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一马两人来到赵赦大帐前,大帐上的金顶在静夜里散发着光泽。“吁,”让马停下来,真姐儿难得凶巴巴,扶赵赦下马,就对他不客气:“不许说话,从现在听我的。”
赵赦刚笑了一下,就挨了一记真姐儿白眼儿。
这白眼儿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原版真姐儿记小白眼。
“小白眼儿狼!”赵赦笑骂着,被真姐儿扶到帐篷里安置好。“这里坐下,坐好不许乱动。”真姐儿很有气势,出来让人送热水,伤药也送来。
医生来看过,只是一点儿轻伤就由着王妃去处置。烛光下,赵赦着迷地看着气呼呼的真姐儿,刚开口:“真姐儿,”
“听话!闭嘴!”真姐儿还是气鼓鼓的声调。赵赦闭嘴,很知趣很老实。伤口暴露在真姐儿面前时,鲜血狰狞,皮肉长长一道擦伤,真姐儿又狠狠瞪了赵赦一眼,嘴里很不客气地训道:“不是答应过要小心,不是答应过会保重!”
面对如此凶的真姐儿,赵赦继续闭嘴。伤口被清洗干净,真姐儿拿起金创药,小心翼翼地道:“不要怕哦,不会很痛,只有一点儿一丁点儿刺痛罢了。”
“哈哈哈哈,”赵赦大笑把真姐儿吓一跳,她瞪大眼睛很迷惑:“怎么了?”王爷笑容满面:“你上药表哥觉得是享受,”他拖长了声音调侃:“真姐儿,你要多上一会儿才行。”
真姐儿:“哼!”手法迅速地把药上好,又小心看了赵赦一眼,对着他满面的笑容确定他真的不痛,这才有些放心,顺便夸了一句:“表哥很乖。”
王爷春风满面,满面春风表示不满:“这就上完了,表哥还想多享受一会儿。”真姐儿把最后一道包好,打了一个极漂亮的结在上面,这就开始发作。
双手叉住小腰身,双眸努力瞪大些来表示自己很生气:“表哥你,为什么不小心些?表哥你,为什么要回来得这么晚?表哥你……。”
“咳咳,”王爷在这样快喷着怒火的真姐儿面前,用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喜悦。他笑容可掬:“表哥刚才想问的,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哈,这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了,你是非常担心表哥才这样。”
夜风中跑来的真姐儿,风吹起她的衣衫,却吹不去她面上的焦急,赵赦从刚才看到,就一直舒心在心里。
真姐儿还是凶巴巴的面庞:“回话,我在问你话!”赵赦哈哈笑起来,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去拧真姐儿的脸蛋:“很有气势,很有威风。”
这只手被真姐儿抱在怀里,她噘着嘴声音软软:“下次要注意下次要小心。”赵赦嘻嘻笑,慢慢地问出来:“真姐儿,你告诉表哥……。”
话才说到这里,真姐儿就慌乱起来:“好忙好忙哦,对了,表哥你要进去休息,这热水,我得送出去才行。药,这里还有口服的药。”
端起来旁边冷着的水喝一口不冷不热,真姐儿把丸药和水一起送到赵赦嘴边,极温柔极体贴:“表哥来,张嘴。”
赵赦对于这样的待遇很不习惯,不过他还是很配合。那散发着熟悉馨香的衣袖过来,白玉无暇的手上药丸送到唇边,王爷突然耍赖,眼含笑意看着真姐儿:“香一个,不然不吃。”
真姐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明白过来,这才意识到,表哥在撒娇。“好吧,只香一个,吃过药再香一个。”今天是真姐儿哄孩子,凑上红唇香了一下,把药丸和水送过去,赵赦乖乖服下药。
“吃下去没有?”真姐儿不放心,睁大眼睛对着看。赵赦张大嘴给她看,真姐儿伸着头:“舌头下面?”
赵赦忍俊不禁:“你小时候吃药肯定是这样藏着?”真姐儿笑眯眯:“我小时候临睡前吃糖,才是这样藏着,好带上床慢慢吃。”
说过又想起来自己的秘密,真姐儿板起脸,像赵赦平时一样负着手黑着脸很严厉:“现在上床去,我给你洗脚可以睡觉了!”
“毛丫头凶得不行!”赵赦这样说着,还是站起来往帐篷里面去。
他知道真姐儿不想自己问,而出去又回来的王爷,现在也不是那么火烧火燎的想问。享受过真姐儿的服侍睡下来,赵赦眼睛瞄着真姐儿的身影走。
“不许说话不许多话不许乱问!”解衣服换寝衣的真姐儿给了赵赦三个不许,因为太紧张又怕赵赦问自己,目不转睛对着赵赦监督着换了衣服。
丝滑的水红色罗衣褪去,露出真姐儿雪白的颈项,柔软的胸部,里面大红色肚兜一处一处显露着,先是鸳鸯头上彩羽,再就是旁边绣着的清波红萏。
王爷看了一个不亦乐乎。
直到象牙色绣花的寝衣上身,真姐儿才呀地一声发现。她嘟起嘴转过身子:“表哥你不乖。”赵赦嘿嘿又笑几声,为让真姐儿省心,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睡到半夜里,风声把赵赦惊醒。床前红烛垂下一滴烛泪,在这烛光中,赵赦侧一侧面庞看真姐儿,这一看之下又愕然,这孩子雪白面庞上,有着几滴泪水。
她想起来?又为什么烦恼?就赵赦自己来说,他是尽可能的不让她烦恼。
这透明晶莹的几滴泪水不知道何时而出,停留在鼻翼处没有滑落。烛光给了泪水七彩的光,不时闪烁着。
赵赦受到震动,他没有碰那泪水,而是久久的对着它看着。
阿史德温博异常顽固,他虽然没有没完没了寻死的念头,也倔强地决不投降,口口声声只有一句:“愿求一死!”
赵赦让人劝降无效,对他有些头痛。真姐儿知道赵赦心意,看看先生们。先生们也大多知道王爷心意,齐声道:“王爷可带他回去,徐徐劝之。”
俞道浩道:“几十年来没有突厥大将归降过,王爷可慢图之。”这话又说到赵赦心里去,安平王要功有功,要荣有荣,他很想有一个归降的突厥大将,以壮自己声名。
正在帐篷里商议着,外面有快马送进来霍山王的一封信,霍山王在信中得意之词溢于言表:“共俘虏敌人三万人,从粮草上计,已尽数歼之。”
赵赦一拍书案,心里叫了一声。全杀了?霍山王唉,居然全杀了。
他没有再说话,这几年杀的突厥人太多,杀了固然不错,可战场上尽数全杀降兵名声出去,以后遇到战仗,敌人只会顽固死战!
对着霍山王觉得自己威风不错的书信,赵赦打定主意不杀阿史德温博。
大军准备班师前,赵赦独自来见阿史德温博,见他被铁链捆着,怒圆双眼瞪着自己毫不示弱,赵赦和气地道:“我不杀你,我爱惜你是个汉子!你随我回去,我也不会把你绑缚至京,不过防你自杀,要绑缚你到我的封地上。”
“呸!”阿史德温博只有这么一个音出来。
安平王也不生气,淡淡道:“等你伤好了,我和你再较量一场,你赢了,我放你归去。”说过转身离开,在帐篷外面命人:“本王要一个完好的他,不要伤到他!”
阿史德温博在帐篷里,眼角慢慢沁出泪水。他有美丽温柔的妻子,他有年幼的孩子。一死以全名节,不是所有人都做得义无反顾。
真姐儿在看着先生们整理文书信件,见赵赦回来迎上来道:“我有话和表哥说。”外面大帐里闹哄哄,各军清点伤兵报人数报赏赐,先生们抓紧时间写捷报拟折子。
“咱们里面去。”赵赦带着真姐儿到里面来,给她看自己的手臂:“表哥好了,全是真姐儿照顾之功。”
真姐儿忽然面红耳赤,不知道为什么她羞涩了,伏子行个礼,嘴里喃喃道:“表哥也照顾真姐儿许多。”
帐篷里一下子旖旎,夫妻间总有些小温馨,会不时地被引发。赵赦又心动,可外面吵闹声让他清醒,含笑道:“要和表哥说什么?”
王爷心中希冀,有什么秘密要和表哥分享?
“哦,是了,”真姐儿红着面庞从缠绵悱恻中走出,手指上夹的是霍山王夸耀自己杀降兵的信。她很认真的坐在赵赦身边,用低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表哥这一仗肯定是功高,表哥,是到防微杜渐的时候了。”
心中好似春水,春水似有涟漪。这涟漪是真姐儿的话语吹动,把这春水拂开,直拂到无处不在。
好似鲜花开放,好似芬芳怒扬,赵赦扬一扬嘴角,用极诚恳地声音道:“卿卿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见真姐儿低垂下头,面庞又似桃花开。王爷不可避免地又恢复到以前的他,他得色全在面上:“看看表哥教出来的好孩子,从来是个好孩子。哦,不,”临时煞住话,王爷似笑非笑:“真姐儿有什么瞒住表哥?”
真姐儿不无紧张,眉梢下有一抹忧愁。赵赦莞尔:“先说你的话吧,你有什么主意?”不再被追问,真姐儿小小松一口气,赶快说自己的。声音还是压得极低,外帐中的吵闹人声成了最好的隐蔽:
“皇上一直在病,由淳皇孙和颂皇孙协助太子殿下办理国事,以我看来,皇上对表哥十分信任,可是年老的人,大多会疑心病上来。清源王就是一个例子。”真姐儿说到这里,赵赦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用大手轻轻抚着真姐儿的发丝,此时想到夫妻举案齐眉的话,也要夫妻一心才能想到一处去。
这些话,在大战尾声时,就在赵赦心中反复在想。这些话,暂时赵赦还没有对先生们说。
“皇上要是百年,是哪一位皇子即位,这位皇子又是什么性情,表哥,汉武托孤给霍光,他临终时是希望自己有忠贞能干的臣子,而西去之前抹杀功臣的人,可也不少。”真姐儿是极为担心。
抹杀功臣的一个代表性皇帝就是朱元璋,他在登上帝位后就大杀功臣,太子相劝时,朱元璋取过一根长满荆刺的荆杖,扔在地上给太子手取。太子回,不好拿起来。朱元璋道,我为你去除荆刺,不是更好!
赵赦不知道朱元璋,不知道当上皇帝以后这样做的人不少。刘邦杀韩信,有人说是韩信要反,有人说吕后擅杀功臣。
杀能干的臣子之皇帝,大有人在。
有时候,功高的人吃香,因为平台不一样;有时候,藏拙的人更能长久,因为他会隐藏。
有人认为女强好,女强不能针对所有人;有人认为无为而治好,有时候也需要铁骑刀兵。是软是强是刚是柔,这个……。不可一概而论。
真姐儿清灵的眸子对上赵赦黑亮深情的眸子,这下一个要登基的皇帝,他是什么性情?
赵赦很感动,而且是相当感动。从这事情上可以看出来,真姐儿是把她自己,和表哥放在一起。他微笑,轻轻抚弄着真姐儿的秀发,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早有接触,只是缓缓安慰道:“有表哥在,你可以放心。”
“还有清源王殿下,”真姐儿后悔地道:“我一直在心里想,那时候我应该让人杀了他。”赵赦忍俊不禁,把真姐儿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就钻研“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真姐儿,为了表哥居然能有杀人的念头。真姐儿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努力挣扎出面庞来问赵赦,轻轻柔柔地嗓音拂在赵赦的耳边:“我太妇人之仁了是吧,表哥,我那时候应该心狠一些。”
赵赦笑了两声,把手臂弯处露出的真姐儿面庞又搂回到怀中去,着、抚模着了好一会儿,赵赦含笑放开手臂:“傻丫头,你继续好心肠,这样的事情,全是表哥的。”
“可我有时候担心,我会不会影响到你,”真姐儿沮丧着面庞,她不喜欢流血,也不喜欢杀掳。有时候难免发自于心的,会对赵赦有些进言。
“当然会影响,你肯定会到表哥。”赵赦调侃道:“不过真姐儿,你把表哥看得如此昏瞆吗?”真姐儿定定地看着赵赦,虽然他对自己的话越来越听,可表哥还是表哥。真姐儿露出笑容:“表哥,当然是洞察清明,当然是……”头上挨了一记,真姐儿抱着头就来上一声:“哎哟!”赵赦佯装生气:“阿谀奉承之徒,要好好的揍才行。”
轻灵的身子飞快从赵赦膝上溜走,真姐儿笑嘻嘻跑开,双手还捂着头:“表哥不乖,又打这么乖的真姐儿。”
这么乖的真姐儿迅速跑出去,到了外面放慢脚步,就有先生们迎上来:“这是第一批报捷的请功折子,请王妃过目。”
赵赦是不慌不忙走出来,见真姐儿正和幕僚们商议着,王爷,唇边又有了笑容。
两个月后,赵赦和真姐儿扬鞭在草原上,见关城渐近,赵赦让真姐儿看:“儿子们来接你了。”夕阳西下的黄昏中,太阳似一轮火轮,红得如丹如朱。这大而红的圆轮中,奔跑过来几个人。他们没有骑马,步行着过来。
城门在身后大开着,有披红挂彩迎接的人和喧天的锣鼓声。这锣鼓声中,最前面奔跑的是一个少年,他紧跑几步,又放慢步子回身看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一个孩童,手里还摇着一个玩意儿,虽然隔得远,真姐儿也认出来那是自己给佐哥儿做的布偶。
又是三年多过去,走时只刚会走的佐哥儿,已经会跑。他摇摇摆摆跟在兄长后面,笑一笑嘴里好似有光芒。真姐儿扑哧一笑,那是儿子小豁牙上的口水在暮色中闪光。
侧身先给了赵赦一个拥抱,在马上抱一抱他的手臂:“表哥你真好。”再跳下马大步奔过去:“佑儿,”
赵佑大喜:“母亲,”跑上两步回身一把抄起弟弟在怀里,奔到母亲身前,佐哥儿还在哥哥怀里指挥着他:“跑,快跑。”
见到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佐哥儿瞪圆了眼睛,把手里的小布偶挥舞几下,用母亲小眼瞪大眼:“你是母亲?”
“这是母亲。”赵佑对弟弟笑:“叫母亲。”佐哥儿双手紧紧抱着哥哥的头颈,对着真姐儿咧开一嘴小豁牙。
真姐儿看着两个儿子,佑哥儿看上去身材高大,除了身子不随父亲是魁梧的外,别处,全随父亲。
再看佐哥儿,比哥哥长得眉眼更像父亲。
母子两个人相视,眼中都有泪光。佐哥儿很不耐,从哥哥怀里溜下来,摇着手中小布偶来到赵赦马前。马高人小,佐哥儿用力往后仰着面庞,双手环抱手中小布偶,对他说着漏风的话:“你系我父亲?”
父子不用人介绍,彼此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一见就能认得出来。
赵赦下马,对儿子负手伏身,一轮夕阳在他身侧慢慢而下,在这夕阳中,安平王对自己的儿子板起脸摆着父亲的威严:“小子,我是你父亲。!”
佐哥儿也负手,负手往后继续仰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哥哥更熟悉,对赵赦摆一摆手中布偶:“我一会儿再来。”
小身子转开,很潇洒的把这个摆父亲威严的人抛在了身后。冲着哥哥跑过去:“哥哥,我找到父亲了。”
赵佑忍不住笑,扶着母亲过来,看向父亲时,也是双目有泪上前拜倒:“儿子叩请父亲大人金安。”
“啊,你还不错,”赵赦对着几年没有见面的儿子,就是这几句训诫的话。真姐儿在拭泪,她不时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没有想到赵赦安排他们到关城来见。
赵赦伸手握住妻子的双手,低声深情地告诉她:“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表哥不逼你。几时你想说,几时告诉我。”
泪水迅速弥漫真姐儿的眼睛里,她对着赵赦浓黑的眉头看着,对着赵赦宠溺的眼睛看着,泪如泉涌而下,真姐儿哽咽:“嗯。”
不是不想对他说,只是怕说了反而更糊涂。不像糊涂,还有些像妖异。
在这一对夫妻旁边,佐哥儿吃力地去拉哥哥,对他做鬼脸儿,用力扯他衣服,蹬他大腿:“起来了,”
赵佑对弟弟瞪眼睛,父亲并没有让起来。佐哥儿哈地笑得格格响,以为哥哥在和自己玩,他也对着哥哥瞪眼睛,把手中的小布偶对着他当头砸下去。
“不许打哥哥。”握着真姐儿手的赵赦虎着脸,对佐哥儿很严厉地道:“这孩子太不像话!”佐哥儿眨巴着眼睛对上父亲的黑脸,用力眨巴着、努力眨巴着,赵佑赶快回父亲:“弟弟小。”
得到哥哥的声援后,佐哥儿“哇”一声大哭起来。日头仅有的一丝余晖照在佐哥儿的小身子上,小身子是努力扭动着:“哇,这个父亲我不要了!”
泪眼婆娑地眼睛还在眨巴着,像要与赵赦见个瞪眼上的高低。
城门口快步走来赵老大人,是他是接到儿子让送孙子的信后,不放心的赵老大人亲自送到关城来见。看到父子母子亲热,赵老大人还在抚须微笑,不想眨眼之间,就变成哇哇大哭,赵老大人心痛的,过来就训赵赦:“你才不像话!”
地上又跪下来一个,赵赦见到父亲,满面欢喜跪下来。他和赵佑看自己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老大人,面含春风地问道:“父亲身体可好,母亲可好?”
“好得很,就是你一见面就弄哭孙子我不喜欢。”赵老大人对儿子快要吹胡子瞪眼,再看到佐哥儿跺着脚甩着眼泪哇哇到膝下来,赵老大人顾不上心疼儿子,抱起孙子来哄他几声,这才注意到跪在面前的儿子风尘仆仆,比当年京中走时又老成不少。
疼孙子的心立即分了一半到儿子身上,吹胡子瞪眼的赵老大人喜不自禁:“王爷,你起来吧,你一路辛苦。”
“儿子不敢有劳父亲问候,父亲一路辛苦。”赵赦站起来,对着父亲也是喜出望外,见赵老大人胡子白了不少,赵赦有些心酸地道:“父亲还是往年一般。”
赵老大人笑呵呵:“你乱说,我今年白了好些根头发,”觉得嘴上一阵疼,几根胡子被佐哥儿抓在手里,赵老大人“哎唷唷”中,真姐儿和赵赦一起来救。佐哥儿不无得意,对手里紧揪着的胡子给母亲看:“看祖父的胡子白了,”再对赵赦把小脸黑下来,把手中胡子往里一收:“不给你看!”
“佐哥儿,这是父亲!”跪在地上的赵佑瞪眼睛,佐哥儿毫不示弱,在祖父怀里伸着身子回瞪过去,这才一拧身子把面庞伏在祖父肩头,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大声道:“我饿了!”
碍着赵老大人在一旁,赵赦干瞪眼。他命赵佑起来,这是王爷可以震必须震的人,王爷沉着脸:“怎么由着弟弟这样顽劣?”
“他小呢。”赵佑已经大了,和父亲母亲通信时,父亲的信里全是严厉,世子对于父亲的威严没有见面早就领略到好几分。见父亲生气,佑哥儿很担心弟弟,只是陪笑:“他小呢。”
真姐儿上来拜见赵老大人,赵老大人夸奖她几句:“陪着军中一直呆着,你母亲和我,都夸你不容易。”
再对审赵佑的赵赦道:“我们紧赶路来见你,来早了,又在这里吹了两天的风,王爷,你这脾气收起来吧。”
“是。”赵赦躬身答应,又陪笑回道:“儿子们小,再不管大了更惹事。”赵老大人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小子小时候就没有惹事。
儿子身后是千军万马,赵老大人不方便揭他的短,只是敲打一句:“要是你母亲在,肯定要说你。”
赵赦很明白的对了父亲一个眼神,意思是现在不要说。当着世子面说不好,当着这个调皮捣蛋的佐哥儿说就更不好。王爷在此时,又拿真姐儿来上一句:“这样淘气,全随着真姐儿。”真姐儿无辜的睁大眼睛,看看表哥的黑面庞,再看看嘿嘿笑的赵佑,最后对着佐哥儿皱皱鼻子。佐哥儿一见哈哈笑上两声,急急的皱鼻子瞪眼睛,还了一个鬼脸儿。
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孩子,到底随谁?
千军万马进关内,出了另一道城门驻扎下来。赵老大人一行,是安置在这城里的衙门里,王爷的住处,也是收拾在这里。
当晚摆酒,从城里酒楼上借来不少厨子,衙门里本是肃静审案的地方,现在是酒菜飘香。本城里一个有名的牛肉张在现煮牛肉,把汤锅设在酒席前。
翻花大滚的肉汤锅里,大包小包的作料就放了不少。牛肉张带着五、六个徒弟在忙活。左俊杰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除了茴香桂皮大料以外,还有似兰非兰的花香。左俊杰眉开眼笑:“久闻这张家牛肉好吃,今天王爷赏赐,我要吃个饱。”
“牛肉管你们饱,今天咱们要品尝的,只是牛身上那一块。肩胛骨下一块筋,没法子让你饱。”赵赦挟了一个蹦脆花生米,慢声细语解释着。
汤锅前热气腾腾,一个人大声道:“下牛肉,”另外有一个人接话:“下牛肉!”再道:“桔皮水!”又有人接话:“桔皮水。”牛肉牛筋牛排骨一块一块下去,是一院子的香。再有王爷这话,军官们全部垂涎三尺。
王爷今天豪奢赏赐,大家都等着。县官在和陆重元说话:“王爷是最后一批班师的,按王爷吩咐,前面回来的人也是这样招待。光准备这事,就花了三个月。备下来一万头牛呢。去掉牛皮牛头牛蹄,不敢说管大家一饱,尽兴还是足够的。”
倪观和他熟悉,笑骂他:“少邀功!”县官撸撸袖子:“不是邀功也不差不远。这牛,可全是当年的小牛,不老不女敕现宰现吃。你这怕老婆的人,要着重吃那地方的。”
平时这笑话要引起笑声,今天县官说过,大家绷起脸表示不可笑。县官愣着左看右看,一眼就看到席中娇美的王妃在,他舌头差一点儿掉到肚子里去,脖子也由不得往下一短。
“罚酒!”倪观看着可笑,不多说就是倒酒过来。县官老老实实喝了三大杯,眼角瞄一瞄王妃还在和王爷笑语,他这心才放下来。
真姐儿装没听到,在军中和一堆粗人在一起,光表哥嘴里的话,就足够听了。赵赦也装作没听到,怎么办,他话已经出来了。
第一块带着浮沫的牛肉捞上来,带着浓浓的茴香气和桂皮气,赵赦让真姐儿看:“这一块先给你。”真姐儿微笑:“先给父亲。”赵老大人摇头装生气:“要先给真姐儿,你母亲说,你能跟着这几年下来,算是难为你。”
牛肉上来,是切成薄薄的一小盘子,真姐儿亲手接过送到赵老大人面前,有些动情地道:“全仗着父亲母亲疼爱,辛苦带大佑儿和佐哥儿。”回身命赵佑:“世子,敬祖父才是。”
八仙饭桌旁站起来世子赵佑,桌上并没有可供赏玩的酒盏,全是茶碗当酒。赵佑取过一个在手上,真姐儿伸手扳过一个酒坛子要倒酒,赵老大人很惊奇:“真姐儿历练得这般有功夫。”
酒坛子里全是老酒,装这老酒的不是细坛子,全是大酒坛子。
赵赦打趣着告诉父亲:“真姐儿现在是女英雄。”真姐儿又要张牙舞爪:“表哥又取笑人。”意识到公公还在,又收敛成低眉顺眼。
手中酒坛子被赵赦接过去,在赵佑手中茶碗中倒满酒,世子送到祖父面前,接过酒的赵老大人对儿子和媳妇看看,把酒一饮而干:“你们两个人,才是我和你母亲最挂念的。”
真姐儿珠眸润泽看赵赦,赵赦笑意盎然看真姐儿。座中将军们全无声微笑,王爷和王妃恩爱,是全军中的楷模。
如胶似漆中,又插进来佐哥儿的小脑袋,他手中还拿着无时不在的小布偶,在父母亲胶着的眼光中“唰唰”来上几下,似乎这样能把他们的眼光斩断,再拉着母亲的手:“陪我玩!”
赵赦又要瞪大眼,佐哥儿又要瞪小眼。在父亲还没有黑脸以前,佐哥儿小脸黑得好似锅底,而且还要抗议:“我把母亲借你好一会儿了不是吗?”
赵佑忍笑,赵老大人忙着打圆场:“家里只有这一个孙子,你也知道。”赵赦对父亲是笑容可掬,说得毫不费力:“让真姐儿再生几个来好了。”
真姐儿在桌子下面拧了拧赵赦的手,说得这么轻松,再生几个好了,好似一说就能生出来。这话赵老大人听到是欢喜异常:“哈,这个好,这个太好。”对着真姐儿格外慈爱:“你从军数年可吃了苦,回来要好好补一补准备生孩子。”
“是。”真姐儿满面飞红答应着,将军们全露出会意的笑意来。这笑容王爷觉得小小不顺眼,他坐下来板起脸:“军中成亲的人,有哪些回家就可以抱孩子的?”
齐唰唰站起来三、四个,其中也有陆重元。军中第一批成亲的人中,有不少人前不久喜得麟儿或娇女。
热气腾腾的牛肉正式出汤锅,赵赦虚抬抬手:“坐吧。”再对真姐儿别有用心地笑笑,真姐儿刚褪去红霞的面庞,又腾地重新有如杏花红云,这红艳中,容光娇面,将军们再次让王爷不顺眼的,偷偷打量起来。
“说完了没有,”佐哥儿受到冷落,很是不满。他仰起还不到桌子高的面庞,对着父亲又要瞪眼睛:“把母亲还我。”赵老大人在座,佐哥儿今天大闹天宫。赵赦装听不到,把这个难题交给赵佑:“去哄你弟弟。”
当晚,飞盏互敬,大家尽欢一醉。赵赦答应士兵们可以一醉,他并没有放开量用。赵老大人上了年纪先回房去,赵赦又陪了将军们一会儿才和真姐儿回去。
正房是铺陈好王爷歇息,夫妻走到床前全都大乐。绣着玉兰花的绫被里,佐哥儿呼呼呼,睡得很香。
碧花后面来:“小王爷久不见王爷王妃,一定要亲香。”说话声中,佐哥儿睁一睁眼睛,对着父母亲甜甜一笑,翻子往里又呼呼大睡。
“让他睡这里。”让碧花下去,赵赦嗅一下真姐儿发香,低声道:“你药才停没有多久,歇一歇养养身子也好。只是表哥今天晚上,有些可怜。”
真姐儿抱着赵赦身子晃几晃:“表哥你伤早就好了,还回到以前那凶人的表哥吧。”伤好了,不用再撒娇。赵赦甩甩手臂:“好了吗?我觉得还需要真姐儿照顾呢。”真姐儿喜滋滋:“要照顾你一辈子呢。”
遇到赵赦的目不转睛,真姐儿心里格登一下,有些不安地上床,睡到佐哥儿里面去。赵赦也睡下来,睡到佐哥儿外面,伸出手臂如平时一样让真姐儿枕着,腋下睡着小树熊一样的佐哥儿。
“你别怕别多想,几时你想说,表哥再来听。”赵赦反过来安慰真姐儿,尽量抚平她的不安。重有笑靥的真姐儿轻轻抚着赵赦健壮的手臂,柔声道:“嫁给你,真好。”
王爷眼底立即有了喜悦,火一下子上来:“真的?”中间佐哥儿呼呼呼,把王爷的兴头浇灭:“哎,睡觉,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星光满天露水还在,回来正是秋天。虽然昨夜有酒,第二天起五更上路。县官让人把院子里八仙桌撤了,看着牛肉张正在卸汤锅。却原来,是煮了一夜的牛肉。
一包包的牛肉全堆好,这是王爷命人手一包。光这衙门里煮肯定不够吃,城外军中昨夜也有人煮一夜,直到今天人手一包。
日色上来,秋林莫瞑。赵老大人兴致上来,腰上挂着玉酒葫芦不时来上一口,嘴里念着些“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
有展祁在旁边,捧着牛肉一包,有佐哥儿不时伸手,拈上一片就走。
队伍长长,尽皆对赵赦敬重,佐哥儿今天才有些怕父亲,对着这些粗眉大眼的壮汉在父亲面前必恭必敬有些敬畏。
又行上一个月,沿路香案膜拜下,赵赦回到自己封地上的都城。王爷策马而来,在他身边的,是桃花马上沈王妃。
今朝的王妃又是一样,她身上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战甲,身后追随的全是少女红颜。扬鞭在马上的真姐儿徐徐看着官员们,这中间有些是反对自己的,有些是左右逢源的。这次回来,又是如何?
官员们上前来拜倒,一片奉承之声传来:“王爷统率三军血战数年,边境得安几十年矣。”杨光远来阿谀真姐儿:“王妃日夜相随辅佐,亲临战场统筹兼顾,是西北之福也。”
形势来了一个大逆转,赵赦和真姐儿交换一个眼色,夫妻并骑各分一手执着马缰,另一只手十指相扣,春风满面同入城中。
王府门前是管家带着家人们相候,姨娘们在二门上候着,等得望眼欲穿。见两个妈妈过来,是随着王妃入军中的人。
“叶妈妈,罗妈妈,”候着的人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道:“王爷王妃可曾回来?”面上颇见风霜,却精神不错的叶妈妈道:“你们不用忙,先回去吧,王爷王妃在殿上见人,要回来总要到晚上。”
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施姨娘和水姨娘只急着问一件事:“除了王爷和王妃回来,可有别的人?”罗妈妈道:“老大人和两位小王爷都回来了。”施姨娘和水姨娘一愣:“是直接往关外去的吗?”罗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这好几年没有见,京里老大人特地送世子和佐哥儿回来。”
身后有叫喊声:“佐哥儿,王爷王妃寻你呢。”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小脑袋“嗖”地一下子从树丛中露出来,灵活的左右看看,敏捷地缩回树丛中。
石径上,大步走来一个少年。他宽肩乍背,年纪只在十一、二岁之间。边走边喊:“佐哥儿,哪里去了!”
树丛中的佐哥儿笑得快要翻,眼珠子看这藏身处,这里比京里大,躲猫猫的地方不少。正在笑个不停,一双手臂伸出来,赵佑抱出佐哥儿,对他插着好几枝树叶的小脑袋看看,装生气道:“再乱跑,哥哥不要你。”
“你本来就不要我,好几天不哄我睡。”佐哥才更不怕哥哥,把手中小布偶又要敲他:“陪睡,要陪睡。”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见世子把佐哥儿往肩头上一放,把他背走了。佐哥儿清脆的声音还不时传来:“今天晚上,我要和哥哥睡,要哥哥讲故事,要哥哥帮忙捉鬼。”
“朗朗乾坤,哪里有鬼?”世子的声音传来,佐哥儿不依不饶地道:“有呢,每天晚上把我捉到一边儿睡的,不是鬼是什么!”
叶妈妈和罗妈妈一起眯着眼睛笑,红笺和绿管带着碧花、红绢把王妃在军中的东西抱着来,大家再对她们见礼,姨娘们格外打听:“姑娘们全回来了,还是随王妃去的那几位。”
“可不就是我们几个,再没有别的人。”碧花一听就明白,含笑说过,吩咐小丫头们:“快送进去,再出来就站在这二门口儿等着搬吧。要依着我,小子们全不中用,粗手笨脚全搬弄坏了,可是他们到底有力气些,这也没有办法。”
水姨娘和施姨娘还舍不得走,站在这里帮着掌眼看。果然见赵如和赵意带着人搬箱笼放到二门垂花门下,一样一样地点着,教给丫头们。
直搬了半天才完事儿,小子们出去,丫头们进去。有一个小丫头叫香儿,最后一个走。对姨娘们不解地道:“是候着拜王爷和王妃吗?依我说很不必,王爷和王妃这一会儿见官员,只怕是用过饭才回来。出去几年不在,总有些话要交待的,又有些大人们要抚慰的,姨娘您想着,半天也进不来。这行礼的心,我给你们代呈吧,明天来,最合适。”
水姨娘听得要笑:“几年不见,你也伶俐上来了。只是我问你,就你们这几个人,再没有别人进来?”施姨娘也跟上道:“我恍惚听到有人说王妃身边多了人,难道听错了?”
香儿想想,突然展颜道:“是说王妃的桃花兵吧?不是多了人,是多了几百人。”说过见同行的丫头回头来喊自己:“放果子放点心呢,独你不在,你倒是吃过饭的不成?”
“就来,”香儿答应着,嘴里说着:“什么果子点心没吃过,在军中那样苦地方,别人没得吃,王妃各样果子全有,余下的,我们也常分到。”说着,一径去了。
施姨娘和水姨娘相互看着,大家眼里都有浓浓的疑问。几百人?不会有这么多才对。王妃写信让郁新操办亲事,郁新把满城和附近城市的媒婆全喊来一一分派下去,这谣言以讹传讹,传到姨娘耳朵里,也是王爷在战场上进了新人。
一进几百个?小丫头肯定弄错了。两位姨娘还是心中疑惑,同时更不明白的,是桃花兵是什么?
女学里选女兵,虽然打回来的不少。可真姐儿严命控制消息,尽量不让官员们知道。能瞒一分是一分的真姐儿由事实意识到,女学将是她大展身手的一个地方。
这一次亲事订得好,博得众人爱戴,又成功选出一批效忠的人,全是女学里而来。谁说女子不如男,不同的平台上,可以发挥不同的作用。就是男人可以当的死士,女学里也选了出来。
死士们是赵赦也严命不许泄漏的事情,是以官场上只隐约知道王妃选亲事。当然他们从回来的女眷们中得知是为将军们办亲事,可是谁又敢保证王爷不选上几个?
由这样的心思想去,最早入军中的一千桃花兵,也被人认为王妃在选亲事。
施姨娘回来揽镜自照不无伤心,已经是大把年纪,虽然保养得当不需要劳作,可是年纪不饶人。再想想刚才见到的世子,猛一出现,把她和水姨娘吓了一跳。当年见到王爷时,王爷只比世子大上几岁。那时候,军中已经将军的王爷,面上也还年青。
世子爷,活月兑月兑像极了王爷。还有一个佐哥儿,也是王妃所出。王爷要进人,奈若何?碧廊下回眸的施姨娘深深的叹气,又想王妃年纪小上许多,她应该还是青春。
在自己房里的水姨娘也不无幽怨,问丫头道:“我老了吗?”从秋等到夏,从夏等到秋,又是几年空闺过去,只见桂子结了又结,难见王爷一面。
丫头是她贴心的,每到这时候,就小心地劝道:“姨娘您在这里,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舅女乃女乃上次来,还夸着您的新衣服外面难寻呢。”
“说得也是,”水姨娘这才有了笑容,虽然王爷和王妃全不在,不过年节赏赐四时新衣,还是一件儿不少。她怅然若失:“王妃陪在王爷身边,应该是很辛劳的。”
红叶树下匆匆进来一个人,丫头们道:“舅女乃女乃来了。”水夫人进来,水姨娘刚坐起,半慵懒的身子支着肘,轻笑道:“嫂嫂来了。”
水夫人进来就摆手,让丫头进去,不避形迹地坐到水姨娘身边去,紧张万分的告诉她:“你哥哥让我急急进来对你说,千万对王妃要恭敬。”
“巴巴儿的好似鬼赶着你的腿,就来说这一句话。”水姨娘不无心酸,要对这个恭敬,要对那个恭敬。这王府里管家女乃女乃到上房的丫头小子,就没有一个不要恭敬的。
得到水大人郑重嘱咐的水夫人把原话说出来:“你哥哥说,王妃今非昔比,让妹妹你千万不要得罪她。”
水姨娘冷笑:“她几时能得罪?”从她来,就一直与众不同。衣服是别人没有的,首饰是打了再打的,就是玩,也是王爷伴着出去,谁不知道呢。
“话我学完了,我还有自己的几句话告诉姑女乃女乃,那些子媒婆找的人,全不是王爷的。”水夫人也有小道消息,神秘兮兮地道:“姑女乃女乃猜怎么着,全是给将军们寻的亲。家里刘老癞的一个亲戚,有个女子生下来面上就有一块胎记,长到三十多没有人要,如今也嫁了人。那女学里呀,只管嫁人的事儿!”
水姨娘听得入神,想想那有胎记的女子就一笑:“她呀,我先在家的时候还见过,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男人娶了她?”
“你肯定猜不着,说是一个老兵,也有四十多岁,人生得黑丑个子也一般,手里着实有几文,两个人相过就成了亲,谁也不嫌弃谁,这才三个月就有了,肚子挺多高。”水夫人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喜欢八卦,特别这八卦是与王妃有关,她八卦的就更厉害。
水姨娘颦着眉头:“认真算起来,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水夫人急急道:“可不是,你哥哥听到这事,都说办得妙。你哥哥说,多一对夫妻,至少多生一个娃,多生下来的是女子,可以成亲可以繁衍生息,若是男子,就是种地也是壮劳力。说这样的事情,丑女配怪男,这叫不浪费。”
“哥哥他修桥盖宅子的办久了,人又不是木柴,哪里来不浪费一说。”水姨娘更要笑,水夫人小心道:“我打听了这消息来,就急着来告诉你。这些事情,全是王妃办得呢。”
水姨娘立即不笑了,有些委屈地黯然神伤:“王妃她,从来是能干的!”水夫人劝道:“妹子你吃得好用得好住得好,在这里好水好园子玩着,不用管家不用上心。王妃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不是刻薄的人,要说妹子你呀,不少人羡慕呢。”
“又是这些话,”水姨娘板脸:“我都快听到耳朵里堆不下。”水夫人陪笑:“知道你不容易呢,要不是有妹子你,我们在外面哪里过得舒坦。”水姨娘幽然:“那也不是,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水夫人心想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可好听话还得对你说不是。对着水姨娘幽怨的眉眼儿也为她难过,再哄劝道:“换了别家的王府,可没有这么不勾心斗角的日子过……”
拉拉杂杂的劝了一大通,水夫人才走。水姨娘在榻上苦笑,就是想勾心斗角,也到不了王妃面前。韦姨娘从来就是个有心思的人,她那心思转过转去,外面还有韦大人官高权重,最后一星半点儿没飞远,倒把她自己弄到尼姑庵里去。
嫂嫂来说了一通话,水姨娘也觉得不能白听。喊丫头进来:“我做给王爷王妃的针指,今天虽然送也收好了,明儿再去。”
倚在榻上再想今天见的世子,水姨娘也觉得他很像王爷,思绪慢慢的,也飞到初见王爷之时。
忙到日落星升后,赵赦和真姐儿才有闲暇。几案上多出来的折子,全是夸奖王妃的。真姐儿纳闷:“我瞒得这么紧,他们还是嗅出来风声。”
做媒做出一堆夸奖,并收买人心的人,唯真姐儿是也。
赵赦一晒:“他们无风也能起浪,何况是总有风声出去。”真姐儿喃喃:“做件隐密的事情不太容易。”
“你还是要办下去,这女学当初是你胡闹,现在居然出大成绩。”赵赦是坚决支持,当初是为哄真姐儿喜欢,由着她性子弄出来的事情。不想现在,出息不少。
从前面才回来,算是鞍马劳顿的这一对夫妻,匆忙回房洗去一身劳顿,交头抱颈睡了香甜的一觉,再起来天色昏黑,梳洗过一起上殿去。
殿上百官又是一片奉承,文官不得不转风向,王妃用议亲这件事,笼络住不少小官员。小官员们虽然职位小,却是真正做事的基石。而武将们经此数年征战,已为王妃折服。
面对奉承,赵赦又疼爱了真姐儿一次:“王妃有何谏议,只管说来。”身着大红飞凤宫装的真姐儿面色酡红,朗朗开口:“想夫妻者,夫敬妻随,可比并蒂花开。男子可当大任,女子可为依附。有如藤和青松,百丈相托,互为依托。今我欲与卿等共勉之,女子如花当珍惜,凡西北好男儿,四十岁无子者方可纳妾,卿等意下如何?”
殿中的嗡嗡奉承声一下子停了,说白了,是全场冷场。这冷场来得猛烈,好似电灯开关,“啪”一下子摁上去,立即就停息。
不敢相信的眼光、吃惊得要坐倒的眼光、觉得大逆不道的眼光……。直奔着的人,是王爷!官员们就是奉承王妃,也是有限的一个变化。妇人还是妇人,托赖着王爷办成一件事,又侥幸得到全功。她,还真的当自己是个谁!
这句四十岁无子者方可纳妾,又把马蜂窝给捅了。百官们的底限,被王妃狠狠的伤了一回。他们或可怜或求乞或摇头的眼光,只能放在王爷身上。
大殿上金阶上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端正肃穆的王爷板直着身躯,缓缓地、让任何人都明白的点了点头。
哗的一声好似潮水,从殿下掠过。官员们哗声过,又各自低头窃窃私语起来。王爷居然点头?真让人不敢相信!
这宠爱,过了头。要知道女学里就是办得好,也是与王爷首肯王爷派了不少人给王妃有关。
真姐儿在哗声中明眸睁着,对低声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看看,再仰起面庞来无辜的看着赵赦。突然露齿一笑,表露自己的感激。
赵赦笑不出来,他只能用黑眸看看真姐儿。要知道王爷刚才的点头,绝对是咬着牙点下来的。
真姐儿一句话,可以得罪天下所有男人,而且,引来一片接一片的笑话。
可是安平王迅速的转过心思,他要让妻子坐稳在这大殿上,就得对她的一言一行支持。哪怕这个孩子,是不加思虑的胡说八道,也得支持才行。
这不叫无边的宠爱,而是绝对的信任。
什么叫敢怒不敢言,就是百官们此时。这话不要说文官觉得不妥,就是王妃安排成亲的将军们也觉得不大对头。
不过将军们多豪爽性子直,既然对王妃有些戴德,大家全不说话。
下来以后,赵赦等不及带真姐儿回去,和她来到后殿中,屏退女官问道:“卿卿这是何意?”真姐儿双手敛袖,面颊上又有红晕,当时大胆一下子说出来,此时单独面对赵赦,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赦眉宇间闪于一抹严厉:“自成亲以来,你一直耿耿于心中。真姐儿,你哄骗表哥到今天!”原来她喜欢、开心,全是假的。
真姐儿狡猾的回答道:“试问天下哪一个女人,与别人共享丈夫会喜欢?表哥,这全是假装的。”
这软软的嗓音,赵赦哑然,半晌失笑:“你这个小骗子!”王爷张开大手晃几晃:“过来表哥好好审你!”
“我可是会还手的!”真姐儿不甘示弱,在这大手掌下踮起脚尖伸长身子回道。
赵赦只对着她笑:“翅膀硬了。”
“不,还需要表哥多提携!”真姐儿得意晃着鼻子尖,那得色溢于言表。得意过,轻快地跑上来,拉着赵赦坐下,自己坐在他膝下收起长裙,满意地道:“这样就可以好好说话了。”
还是在军中,赵赦时常坐在座椅上,而真姐儿会坐在他脚下一块毡毯上,把腿盘起来,夫妻就会好好说上一会儿话。
张着的大手在真姐儿头上卸她的金冠,取下固定的簪子,再取下两边插的关挑,真姐儿觉得紧绷的头皮得到缓解:“这下子可舒服了。”
“那就好好说吧。”赵赦用手指轻轻搔着真姐儿头皮,真姐儿又出惊人之语:“姨娘们,给她们各自好归宿吧?”
她希冀地抬起熠熠的眼眸:“我得意呢,她们就伤心;她们得意了,真姐儿就要伤心。表哥,卧榻之侧这个……。”笑靥如花下又吐出来一句:“你全明白。”
“还有比跟着我更好的归宿?”有了大殿上那话作铺垫,再惊骇的话赵赦也不觉得惊奇,他微有笑意,勾起手指轻轻敲着真姐儿脑袋,乌黑如瀑布般的长发垂下,敲上来很是滑润顺手。
敛艳含波的眸子飞起一眼来,真姐儿没有说话,赵赦也看得明白。香衾暖被中的人,远比宝石金珠下的空房要来得好。
可王爷不能答应。他微有长叹:“就是变法革新,这也太离谱。表哥放得了她们,可她们走了怎么办?这不仅是颜面的问题,你看看别人家里,守空房的姬妾太多。独我们打发走,这样不对!”
此时没有好主张,真姐儿装得乖乖答应下来,再仰起面庞:“等我有了好主意,再来对表哥说。”赵赦和气的叮嘱:“你把表哥弄得在朝野上下全没有面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苦心为你经营一个贤惠名声,说毁是快得很!”
真姐儿极乖巧:“多谢表哥费心。”
“王爷,平大人求见。”女官宛转声音响起,赵赦命真姐儿起来:“到里面去听着,这事和你有关。”
平大人踉跄进来扑倒,快要涕泪交流:“王爷,下官是三代独传,子嗣上一向艰难,上个月才相中一个有宜男相的妾,下官是要娶的。”
王爷不慌不慢:“你多大年纪?”平大人仰起面庞,很是年青:“下官生得女敕,今年三十有五。”他伸出四根手指:“还差五年就到四十岁。下官自十六岁成亲,已经娶了六房妾都不生,王爷,这五年好时光,下官不敢荒废。”
黑漆镶螺钿的屏风后,真姐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最后选择扯一扯嘴角,表示平大人这话很幽默。
“你难道没有子侄可以过继?”王爷还是咬着牙,不过对真姐儿的话是支持到度。平大人快要泣不成声:“下官三代独传,可以过继的子侄快出五服,王爷,这事情您可要作主,你要作主!”
官员们进言,赵赦少有当即拍板说好的。这是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不管大仗小仗是议过再议,不能出一点儿闪失。
少年时吃的败仗,大多是事先准备不足。临敌当然要机变,没开战前准备要充分。
对着平大人,赵赦徐徐:“让御史们商议商议。王妃这话也不全没有道理。”
“啊?”
“啊?”
跪在地上的平大人和屏风后面的真姐儿一起张大嘴。平大人觉得这话是王妃妒性发作,真姐儿明白自己是悍卫一夫一妻制。
此时赵赦说有道理,奇怪了平大人和真姐儿两个人。
瞅一眼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的平大人,赵赦硬是扯出来几句解释:“男子一共若干,女子一共若干。天底下男子一人要占许多女子,所以有的男子不能婚娶,原因就在于此。”
平大人目瞪口呆,真姐儿小嘴儿欢乐的咧开。两个人都有两样的一个想法出来。
真姐儿的是:“表哥真能掰。”
平大人的是:“王爷真能扯!”
“王妃也是有道理的,你们去议过再来回我。”赵赦不耐烦再多看这个咧着嘴诧异得不能自己的人,这就把平大人打发出去。
------题外话------
元旦了,新年了,大家又长一岁了,祝亲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下面进入仔仔正常流程,亲们表拍,砸扳墙……。接住,和票票一起过来吧。
仔仔很认真:“一,检查亲们口袋,有多少票票,仔仔全要了哈”
仔仔极谄媚:“么么亲们,上下其手亲们,把亲们全抱回家,甜言蜜语哄票票哈”
沈小真开始推动她的一夫一妻制,求票票支持了。O(n_n)O
亲们是作者的绿洲,亲们是仔仔的上帝,没有你们的票票肿么办肿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