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棉絮,大片大片落下。近过年的时候,军中原本就是喜庆气象。有了亲事,更是气氛洋洋。
雪水里泥水里下来的兵,是疲惫的。回来就见到王爷和王妃为将士们张罗亲事,打心眼里儿透出暖融融。
这暖融融直到心里,把每个人的面庞都染得喜上眉梢。
成亲的将军一共有十二人,校尉是六人,还有十几个士兵,全是跟久赵赦的老兵。对应的新娘子是封地上送来十个,余下全是桃花兵中选出来的。
哨兵在自己的岗位上,机警的四处看着。放出来的流动哨,也一个不少。这还是打仗时候,军中没有喜乐,只有欢笑声充当了音乐。
赵赦的大帐中,今天充当拜堂的喜帐。为了让站外面的士兵们可以看清楚,帐帘高打任风雪卷进。再大的风雪进来,也不敌帐篷里的人气儿,也变得欢乐起来。
“请新人进来,”几个大嗓门儿,自称在家里当过傧相的人扯着嗓子喊起来。大家欢笑声中,外面雪地里进来排成一队的新人。
哄笑声快要把帐顶冲破,将军们太笑人。新娘子们清一色大红霞帔,绣鸳鸯盖头;将军们则全被打扮成粉嘟嘟。
赵赦也没有忍住笑,在心里笑骂:全是捣蛋的兵弄出来的。往通往里面帐篷的帐帘看看,真姐儿应该出来了。
新人分左右站定,有一个老兵实在心里喜欢,又有些老油条,扯着手中打成花结的红绸条知会自己对面的人:“你可别害怕。”
笑声就更起来。
这笑声中,里面的帐帘子打开,真姐儿满面含笑步出来。帮着扶新人的桃花兵目不转睛看着,和这帐篷里的人一样,舍不得从王妃身上移开目光。
王妃今天的妆束,不少人是第一次看到。见过王妃的金丝战甲,见过王妃的宝石战甲,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衣服。
安平王妃今天是主婚人之一,为表敬重,她是冠服出来。头上九翟四凤金冠,上面亮闪闪的全是宝石。最大的一块翡翠,足有鸽子蛋大小。亮闪闪的在烛光中,放着独有的光芒。
两边红绿宝石,大小不等的珍珠,一眼看过去,是数不过来。
范翠儿在有些方面是个力争上游的人,比如她相不中伤残将军们,心里担心见怪于王爷和王妃之时,是格外的想看看哪些人肯嫁给伤残的人。
早早的挤进帐篷里,寻了一个离赵赦书案近的位置。原本是有别的心思,不想方便清楚的把王妃从头到脚看得很仔细。
这装扮,太耀眼,太惊人。
种田人家出身的范翠儿,见过财主家的排场,也自以为见过当地县官的威风,来到军中因容貌备受士兵们青眼,所以自傲,是她没有见过世面。
真姐儿笑吟吟步出,范翠儿心如大锤猛击,重重的受到内伤。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首饰。
原以为金子上镶块宝石就叫不错,原以为玉簪子和翡翠就是极品。对着王妃的金冠,和她身上金线绣彩凤吉祥的大红衣装,帐篷里的男人女人一起看花眼。
赵赦面色喜悦,招手命真姐儿到身前,对她端详过,负手而笑:“王妃今天比新娘子还要好。”说过闻到笑声嘘声一片,赵赦板一板脸:“不许多看。”
王妃出后帐,王爷先拈酸。有一个大胆的士兵在人后面,估计赵赦看不到自己,大声喊道:“王爷放心,今天新娘子们才是大家要看的。”
帐顶再一次险些被笑声顶翻,在外面站岗的士兵也露出笑容,但是身子笔直,依然故我站着目不斜视。
独范翠儿对着尉迟英看看,想看她有没有对王妃的衣饰着迷。桃花兵们由女学里抽出来,就直接到军中。对于阶级威严不明白,对于贵族衣饰也没有见过。
今天大家开一次眼。
傧相高喊声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高堂不在,拜的是安平王和安平王妃。行过礼先不入洞房,真姐儿让丫头们捧上几十个织锦小匣子上来。匣子全打开,是给新人的赏赐。
杨珍儿赏过珠钗,只赏给她表礼四端。余下的人,是表礼四端外,一人一枚凤钗。将军的夫人,如杨珍儿一样,是镶珠凤钗。校尉的太太,是镶翡翠凤钗。士兵们的妻子,是镶宝石凤钗。
郁新很能干,在接到王妃信以后,是马不停蹄不休息的选新人,打首饰,样样按着真姐儿交待的,全准备齐全。
这凤钗,不可避免地又在进帐篷里观看的桃花兵们心中起涟漪,让有些人心中后悔。
嫁汉嫁汉只为穿衣吃饭的话,有些人后悔的还是有道理。
而尉迟英心里,怅然的是别的事情。能选为军官,理当比别人明白一些。红烛下王妃柔和的笑容,尉迟英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为摆月兑原有阶层的人,是有渐行渐远的怅然。
真的不能接受这样婚姻的人,实话实说出来,才是做对了。
“这是王妃单独的赏赐,”赵赦英俊的面容上带着笑,当着人再把自己的真姐儿夸一番:“是她自己私房里拿出来的。你们应该听说过,为打这场仗,王妃是带头减了自己用度来筹军费。自己看看吧,是想要这大珠子的首饰,还是想要镶翡翠的首饰,全自己选。跟着本王的人,决不亏待,最不济的也赏这枚金凤钗。”被夸奖的真姐儿难免要在心里盘算一下,一枚金凤钗重二、三两金子,按时下的物价是合银子二、三十两,再加镶宝石,品阶不是最差也不是上好,加起来五十两银子可以办好。
王妃在心里小小松一口气,全军几十万人,个个赏起来,自己的私房要不保。
算过这笔帐完全付得起时,真姐儿露出迷人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刚才在心里算账。同时窃笑自己,小气鬼儿真姐。
这事情,可不能告诉表哥。不然,还不被他笑话死。
看帐篷里的人,除了新人们咧开嘴实在喜欢外,别的人全听呆了。面上是傻乎乎寻思的笑,忽然爆发出一句:“好!”
这首饰真不错,又一次把军心鼓动得满满的。
陆重元笑得合不拢嘴,因为他看得出来妻子得的镶珠凤钗,足有几百两。就是镶翡翠的,也有一百两到二百两之间。
觉得头上有汗水流下,举袖擦拭时,面上的脂粉香又扑鼻而来。陆将军不敢再擦汗,怕脸上一层粉擦去一半还留一半,那应该不好看吧?
对着身边红盖头瞅一眼,妻子是个端正人,有好事的士兵偷看过,对陆将军禀报过这“军情”。此时陆将军心里半疑惑半担心,疑惑的是新郎官有搽粉的吗?担心的是揭下盖头妻子会不会不喜欢自己?
赵赦又来上一通满面笑容的训话,大意还是军心总动员。说过对傧相示意,傧相们高声:“送入洞房。”
新人们出去,没有鞭炮声,也没有鼓乐声。为打仗,是一切隐蔽的多。可就这喜庆喜悦的心情在大帐里空旷下来后,还是盈盈的浮在空气中。
书案后的赵赦心满意足长长出一口气,把真姐儿抱在怀里微笑。真姐儿眉梢微挑着,挑的也全是舒心。
突然,王爷问道:“真姐儿不担心再成几次亲,你就要大破财?”真姐儿装状想想,一脸的仗义又上来:“为了表哥,真姐儿豁出去了。”
“哈哈,”赵赦笑出声,真姐儿轻皱起鼻子:“嘻嘻。”王爷抚着妻子的发丝,与她额头对额头:“小丫头,你不用担心,这钱表哥给你出。”
真姐儿再装模作样:“像些没有什么,不是表哥出的。”她笑靥如花抱着赵赦的头颈:“表哥也是我的。”
雪白贝齿笑得从红唇露出,鼻子翘翘又要上天,还有那灵活的眼珠子忽左忽右不老实的转着……。赵赦皱眉:“今天晚上少了一对新人吧?”
“哪有,一对都不少,陆将军,叶将军……”真姐儿是如数家珍一般抱出来,赵赦手指放在柔女敕红唇上止住这话,低低坏笑着:“还有表哥和真姐儿,咱们应该也跟着凑热闹再拜一回。”
真姐儿“哈”地一声,眼睫微闪格外迷人:“表哥要早说,就再拜一回。”赵赦一把拉起她:“来来来,此时虽无人,却是红烛犹在,卿卿,来拜堂。”
大帐里又嬉戏着,帐篷外面随王妃送新人来的郁新、赵如、赵意,找上赵星赵辰等一干调皮鬼,又拉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士兵,大模大样在雪里走着。
新人们全是新腾出来的喜帐,洞房花烛夜,肯定是一对新人一个帐篷。帐篷外黑压压,全是听房的士兵。
将军们不时把帐帘子打开要出来喝骂:“都走,走开,不就是洞房,没什么好听的!”过不多时,人又围上来。
今天晚上平时最忠心的下属也不听令,让里面打算洞房的人相当有难度。此难度,不亚于打一场敌众我寡的大仗。
“让开让开,”郁新和赵星等人过来,毫不客气地训斥道:“王爷就知道会这样,我们奉命来清人,让开,不许再围着。”
陆重元在里面松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和嘻笑声渐远,走到坐在床上,还盖着大红盖头的妻子前,手开始颤抖伸出去。
刚才半天不敢揭,就是怕外面的兵还在。此时没有喜秤,就是新郎官用手揭盖头。盖头下红晕面庞露出时,陆重元觉得时光忽然停住,新娘子,居然是十分的端正容貌。
“嘿嘿,”陆重元傻笑,刚笑两声,转身一点一点走到帐篷前,伸手揭开帐帘,外面是十几个嬉皮笑脸的面庞。
郁新、赵如、赵意……。这支自命为听房巡查队的人,全在这里支着耳朵。
陆重元拧眉头动眼睛,歪着头往一边儿示意。听房巡查队嘻嘻笑着:“不打扰不打扰,”一起跑开。
没跑几步见叶将军帐篷外面围着一堆人,赵星刚走过去,就见有人不回头先挥手:“走开,王爷命我们在这里巡查。”
大家一乐,听房巡查队,今天晚上不少。
陆重元不放心,站在帐篷帘子后面,又出其不意频频揭帘好几次,见只有白雪皑皑,才放下心来。
回身刚点着脚走了一步,自己尴尬了。对着眸子黑亮看过来的妻子,陆将军停在那里眸子凝重起来,妻子生得那么秀气,刚才一路行来又是身段儿娉婷,她,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凝重的眼眸犹豫不决,黑亮的眸子里有了笑意。如流水一般潺潺的声音响起,带着娇羞:“我知道的……早就知道才来的……”
这轻轻的话语,陆重元大喜,快步走来,不再心里担心自己走得难看。近妻子身前时,对床上大红鸳鸯戏水的锦被看去,他内疚了:“王爷对我如此恩重,我和你洞房以后,还要前方杀敌。请你,不要阻拦。”
“嗯。”红云浮上新娘面庞,也许是因为是洞房,也许是因为陆重元温柔商讨的态度,她低低地道:“我知道……。你是武将……来以前就知道……”再次大喜的陆将军又听到一阵声音,他咬牙:“这群小兔崽子,”新娘也听到,像是有人上了帐顶。
两个红烛扑哧被吹灭,帐篷里隐入黑暗中。
不约而同的,喜帐的烛火全被吹熄,为防听房的,新人被逼模黑去洞房。
这中间,有几个是战场上才下来的将军,回来得都疲惫,第二天全精神抖擞。大家去赵赦面前请战,都是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赵赦晚上告诉真姐儿:“成亲比良药还要见效。看来这亲事,应该早早为他们上心。”王爷是个汉子,就是想到这里,没有真姐儿,也办不到这样细致。
“表哥,伤残将军们要配闺秀们,上年纪的老兵们,也可以配天生有残疾的女子。”真姐儿才说过,赵赦眼睛一亮:
“好!这样繁衍生息,就不会有闲人。你速速拟信,这是件让你辛苦的大事情。把前几年军中回家的单身老兵们列成名册,再把贫穷、生得不好,有残疾却可以生孩子的女子也列成册,真姐儿,这可是一件大好事情,。”
眼看着西北地界上的人,都可以生娃都可以劳作。赵赦太喜欢,把真姐儿狠夸一通:“长相不好不能成亲的老兵们,前几年就挂在我心里。让幕僚们商议过几次不得主意。老兵们手中银子无多,为着晚年生计,他们不肯乱花。娶生得好的,银子不够。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来?”
拍拍自己额头,赵赦对真姐儿道:“表哥自愧不如,果然是真姐儿聪明。伤残将军可以娶好姑娘,手脚俱全的老兵们也可以娶伤残女子。对,这主意好!”
这样子,让真姐儿笑个不停:“表哥你太谦虚,你是日理万机,想的是军国大事,这小小事情,全交给我吧。”
以真姐儿来看,赵赦没有想到,和这个社会男尊女卑不无关系。得到赵赦同意的真姐儿,欣然又接过这个很繁琐的事情,维护一下残疾女子成亲的权益。
新年很快过去,眨眼间就阳春二月。军营附近的二月,可谓是阳春白雪。阳春二月里没有融化的白雪点点积在才露头的青草上,霜寒更甚于冬天。
几个桃花兵从溪水边回来,在帐篷里有说有笑。“知道吗?六月里又有一批人要成亲,听说这一次下的聘礼更好。”
话传到范翠儿耳朵里,她闪过眼眸来,听到有别人在问:“有多好,王妃又添了什么?”也有人低声嘀咕:“让好好的人嫁给残废,就用财帛动人心。”
“王妃没有添,以我看,她一个人就是出一支黄金凤钗,也就一大笔。王妃就有私房,未必经得起这样出。是将军们把自己的私房拿出来,明晃晃地一堆,全在王爷帐篷里。”
“这是摆给咱们看的。”
有人来撕她的嘴玩笑:“摆给你看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不要闹了,咱们还不都一样,大家都不愿意。再说春儿你,相中的不是有人。”
帐篷外面进来一个桃花兵的军官:“整队集合。”女兵们嘻嘻哈哈出来,来到校场上。这里,并没有别人,只有一千桃花兵在。确切来说,只有不到一千人在。
有人悄悄捅捅范翠儿:“看杨珍儿她们,居然将军夫人再也不用来出操。”范翠儿没有说话,她心里只是想着这件事情自己有没有弄错。
有的姑娘们要是没有女学,原本在家里凭容貌只可能嫁给财主家少爷做妾,或者给财主当妾。将军夫人、校尉夫人这些字眼,在第一批人成亲后,还是闪着别人的眼睛。
高台上没有王爷,也没有王妃在,是上将左俊杰。对于女兵们,左俊杰还是一样的哈哈:“哈哈,桃花兵们,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环视场中一眼,左将军粗红面庞上笑逐颜开,像是这好消息有多么的好:“你们在军中也辛苦了,多有辛苦!你们也知道,当兵的是要打仗的,打仗是要死人的。这天气暖了,你们应该掐花的掐花,做鞋的做鞋。这不,王爷和王妃恩典,你们中间有一批人先回去,回家上绣楼看花吧。”
高空万里,薄有云彩,天气虽然还冷,却近春暖花开。可这一个炸雷,让不少人变了脸色。回去上绣楼?这里面没有几个回家能上绣楼的,回家老实绣花还差不多。
左大将军笑呵呵,停顿一下再接着道:“正好女眷们要回去,你们路上也有个照应。袁将军!”左俊杰的副手袁侃上前大声道:“是!”
“你来报报名字,报到名字的人让她们回去准备,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要上路。”左俊杰扬着手:“你们路上小心,不要贪花玩水。我说完了,报名吧。”
左大将军下高台,带着扬长而去的架势大步走开。要说左将军心中也是快意的,有些人早就应该让她们走。
去年是冬天太冷不好走,这一化雪王妃就交待下来,左俊杰心中太舒服太舒畅。伤残的人中,也有他左将军的弟兄,不识时务的女兵们,全部都应该赶走。
当然王妃做得和缓,而且话里从没有责怪过一些女兵。不过以左俊杰来看,要是从一千桃花兵中培养死士,还挺为难。
说成亲都不肯答应敢闯王爷大帐,要是成为死士,事到临头肯定先自己溜之大吉。走得好!左大将军悠然,回帐篷去找王妃复命。
真姐儿在大帐中,正和明天就要离去的女眷们话别。她现在说话也不肯白说,说一句要起到一句的效用。
对着满帐中脂滑粉莹的军眷们,真姐儿侃侃而谈:“委屈你们在军中成亲,将军们有住处的,都让人回家去安排好迎你们。”再看几个士兵和两、三个校尉妻子:“暂时没有房子的,着当地州县先安置。”
“多谢王妃。”没有房子的人感激不尽,有住处的人也觉得处处周到。真姐儿再道:“我还有事要安置你们,这仗还要打,后面的衣服鞋子等物资,你们要多掌个眼睛看着。就这一件,是我托付给你们。”
女眷们纷纷道:“王妃放心。”
正在说,左俊杰进来复命:“第一批回去的桃花兵一共五百人,六月里后面补上来一百人。袁侃将军正在交待,明天就可以护送女眷们一起回去。”真姐儿很满意:“好,回去以后也让当地官员就地安置回家,一直交到家里人手上。”左俊杰答应出去,杨珍儿露出微微笑容,她不是幸灾乐祸,她是觉得王妃这样做得对。
杨父就是战场上的伤兵,杨珍儿很能理解王妃的做法。
外面信笺一封接一封送来,女眷们告辞,让王妃做事去。真姐儿抽出一封加急的书信,是京中来的。
看过以后,真姐儿走到地图前。表哥嘴很紧,直到现在没有告诉真姐儿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地图上标示现在的位置是草原深处,难道要打到突厥城池去?正深思着,外面有行礼声,赵赦大步进来,一面走一面把自己的佩剑解下。
走到书案前放下佩剑,喊真姐儿:“倒茶来。”真姐儿将军变回真姐儿小厮,送茶过去再对赵赦回过桃花兵的事,赵赦浓眉不耐地耸起:“明天一早就走,越快越好。”
“我们要见王妃,”外面传来争执声,赵赦大怒:“谁在外面?”一听,就是娇娇女声。赵星对几个女兵板起脸:“你们把王爷惊动了。”进来回话:“桃花兵不愿意走,说有话回王妃。”
赵赦完全不耐烦:“服从军令!”
“慢,让她们进来。”真姐儿倒愿意一见,虽然这些人,是跟着表哥脚踪儿过来的。赵赦对着赵星忽闪几下手,赵星出来,带进来几个女兵。赵赦看也不看,站起来对真姐儿道:“我要睡一会儿,不要吵我!”
真姐儿躬身送赵赦进去,回身微微含笑看着几个女兵:“有什么事儿?”女兵们眼睛只在王妃身上瞍几瞍,王妃今天打扮的,又和平时不一样。
刚才要会女眷,真姐儿是粉红色绣折枝桃花的罗裳,梳了赵赦最喜欢的双丫髻,两个丫髻上各有一朵珠花,珠花中间颤巍巍的是几枚大珠,粉光润泽,白光放出多远。
是碧绿色湘裙,上面绣着无数缠枝花卉,有牡丹有海棠还有玉兰。裙边微动一动,可见裙角绣花闪动如真,绣花下面,是丝履上明珠,显露出来半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王妃这一身家常装扮又给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真姐儿星眸闪着笑:“怎么,没话了?你们没话,我交待你们几句。”
移步走到赵赦宽大的书案后坐下来,把书案上赵赦才放下来的佩剑双手推放到一旁,没有让女兵们坐,王妃再对她们也来上一次训诫:“来时你们都是弱女子,回去不说多长进,也算是有三拳两脚招式在身上。”
板一板面庞,真姐儿严肃地道:“不许乱动手,不许恃技凌弱。已经是军中走了一回,应该明白军中的苦。回家去或针指或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方对得起王爷栽培你们一回。”
“可我们并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走?”有一个女兵怯怯问出来,真姐儿眸子犀利地过来:“调派听令,与你们做不做错没有关系。”王妃严厉道:“以后女子凡到十四岁,入公中女学者全都习武,全民皆兵,这是王爷才定下来,不许反驳!”
赵赦在内帐,还真的是睡下来闭目养神。外面的话全飘进来,赵赦一动不动想这些人幸好是遇到真姐儿,换了军中任何一个将军,刺头不听军令的人推出去用军棍揍几个,余下的就全好了。
这全是女兵,要留着面子才行。既然不愿意嫁人,就全回家去自己寻亲事吧。已经是年纪长成,再留下来耽误亲事,不是本王的错?
脚步声轻轻,是真姐儿走进来。赵赦睁开眼睛,对着真姐儿先冷哼一声,真姐儿笑得甜甜:“我教训了,全走了。”
“你早就该这样。”赵赦犹不解气,坐起来搓搓双手揉揉双眼人精神起来,接过真姐儿呈上来的京里密信,打开看时,却是皇上的一道密信。
“……朕瞑目之时,盼佳音耳。停止不前,是为何故?”赵赦把信给真姐儿:“皇上在催。”真姐儿关切地道:“表哥的意思?”
赵赦默然一下,徐徐道:“皇上的意思,是要重创突厥人。去年大雪突厥也受灾,今年他们先从商王处下手,抢劫不少粮食和弓匠。商少阳还算能干,守得还不错。可他们受灾越重,抢得就越凶。今年,才是大战。”
见真姐儿颦眉若有所思,赵赦开句玩笑:“你又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了?”真姐儿应道:“是,这仗就不能和谈?”
“突厥人向来凶猛善战,不可能和谈岁岁称臣,这样的人和亲,也是没有用的。”赵赦携着真姐儿出来,走到地图前重新再看一遍。一处一处山脉指过来,安平王的手指停止不动:“下个月,我们要赶到这里。拟信,让第二批成亲的人,把好姑娘们送到这里来。”
真姐儿又俏皮起来:“真姐儿嫁的也是当兵的,能当得起表哥这声好姑娘们吗?”赵赦大乐:“你是好孩子。”
“人家都这么大了,”真姐儿又嘟囔上来:“没看到人家都这么大了,新年过了,又长了一岁呢。人家的儿子,最小的已经满地走,听说没有三、五个人看不住他。”
赵赦微笑听着这嘟囔声,是啊,真姐儿过了年,又长了一岁。看这个头儿,好似也长了。
第二天女兵们离去,远望军营也在整队,王爷要拔营了,在他英俊的身影旁陪伴的,是袅娜的沈王妃。
当天晚上,赵赦带着中军急行,他上马后找真姐儿,见到红马来到身边,才微微一笑:“晚上露水重,马鞍上多加一件衣服放着。”
四月里,赵赦往前又逼近五百里,命霍山王、商王等人前来议事。
近六月里,野花又遍地开,一行两千人的汉军出现在草地上,为首的一个人容貌普通,骑在马上半歪着身子,手里举着一个酒葫芦。
在他身后是马车一辆,马车里有人扬声:“金榜题名的俞先生喂,拿酒来。”俞道浩看看手中才打开的酒,无意识的往后面一抛,马车里出来一道长袖,把酒葫芦卷入车中。
车里是清脆的声音:“多谢多谢,还是榜上高中的展先生最好。”这声音听得俞道浩心里烦:“小展,你还不出来!”
从上路就坐在马车上,当自己是大姑?
展祁在车里苦笑,他白衣如雪,长袖足有三尺细布。这三尺细布的长袖,被豆蔻姑娘乐颠颠的坐在身子下面。豆蔻和正在痛饮的蔡清宛说话:“我妈说,要把男人衣服压下去,人就下去了。”展祁抽抽自己衣袖,不动。再试试抽一抽,豆蔻把这衣袖往自己身子下面再坐坐,晶莹的眼波看过来,装作很不小心地提醒展祁:“这可是你不多的几件还有袖子的衣服?”
撕破了又要少一件。前面几件怎么破的,只问豆蔻姑娘就知道了。她还是兴高采烈在教蔡清宛:“我才对后面那些要出嫁的人说过,现在对蔡姐姐也说一说,你成亲那天,一定要把俞先生的衣服踩几下。”
“这规矩,你对王妃说去,”蔡清宛晕在酒中:“我只要酒,不要成亲。”
展先生在车里继续救自己的袖子,俞先生在马上继续烦心。成亲?这车队里送的全是去军中成亲的人。眼看着,自己就要名节不保。
看看天黑停下来扎营,俞先生同展先生才碰面。两个人坐在火堆旁私语,俞先生道:“真的要成亲?”展祁愁眉苦脸,手不住抚弄自己被揉皱的袖子:“嗯。”
俞先生看得心烦:“你以后穿衣服没有袖子最好,看我的,就这么长,她想抓也得有这个本事。”
长长的绣着暗纹的衣袖在展祁眼里极爱惜:“这是晋人风气,你难道不知道?”俞道浩三把两把扯在手里晃几晃:“我扯碎了,看你还风气不?”
救回自己的衣袖,展祁很冤枉:“你不想成亲,别拿我衣袖出气。”俞先生眼睛转上好几转:“我不想成亲?”他再转向展祁:“你想吗?”展祁摇头:“不想。”俞道浩开始想主意:“这样不行,我估模着,咱们到了军中,王爷就会说成亲吧,然后当天晚上就成亲,一点儿余地也没有。”
“你和蔡姑娘天天喝酒喝得不是很痛快?”展祁问过,俞道浩往蔡清宛那里看一眼,隔着朦胧的火光,她还在喝。
俞先生很认真:“这个人,可以对酒可以当歌,就是成亲,”他扁着嘴摇摇头:“你见过哪家当老婆的喝这么多酒?”展祁笑眯眯:“以后生下孩子来,也是酒中英雄。”
俞先生长叹:“我看算了吧,酒中英雄固然随我,可这样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还是不要了。”眼珠子瞄瞄展祁:“你不想成亲,还陪她坐在车里?”
“可怜我的衣袖,”展祁又开始惨兮兮,俞道浩骂:“该!让你学晋人,让你……。”
隔着火堆,豆蔻紧张兮兮在问蔡清宛:“要是他们不肯成亲怎么办?”蔡清宛举起酒堵上自己的嘴,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来道:“听说王爷军中酒不错,听说王爷酒量不错。”豆蔻从她的头发丝儿一直瞅到她脚下的靴子上,才重新笑眯眯:“蔡姐姐能喝,还是王爷能喝?”
赵赦在帐篷里,对着桌子上的报捷心情不错,真姐儿从外面进来,打趣他:“表哥这下子可以见霍山王了。”
“这三个混帐,一辈子不给他们好脸色看。这不是中得很高,”赵赦犹有不饶人的心思,满面笑容道:“这个得多谢我吧,前科幸亏我把他们全喊回来,不然会是什么名次。”
真姐儿嫣然:“那是当然,表哥你最能耐。”高帽子送上,真姐儿道:“不过一会儿,你要发脾气了吧?我外面遇到赵辰,说商王快到了。”
“哦,对他没什么脾气可发。”赵赦还是对着捷报喜欢,三位先生中得都很高,一扫安平王前科的面子无光,他今天是面上光彩可以照人。
商少阳很快到来,他急着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儿子的事情,请王爷斡旋才是。”赵赦微笑:“生了?”
“去年生了个男孩。”商少阳说过,赵赦恭喜一下:“我还不知道。”商少阳噎了一下,再道:“这孩子是我的,不能养在展家。去要了几回,易宗泽派了好多兵看着。王爷,不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就和他火拼一场!”
赵赦耶揄道:“你们不用看我面子,你这抢儿子的官司估计到京里,你也是赢的。”商少阳难堪一下:“我并没有出妻,就是出妻,生下儿子来,也理当是我的。”
“你不担心这孩子不是你的?”赵赦面有笑容,再调侃他。商少阳陪笑:“哪能呢,我夫妻虽然性情不和,她却是个贤淑的人。”
商少阳是胸有成竹前来:“这个孩子给我,我立即上折子到京里请封世子,王爷您看如何?”有了这样的主意,商少阳觉得可以大张旗鼓来寻赵赦帮忙。
安平王帮忙来去,不就是想让展王妃的孩子成为自己的世子。
赵赦在心里骂他,好似你施舍给本王似的。他又悠然,手指轻敲书案:“你那个舞妓,像是不生吧,这事儿可和我没关系,你问她自己去。”
小舞要是不怕以后日子更难过,赵赦心想,就如实把失名节的事情说出来。商少阳眼底有火燃起,这事情应该是安平王照顾不力才是。
“别人都有三、两个心爱的人,独你办得和别人不一样,”赵赦一脸为他担忧:“我为你,也是费了太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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