦都没真正拉,是用嘴巴过干瘾。
按陈大同要求,这半年他只能这样练。向天云记得陈老道淡淡道:“即便是拉空弦,弓臂和弦同样在聚力。有箭倒好,这力还能放出去,没箭你强拉,那聚起来的力最后上哪去了?都转到弓臂、弓弦和你的肌肉里去了。你每天拉几百次,没几天这弓就废了,你会做弓吗?”
向天云心里不是很同意老道的说法,但自己也不是很懂,再者老道脸色不善,也就算了。这样又练习了两百次,向天云手臂开始酸麻、背肌僵硬起来,眼睛都模糊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改为站逍遥桩,调整一下呼吸。
站着站着,远处高台上的热闹吸引了他,只见小胖子刘威不仅把动作耍得像模像样,嘴巴里还不停发出“赫赫”的声音,动静比谁都大。而同样来自润香村的大块头铁庆柳,被他赶得满场乱窜。
其实铁庆柳比刘威要大2岁多,可能是以前很能吃,人长得也壮实,只是没有刘威灵活,总是被刘威手上那把假七星剑先扎到,一吃痛,再皮粗肉糙也要跑。
自从宇文侠进入炼气一层,下午课的训练便很少出现。据说他要么自修,要么和师兄们一起到祖师殿去上课。毕竟道家武术诸如内家拳等,其出现源自两个目的,一是养生健体,属于长寿范畴;一是面对乱世与山林猛兽,需要自卫。而这,和修仙者的悠长寿命与强大神通相比,太过悬殊。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仙与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体系。
宇文侠显然是对自己的修仙资质颇具信心,于是出现在演武厅的次数就很少了。他一不在,小胖子刘威便真的威风了,几个原本和宇文侠打得火热的童子只能转而支持刘威。
向天云看着看着,又把目光放到女童们身上,尤其是那秦烟岚也耍一把七星剑,在祝琴师叔的指导下,纵横劈刺,身形忽左忽右,煞是好看。
忽地,向天云暗叫不好,逍遥桩可不是摆姿势装潇洒,首先要神气凝结才能动作自然飘逸。他如今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哪里还有神聚的要领在。心中一凛,向天云立刻收心,默念逍遥桩的诀要,重新站好。
到太极观已经两个月了,不久前健叔带着天启还来看过他,这让他既感动又惭愧,因为他不敢把别人已经通过炼气一层的事情说出来。健叔其实对这些没有多问,主要是打听了一下饮食起居,向天启倒是缠着他要学几招抓鬼的功夫。
“抓鬼?”,这倒让向天云对自己的修炼之路暗自警惕起来。道士也分很多类型,比如余观主,那是方丈、主持,陈大同算是监院,梁杉相当于法师,王川相当于炼师,其余具有炼气修为的师兄多是执事了,而有些道士是不在观里修行的,比如主持丧事的乌头道士等等。自己将来准备做什么呢?
向天云慢慢沉心静气,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刻,他觉得丹田忽地一热,而后似乎有很多蚂蚁往上下经脉爬去,热热的麻麻的感觉在全身散开,异常暖和舒服。
这感觉不仅让他抓地的脚心涌泉穴也暖洋洋起来,还在往中丹田黄庭一线以及背脊行走,甚至都冲过了脑后的玉枕穴。尤其,当他觉得这种感觉传到眉心时,他觉得眼眶也酸麻一热,而后双眼一睁开,再看远处高台,铁庆柳脸上的那颗痣似乎都清晰起来。
“咦?不对,完蛋了,这是空转大小周天!快给我停下!”向天云蓦然意识到不妙,立刻调整呼吸,再次沉心静气,用止观法门,把意念定在下丹田的虚窍中。慢慢地,燥热如风拂过,全身终于通体舒泰;而惊奇的是,在虚窍一处似乎散发出淡淡的灵光,若隐若现。
向天云脸上露出浅浅地微笑。这一丝灵光的出现,表明他已经非常接近炼气一层了。所谓的瓶颈,便是此刻,且日后将要无数次面对类似的瓶颈。一旦能够让那一丝微弱的灵光在自己心念一动之时,随心所欲地出现,而无意于此,却又杳不可察,那就正式进入炼气一层,也将迎来修道路上的第一缕曙光。
向天云有了这次摆月兑游思,进入深层入定的经验,且成功摆月兑空转周天的危机,信心大足,正跃跃欲试间,忽感身外有点不对,蓦然判断正有一股疾风向他下肢而来。他应变不及,好在练了两个月的逍遥桩,只是腿弯子一软,没有摔倒,却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别傻站着了,下课了。”
原来就刚才入定那会,竟是下午课时间已到,刘威来库房归还宝剑,随便踢了他一脚。向天云脸一红,也还了竹片弓,走出通道,又回到住处,洗漱一番,准备用晚膳了。
当天晚上,向天云和刘威在榻上一同打坐修炼。刘威最近一段也减少了串门的次数,当然,除了他自己有意留多点时间打坐,其他童子也要抓紧修炼,不会长时间招呼他。两人一直坐到了亥时,院外传来了梆子声,这才月兑衣而睡。
但向天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却又睡不着了。任谁第一次经历那深沉入定带来的神奇体验,是怎么都无法忘记的。向天云干脆一骨碌坐了起来,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再次打坐起来。此刻正入冬,门外凉风嗖嗖,偶有寒蝉凄切之声传来,向天云小小的身影完全融进了万籁俱寂之中。
转眼又是半个月,向天云无论站桩还是打坐,均已能轻松找到与那似乎存寄于杳冥之中的一丝真气联系。小雪那天,子时时分,逍遥峰有寒风刮过,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将欲雪,向天云正襟危坐,但觉一缕灵光在下丹田虚无圈内翩然入住,当他双眸一开,这灵气便悄然不见,再一内视,它又似从未离开,呈现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型气团。炼气第一层,终于突破瓶颈,修成!
向天云轻吐一口气,并没有急于从包袱中找那枚玉简。经过两个半月的修行,尤其是每天的温习与内省,以及陈大同的解惑,让他已经对未来的功法有所猜测。在他想来,不管功法如何神秘,只要是正道修行,必然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那么稳固当前境界,甚至小幅度地提升,必然是会和下一个境界接轨的。
在这缕灵光的温暖下,朔风带来的寒意大减,他又端坐了片刻,这才悠然睡去。
过了半旬,刘威也顺利通过了炼气第一层。他欣喜地抓住向天云,“云哥,成了!你怎么样?”向天云呵呵一笑:“我几天前也成了”。刘威“哦”了一声,不过倒也没怎么惊奇,向天云的修炼可比他勤奋多了。
也许是刘威和向天云的突破刺激,也许是本身火候已到,接连几天,不断有小道童突破的喜报传到高阶道士耳中。最后,梁杉数了一下,竟然将近有二十人在三个月内进入炼气第一层。
这消息掀起了太极观的一次修道热潮。余观主带着陈大同、祝琴等在一天晚上,亲自驾临道童们的住所,逐一逐个地鼓励,对还没有通过的童子也是大加勉励。
第二天早课时,余观主再度现身,并大声宣布已经将此事禀告了逍遥峰,逍遥峰回复,鉴于这批童子已经持戒近百日,且非常优秀,掌门师祖特批,无须邀请其他道教丛林来证盟,明日即可传戒。
那些通过的炼气一层的童子自然一片欢呼,还没有通过的则一片萎靡,因为授戒便意味着从此成为正式的道士,正式载入宗派名册,而不是道童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严格说起来,即便他们现在才10岁左右,却已经可以外出,到了其他道观庙宇,都是有资格挂单的。当然,余观主明确交代,因为他们还小,在炼气五层前还不能单独外出。
第二天,宇文侠、向天云、刘威、秦烟岚、陈秀等从余观主手中接过戒衣、戒牒,在数名师兄的掌声中戴上黄冠,成为了太极观的正式道士。据说,这消息还有一些银两也将有师兄专程送到他们的老家。
不过,兴奋过后,小道士们发现,生活并没有改变,他们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修炼,而竞争反倒更激烈了,那些没有通过的道童眼睛都急红了,巡夜的师兄接连发现,有些道童竟然通宵苦练,结果白天上课瞌睡连连。
而自从通过了第一层,刘威便和向天云一起阅读了玉简。这玉简在办理时,已经由值日的知客输入灵气和功法内容,再挑了他们手指上的一点鲜血混合其中,成为一种特殊的身份牌。当玉简的主人有能力用灵气激发这种包含了自己特殊气息的灵血,玉简正式启动,拿着它可以阅读相应的功法,可以进入相应的修炼场所。
不过,玉简中的功法显然也是由灵气封印的,没有相应的灵力,是看不到下一层功法的。道观和寺庙的知客是一群游走在世俗与丛林之间的特殊出家人,他们负责外交、内务等诸多事项,是道教和寺庙的中高层存在。而他们经手的玉简虽然颇费周章,却保护了门派的一些秘密,外人想要强行破封,只能导致玉简的损坏甚至炸裂,而自己的弟子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当然,这种新奇,也就是对第一次使用的小道士们而言,以后,当他们能进入炼气第五层,玉简便要交回道观废弃,换成更高级的玉牌、玉佩等。
对于大多数道士而言,今生有没用机会换到玉牌玉佩,是很成问题的。譬如太极观的很多师兄,头发白了,也还是拿着一个玉简。如果能修炼到梁杉那种层次,已经足以到一些小地方开宗立派了。能否筑基,是仙凡的分野,而筑基又仅仅是修仙的起步,其中分别,非悬殊可以形容。
刘威和向天云哼哧哼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激发玉简,然后读取了玉简的内容,玉简中详细讲解了孝道秘法的内容,对此,两人因为三个月梁杉的教导,并不太关心。不过向天云还是逐字逐句默念了一遍,果然,玉简末尾特别提示,关于什么是善,什么是功德,不同的生灵族群,有不同的价值体系,修仙者不应妄猜,以免自误。
两个小道士更感兴趣的自然是是炼气第二层的功法和口诀。结果,看完之后,刘威目瞪口呆,向天云却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