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威离开住处,这才想起,自己虽然已是正式道士,却还不能出道观,上哪里去弄材料呢?至于劈柴刀,他已经借了一把,再借只怕也难了。
刘威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只得从道观西头的侧门溜出去。这是进逍遥峰一层的路线,虽然还在道观范围之内,却是翻过围墙,即可出道观,进入逍遥峰山脚下。这里他已经翻过好几次,追了几次兔子与野鸡。
等他在好不容易翻墙折了些柳条回来,却见向天云打着饱嗝坐床上呢,“咦,你晚膳也不吃,不饿吗?”原来虽然进入了冬天,因为还有近四十名童子没有进入炼气一层,斋堂还是继续给他们供应晚膳的。
刘威气不打一处来,“云哥,你说要柳条,我才出去的,慌里慌张,哪里还记得吃饭!”
向天云笑道:“我又没说马上就要,是你猴急,话没听完就跑……哎呦,你打我也没用,快去吧,或许斋堂的大师傅还剩了点。”
刘威气哼哼走了,向天云这才连忙下床继续做弓。其实刚才他也是为了攒足了劲再动手,但做武器是细活,比如弓身材料的弯曲度,比如箭材料要去结疤等等,都需要时间,不把刘威赶走,被他一闹却是要耽误更多时间。
等刘威再次回来,只见两把长约三尺的竹弓一头被紧紧地套牢在木桌下,另一头则用两块大青石定住,弯成了一个流畅的弧形,而地面上十多支柳条和竹条已经磨得光滑整齐。青石显然是从天井搬来的,还不止一块,向天云正坐了一块,又手拿劈柴刀不住地瞄着剩下急根。
刘威一见,火气顿消,笑道:“够了,够了,做那么多干嘛,有个五六支足够了,射玩了还客气拣回来嘛。”
向天云却摇摇头:“如果找不到了呢?你不是说晚膳后才去吗?天一黑,这些箭射到树丛草丛里只怕难找回了。”
刘威想了想,“也是,不过,你这般弄法,到底还要多久才行?”
向天云笑道:“今天晚上把这些箭做好,弓身弯曲一天虽然时间不够,也勉强凑合,你要是心急,明天晚膳前我就上弦,就可以去打兔子了,不然你天天催,我也没吃到兔子肉,人倒是被你催死了。”
刘威大喜,模了模后脑勺,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一场嘛,哈哈”。
两人一宿无话,第二天晚膳一吃完,便急忙回到住处。刘威开始检查小包袱里的诸般杂物,向天云则抓紧时间给弓上弦。
弦和把手之间本应事先测好距离,但向天云年纪尚小,又是头一次制作,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细节。他把麻绳穿过两端弓稍的槽,再系紧,拉了拉,觉得虽然比想象的要松一些,离把手的距离有些近,但也凑合了。最后,他再把弦的正中和把手处用细线又绕了几道,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把手处是持弓的关键,自然要稳得住,而弦的中间由于是箭尾搭箭的地方,需要固定好,完成这两个地方,只要瞄准目标,不出意外,还是够准头的。
他又把小包袱的东西拿出来,却是把近二十支箭包了起来。这些箭的箭杆经过他的矫正,基本上是平直的。箭羽用的三片鸡毛,去掉了毛管的两头,围着箭杆的各三分之一处沾粘妥帖,其中一片算是正羽,是搭箭上弦的方向指示,被他也刻了记号。没有更好的鹅毛乃至鹞羽雕羽,鸡毛自然成了令箭。
至于箭头却是用劈柴刀刻划出的尖尖,也没有箭铤、箭簇什么的讲究了,估计射兔子还是有些希望的。
刘威早已准备妥当,看见向天云把弓箭装好、箭枝包好,便喊了一声“走!”,两人便大摇大摆地处了房门。
出门这段其实是不怕别人看见的,谁都知道两人住一个房间,也知道向天云选的习射,手中多把弓箭,吃完晚膳出门溜达溜达并不起奇怪。这两人第一批进入炼气一层,用功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出了门,又去了哪里,谁也不会无聊到一路尾随。
两人出了侧门,立刻鬼鬼祟祟起来,首先要看清楚这一带有没用师兄活动,万一哪位多愁善感的师兄在哪棵树下思念故乡或是悲秋伤月,撞破了他们翻墙的行径,那就大大的不妙,毕竟道观里戒律森严。
两人确定周围确实没人出入后,于是互相打个手势,便快速地冲上围墙。围墙是土石打造,约六尺高,两人都经过武术训练,又身怀灵气,自然不是普通顽童甚至青年可比,稍一提气,把脚尖点到墙身一处凹点,再借势,手攀到墙脊,再一用力就骑上墙头,往墙那边稍一张望,未见异动,便跳了过去。
两人蹲子,略略喘息。向天云往四周一看,只见远处暮霭沉沉,山峰与密林浑然天成,不知隐藏了何等天材地宝,而山麓并非一片平地,却是高低起伏,更有潺潺流水从远处蜿蜒而下,诸多小松树、樟木树、灌木丛等交织在一起,又有小路在不远处自然闪现,却不知是道士还是樵夫经年累月踏莎而成。
刘威看他脸有疑惑,低笑道:“云哥,下面你就跟着我就是,这里我熟,嘿嘿。”
向天云把弓箭握得紧紧的,却道:“兄弟,这可是犯戒的事,不如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威闻言,几欲昏厥,怒道:“犯个逑,要按戒律说,你以竹做弓也算伤害生灵呢。再者,张道陵祖师不是也允许娶老婆、吃荤菜吗?”
向天云此时已经看完四周动静,却悠悠道:“你急啥呢,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书上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向前没有退后,这是弓箭之德,走吧。”
刘威反怒为喜,一个箭步便猫腰往那条小路而去,向天云紧紧跟上。此刻已是初冬时分,多数动物已经储粮准备过冬,外出次数减少,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还有大批动物出没。所谓“草枯鹰眼疾”,说的正是百草衰败时分,动物们失去了天然的屏障,正好暴露在猎鹰的注视之下,狩猎因此大兴。
而在晚上,诸如兔子野鸡等却还在活动,尤其南方的草兔更是喜欢通宵游走,绕着一个个大圈子从起点出发,在东方破晓时分再回到原点。
刘威显然老马识途,找了一根树棍,带着向天云顺着水流慢慢搜索。凡是动物必然需要水源支持,这是一个线索,再一个就是需要捕捉兔子和野鸡的足印与粪便来找到其具体的出没点了。动物们都有自己的活动领域,只要不被惊吓过,很少会充当起游牧民族的。
向天云手上拿了一把弓,另一把备用弓则斜挂胸前。他没有刘威经验丰富,自然是探头探脑地跟在后面等候消息,偶尔听听刘威跟他介绍这些道道。但刘威没有套子也没有网,却只得在两手空空数次之后,把希望寄托到他的弓箭身上。
向天云看到刘威几次停下又几次皱起眉头,暗暗猜测这里的动物或许被这胖子已经吓走了,却不说破。打猎是男孩子的大爱之一,尤其在神秘的氛围中,天生的雄性便尤其得到激发,豪气在胸中荡生,似乎加入了逐鹿中原的大事业之中一般。
两人在暮色之中又往前走了几十丈,在一片灌木丛与树林交界之间,刘威忽地打个手势,往地上一趴,用手往前方某处指示,回头对向天云道:“看到那黑乎乎的粑粑没?我们就在这里等,肯定有戏。”
向天云赶紧弯腰,找了个便于瞄准的位置,在刘威身旁趴下,却是低声问道:“黑粑粑就会有兔子来吗?难道它要回头吃掉自己的粑粑?”
刘威胖脸荡起兴奋的红晕,“吃你个头,这黑粑粑说明这是新粪,肯定有兔子在这一带活动,要是粑粑变黄甚至干了,就不一定,等着吧。”
其实两人并没等多久,大约盏茶功夫,便看见寂静的灌木丛中忽然探出一个褐色的小脑袋,竖起短短的前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便悠然走了出来,这时,向天云已经看清楚,正是一只全身褐色,月复下白毛,耳朵并不很大,却把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草兔。
旁边的刘威显然已经有些激动了,手上的棍子从草丛滑过,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向天云心有灵犀,屏住呼吸,早已搭好的弓箭已轻轻抬起,稳定住箭把,右手往后一拉,正好托在下颌骨处,竹弓两臂微微弯曲,略一瞄准,便觉得丹田的灵气似乎应声而来,呼吸之间,松开扣弦的三指,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嘣”声在耳边传出,所有的动作均已完成,有鸡毛从握弓的持弓臂轻微拂过,利箭早已流星般射出。
而刘威大喝一声,几乎同时扑出,向天云下意识地掏出第二支箭,快速搭上弓弦。此时,只听得刘威大笑的声音传来:“射中了,射中了,哈哈!”竟是拧着那只草兔大笑而来。
向天云还沉浸在弯弓射兔的余韵之中,站起身来,似乎不信自己竟然真的第一射就中了,
喃喃道:“射中了哪里?我看看。”
刘威拧着兔子耳朵笑道:“你真厉害,射中了脑袋,我扑过去根本没必要,它都被箭打晕了。”正要把兔子递给向天云,却见向天云脸色通红,奇怪道:“这才开始呢,别太兴奋过头啊,来,把箭头拔了,还可以用。”
箭头因为只是削得比较尖,并没有倒刺之类,向天云一下便拔了出来,抹掉上面的血迹,便跟着刘威继续往前走。
自此一箭,刘威对向天云信心大增,只觉得狩猎的前途一片光明,兴冲冲在前面开道,并未听到向天云在后面低声喃喃道:“我明明瞄的是草兔的肚子,怎么跑脑袋去了……”
原来,向天云觉得兔子的身体中间目标最大,自然是把靶心放到那里,怎敢直接瞄准面积过小的头部射击,但所谓八九不离十,三个月的枯燥基本功训练,配合世俗武士没有的灵气,其准头只是稍微偏了一些。
向天云暗暗感激陈大同的独门教导模式,使其实战的误差能被扎实的基本功控制。但他却不敢向刘威揭破此事,那还不被这胖子笑掉大牙去?他一面蹑手蹑脚地跟在刘威后面,一面寻思问题所在。
从弓箭本身的质量来说,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了每个细节,算是天分加勤奋的一次完美体现,但毕竟限于时间、材料和经验,这些或许才是导致弓箭运行轨迹偏差的一个主要原因,不过……他忽然记起箭羽从其持弓臂上倏忽而过的细节,难道搭箭还有更深的学问?难道自己两臂还不够展开?甚至长期以来大家使用的单体弓还有改进余地?
正在他分神冥思之际,刘威又在走了十几丈远后,指着一个小山坡打手势趴了下来,“那里可能有野鸡,云哥,盯紧了。”
向天云连忙找位置趴下观察,只见此时酉时已过,一轮月色朦胧笼罩大地,前方十几丈左右便是从逍遥峰两个小夹峰中流下的小水沟,在潺潺流水声中,小沟边的一簇树丛中偶有树叶摇曳的动静。
果然,两人等了一盏茶功夫,向天云已经看到偶尔会有一只长而漂亮的野鸡露出头来。从形体看,这野鸡虽然体长,却只有胸脯一带比较容易瞄准。
刘威轻轻凑了过来,“云哥,有把握么?”
向天云摇了摇头:“这次比较远,好像超过了十丈,我怕这箭太轻太短了,没把握。”
刘威想了想,咧嘴道:“不管了,逮到机会就射把,我信你。”
向天云受到鼓舞,也咧嘴一笑,此时再看,那野鸡竟然跳出小树丛,到了水沟边上,蓝颈红冠,雪白的嘴巴,肥肥的身躯,还拖着褐色长尾,在水沟边一饮一啄。
向天云拉开弓臂,刚一瞄准,野鸡正好又灵动地跳了几下,如此三番,向天云不停地跟着野鸡移动靶心,慢慢地一双手均已出汗。眼见向天云擦汗,又换了一把弓,且换上了一支柳条箭,刘威皱眉道:“这也不是办法,这次我们发现它时,距离远了点。算了,怕个逑,射它。”
向天云点点头,吸了一口气,此时,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基本模熟这野鸡停顿和跳动的时差,逮了一个机会,双臂伸展,“蓬”的一声轻响,柳条箭已在刘威的注视下,闪电般射出。而刘威低吼一声,也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