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郡主产子,真姐儿来看她,坐在席面上说的几句话,一字不错的传到霍山王耳中。他们两家原本是不对,在大家共处的地方说的话,双方都会回去推敲。
霍山王一听到,就明白赵赦为什么会对自己说那三件事。现在两件全应验了,第三次,赵赦问的康王殿下有复位的心,霍山王会如何对待。
房中人人寂静,无声的把目光投在霍山王面上。霍山王烛下沉思回想,当时赵赦问自己:“王爷果然是这样回答?”自己回答:“果然!”安平王又问:“当真?”自己又回答:“当真!”安平王这才说了一句:“这我就放心了。”
两件事全应验的此时,霍山王不能不推敲赵赦的第三个问话。他不放心的又会是什么?难道安平王会帮康王复位。这想来,不可能!
两位王爷在宫中打架,虽然极力遮盖,当时在场的人还是知道的。
长叹一声,霍山王把这个想不通的事情抛开。扫视这里所有人,世子还是气忿忿,小王爷们面上是不安、怀疑、烦恼的都有。儿子们虽然多,却不一心。而项林面上,是淡淡的不屑和冷笑。
再看女眷们,霍山王妃是慈眉善目,好言好语在劝世子,她细声细气地语声如流水般在房中流淌着:“你要为你父亲想想,他艰难呢。他现在为的,是这个家。为这个家,不就是为着你。世子,这个家,以后全是你的。”
霍山王到此,心中更是酸楚。到老子,他才发现只有自己的王妃才是最知心的。当然他也欣慰有自得,在他最宠爱伍侧妃的时候,也坚决不同意休妻。
再看伍侧妃,她目光清冷对着地面。感受到霍山王的眼光过来,她抬起面庞看过来一眼,这一眼中,有欣赏也有赞同,同时有的,还有一丝盈盈说不出来的情意。
这一抹子情意,好似她年青时。
霍山王的心里又是一酸,眼眶湿润起来。地上的云娘这时候发出哀求声:“王爷,饶了我这一回。我,也是想让您喜欢。”
房中人几乎快把她忘了,全部烦恼在阿史德温博入朝为官这件事上。他一旦入朝为官,就意味着以后大家见到他,要行同僚这礼。就有上下级之分,是他行礼。一想到他杀的至亲和下属,只怕连平静受礼都做不到。
世子和霍山王妃还在说话,世子一会儿静心听王妃说话,一会儿是眼前金星乱迸和王妃在争论:“母亲,您想一想,以后是一殿称臣,这,怎么能忍得下去?”
仇人眼前晃又不能拿他怎么样,这和仇人离得八丈远不一样。
“就算我们想暗杀他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再说他要是死得不明不白,安平王肯定要咬住我们家不放。”世子试过好几次派人去杀阿史德温博,都没有成功。他眼泪快下来:“赵赦让父亲答应这件事,是要踩在我们头上去荣耀。母亲,这不能答应!”
霍山王妃温言和语:“听你父亲的,你要听他的,他多疼你,一直为着这个家好。”伍侧妃眼皮子塌下来,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就是没有发现霍山王妃多阴险。
霍山王在审云娘,霍山王妃和世子才把谈话结束,看向这边。云娘原本是跪在门口处,她膝行到霍山王身前,泣不成声地道:“我听到王爷您天天说安平王如何居功自傲,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又说他抹杀咱们一家子的功绩,还有他那个本该笑话不断的王妃,这不是您天天念叨在嘴里的,我是想为王爷分忧。”
王芸英傲慢地反驳道:“不!这是你想为自己长光,想在这府里让人人感激于你!”这一点子伎俩,其实人人清楚。
“不,我是王妃所许,怎么敢有妄想,王爷,”云娘对着霍山王苦苦哀求:“我全是为着您,为着您能睡个安稳觉!”
对着面前这张泪容,霍山王冷淡地道:“你,不要和安平王妃去比。”这话重重砸在云娘头上,她一下子惊呆住!
眼睛里是不敢置信,柔女敕的红唇微张着,不管是哪一个看到她这样的神情,都可以看出来在她的内心里,原本是有这样的想法。
伍侧妃冷冷一笑,不经意地掠过霍山王妃的面庞。霍山王妃还是笑得三分和气,不过那眼中的轻蔑可以捕捉到几丝。
“来人,”霍山王往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两个家人:“王爷有什么吩咐?”摇曳烛光下,霍山王面沉如水,对云娘语气和缓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去承担。”
云娘尖叫一声,紧紧抱住霍山王大腿:“我不要,王爷您听我说……”霍山王没有推开她,只是带着混杂着怜惜、审视的眼光看着她,慢慢道:“为我喜欢,你愿意做任何事情是吗?”
“是的,我愿意。”云娘呜咽着,把自己流泪的面庞紧紧贴在霍山王着灰色绸缎的小腿上。霍山王淡淡道:“现在家里有难关,需要你去安平王府认个错,你愿意去吗?”
家人把云娘拉开,这一次,她没有再紧紧抱住霍山王,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被拖到门槛处,云娘才凄厉尖叫一声:“我有了您的孩子!”
房里人一动不动,直到这尖叫声不在,才各自在心里转一下心思。
不为云娘话所动的霍山王再看一眼世子,道:“就这样说了,再大的仇气,比不上自己重要。以后大家见到阿史德温博,避开就是。”
天色到子时以后,霍山王疲倦上来。此时是坐在王妃房中,他对着王妃一笑:“让他们都回去,你打发我睡觉去。”
再一指王芸英:“把她安排在原来的地方去休息,明天让她来见我。”
霍山王妃像是一直在怔忡,这才明白过来。她带笑起身喊丫头们:“金珠儿,银珠儿,”再对霍山王含笑:“我房里的丫头,这两个最伶俐,又生得好又手脚儿灵巧,让她们……”
“不用了,我累了,让她们不要来烦。你来,打发我睡去。”霍山王起身,径直转过黑漆镶翡翠的屏风,往霍山王妃的睡房走去,霍山王妃安排后王芸英,随后跟上。
余下的房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项林第一个站起来,去扶伍侧妃:“母亲,这里没有咱们的事情,咱们也回去。”
伍侧妃对着这房中人一笑,笑得不无畅快,笑顾儿子道:“你这孩子说话不对,你生儿子,一家人全为你操劳一天,看你这话说的。”对着房中人轻施一礼:“改天备下水酒,请各位坐坐。”
再走到王芸英面前,对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可怜见儿的,在地下关了这几年。明天来看看你孙子,生得秀气呢。”
这一对母子也走了。世子打一个哈欠:“睡觉去。”大家各自散去。
伍侧妃扶着项林的手走到一半的时候,在黑暗中对他悄声道:“你现在看出来了,哪一个才是真阴险。”
项林轻轻嗯一声,不管怎么说,云娘也是霍山王妃的亲戚,刚才处置她,霍山王妃是一言不发,只是装惊愕。
“儿子,你要和舞阳好才好。”伍侧妃轻声又说过,觉得项林的手一抖,他虽然没有说话,却用肢体表达了他的不满。
当母亲的没有再说话,回到自己院中,对项林道:“到我房里来。”项林只想送到房门口,陪笑道:“母亲,那些话儿子不喜欢听,您明天再说成不?”
伍侧妃一说,就是要和舞阳郡主过得好才行。伍侧妃莞尔:“你来,我今天一定要说。”项林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进来。
上夜的丫头们还在候着,芙蓉银烛台上灯火通明。伍侧妃先含笑问过:“小哥儿好不好?”再让丫头们出去。
自己在一张搭着灰鼠皮褥子的椅子上坐下来,让项林坐下,伍侧妃对着儿子打量。这个儿子生得好,眉清目秀,从小就像个女孩子。长大了举止斯文,又学了一身功夫,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可是,他的性子,不知道随谁,颇有些于世无争。如果项林是随伍侧妃,那世子之位,应该早就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伍侧妃幽幽叹气,在灯烛下问儿子:“可给长平去信说你生了儿子?”项林尴尬地道:“母亲,那孩子……”项林心里还是膈应的很。
“是你的,千真万确是你的。”伍侧妃再一次保证过,对半信半疑的项林悄声道:“孩子,要是你当年听母亲的当上世子,长平也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是世子,她就是远嫁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项林长叹一声:“唉,母亲,旧话难提。”
“不,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一生一世保护长平?”伍侧妃郑重严肃地问出来,项林斩钉截铁道:“当然!母亲,我只有你和妹妹两个人。舅舅那里,我也并不想去。”
他面色认真,把这句话说出来。伍侧妃喜上眉梢,眼角有压抑不住的喜色:“现在机会来了,我的孩子,你还是能有把握王府的机会。”
“我?怎么会。父亲现在眼里只有大哥,今天这事情云娘又倒了,王妃在父亲面前装得好人一个,父亲以后只会更听她们的。”项林觉得没有半分可能性。
伍侧妃只是笑盈盈看着他:“你想不想当世子?当这个家的王爷?”项林迟疑不决,他犹豫道:“我只想和母亲单独离去,我对您说过许多次,您只是不答应。咱们走,离开这肮脏地方。手中还有余财,接上长平,咱们一家人走得海角天涯去,比这里日子要舒心。”
“傻孩子,你能走到哪里去,能走得把亲戚朋友全丢下。”伍侧妃亲切地道:“再说,你有了儿子。”
项林烦恼:“母亲,就算那个孩子是我的,就算是我……唉,”他不想说下去。
“你只回答你想不想当王爷!”伍侧妃只这一句话,她看着这个傻儿子,能走到哪里去,不管到什么地方,有人就有权势的争夺,地位的高低。
项林低声道:“如果不能走,留在这里,我当然想当王爷,让他们全仰我鼻息过日子。”伍侧妃笑盈盈:“这就对了,儿子,你有儿子了,是你的一张王牌。”
“什么!”项林惊愕,这话不无荒谬。他对着母亲又添皱纹的面容细细的看着,从她眼中的喜色看到她所想的一切。
房间里爆发出小王爷低低痛苦的吼声:“不!”他双手抱着头:“这不行,办不到!”伍侧妃温和地劝着他:“你不要任性,这一点儿上,你应该学学你父亲。那阿史德温博是他的大仇人,他为着这王府上的金字招牌,他也忍了。你呀,真是不知道随谁。”
项林再抬头,面上已有泪水。他眼前闪过的,不是父亲忍让阿史德温博入朝为官,而是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在忍。
伍侧妃原本飞扬跋扈,一朝跌落,霍山王又有新人。这新人,还是伍侧妃亲笔信千请万请到京中,准备给儿子定亲事的江阳郡主。这一切,伍侧妃也全忍了。
她此时目光中透出坚定不移:“要想离开这里,随时可以离开。可是你想一想,咱们走了,要是接不来长平,长平可怎么办?就是接走长平,难道一辈子隐姓埋名过日子。有这样的气魄,不如在这里等机会。儿子,你的机会来了!”
项林面色迷茫,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无方向,只能任由母亲在耳边说下去:“你是疑心舞阳才和她不好,舞阳在婚后对你,却是没有二心。这孩子生得十分像你,不用怀疑是你的。安平王的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难道你没有见过。”
“不要再提他!”项林听到赵赦就头疼。
伍侧妃不理他,继续说下去:“你有这一层靠山,你还怕什么!等到孙子长大,你父亲也可以退位,到时候,是世子当王爷,还是你当王爷,这可说不好!”
项林只觉得头痛欲裂,母亲的话一直在耳边不停:“舞阳背后是安平王府,等孙子长大,安平王想来不会坐视。安平王和你父亲就算再修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儿子,是你的机会!”
昏昏沉沉的项林从伍侧妃房中走出,他脚步有些虚浮,不知不觉的来到儿子的小木床前。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自己心里应该有感觉。
他一口咬定是赵赦的,不过是对这亲事的不满无比发泄。此时他看着小小婴孩的面庞,旁边看守的女乃妈和丫头们和他说话,项林也不理。
这个孩子鼻子生得尖挺,像自己;额头生得饱满,也像自己,面庞有些瓜子面庞,也像自己。项林叹气,罢了罢了。
他转身拖着脚步,顶着发晕的脑袋去找地方睡觉。飞雪夜空中,几颗星星不时闪烁着。雪地里,最后是小王爷长长的一声:“唉!”
第二天,世子打听到霍山王带着王芸英出门去会她的家人,他装模作样到前面厅上,这里还有来恭喜的亲友知己,世子不分是哪一个兄弟的朋友,寒暄一回,来见霍山王妃。
云娘被关起来,霍山王妃全权主中馈,见世子来,把管事的全打发走,母子含笑对视:“如何?”世子对着王妃深施一礼:“母亲,您真是诸葛在世,鬼谷重生。”
霍山王妃才用过茶,用帕子轻轻拭唇边,眼中有着悠长的沉思,一字一句虽然慢,却很是清晰地道:“我的儿,所以你父亲要答应安平王,你就忍这一时吧。等你翻了身,再想杀他是易如反掌。现在你忍着,不叫不为亲戚报仇,这个,叫从父命!”
世子深为佩服,他虽然心中还转不过来,不过这十几年的一出子翻身记让他看得明明白白,他陪笑跪在霍山王妃面前:“母亲,您就是儿子的生身之母。”
霍山王妃满面春风,扶世子起来,神色也乐呵之极:“我的儿,以后,你要听我的才行。”世子激动得泪水都下来,不住的拭泪点头。
“父亲会如何处置云娘?”世子重新坐下来,来问霍山王妃。霍山王妃唇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还是她平时笑得没有得色,也不见蔑视的神色。语气,也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重要的盘子碗儿打碎一样:
“你父亲说,让我带着她到安平王府去,请王妃自己处置。”霍山王妃微笑:“昨天夜里他才对我这样说,不巧今天早上看守她的人,说她见了红。她,竟然是真的有孕。”
昨天夜里那凄厉的叫声:“我有了王爷的孩子!”嘎然而止住后,虽然没有人表示出诧异,不过人人心里在等着看霍山王如何发落云娘。
但是在人人心里,把云娘看得好似全无一物。她出生于霍山王妃母氏一族,是王妃用来稳固她自己的位置才接入府中。
王妃年纪已迈,和霍山王是结发之情。膝下又有年长的世子,有一定的功勋和权势。就算云娘生个儿子下来,霍山王又恢复旧情,也没有人会在乎这一对母子。
听说她见红,世子面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对霍山王妃咬牙道:“不想这个贱人,竟然暗中有孕。难怪她这样不择手段对付安平王府,是想在父亲面前立下功劳。”
转而又展颜:“幸好有母亲作主,不然的话,可就不妙。”
“她,是图你父亲心爱她。也不想想,我不让她生,她生得下来?”霍山王妃淡淡地道:“让她查上夜,她就要弄鬼。那守地牢的人,是家里的老人。就算是你父亲亲口吩咐下来,让王氏夜里出地牢逛上一逛,他也会一步一跟才是。这样放任王氏在园子里乱走,你父亲想不到,这看的人难道也想不到王氏有功夫会逃走?”
云娘假借霍山王之名,让王芸英以夜里在外面散一散为由,让她越墙而去。这件事情,早就落在霍山王妃眼中。
世子此时很喜欢,有几分抓耳挠腮,嘴里只会说:“幸亏有母亲在,要是我,早就把王氏抓起来禀报父亲。”
“云娘会推说不知她逃走,这事情最后只能这样结局。”霍山王妃双手放在膝上,年纪虽大,风姿还是雅致,对世子含笑道:“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以后不要太急躁。有些事情如秋水泛江,你不动不说,它自己就下去了。你要是有什么动作,反而把你也扯进去。”
世子点头称是,如果他真的在发现王芸英越墙后把她抓回,霍山王反而要疑心世子不服云娘管家,时时监视,提前要把家。
这一对母子不是亲生的,却为着各自的利益一直站在一条阵线上。霍山王世子殷勤为霍山王妃送上一杯茶,又从银瓶中倒出一点儿枣子汁兑进去,对她孝敬地道:“母亲,您请用。”
窗外雪花漫无边际下着,霍山王妃呷了一口茶水,轻轻道:“这雪,和二十多年前一样。”随着这话,世子的心绪也一起飞到二十多年前。
那一年梅花初绽吐香,霍山王府张灯结彩迎娶伍家的嫡女。伍侧妃一到王府里,霍山王就再也不去别的姨娘房中。
又一年,项林生出来,又是一年,长平落地。伍侧妃牢牢把着王府,是见到王妃不行礼,也不尊称的人。
她秀丽的容貌,在世子看来,却有如蛇蝎。因为伍侧妃,世子不止一次受到霍山王的责打,次次是霍山王妃保下来。
窗户离霍山王妃和霍山王世子不远不近,是北风吹不进来,又可以见到雪花的位置。有几片飞雪借风之力侥幸进来,只在廊下就被暖香薰融。
霍山王妃和霍山王世子目光有神,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以前那一幕。
同样寒冷的一个冬天,霍山王世子哭着对霍山王妃道:“我是你养大,您不拿我当亲儿子看。您要是拿我当亲儿子看,把那个女儿毒死。她不敬重你,还挑唆父亲打我。”
当时霍山王妃目光坚定,抱着霍山王世子,在他耳朵边上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你不许对一个人说。你忍着,总有一天,你父亲会回来。”
如果梦境成真,这一对母子可以拍手称快。云娘不管是什么结局,都对世子毫无影响。王芸英虽然放出来,已经人老珠黄。
霍山王妃从往事中走回,对世子和颜悦色:“记住我的话,以后听你父亲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咱们商议。现在我得出门,云娘小产不能行走,还得我去出这个面赔这个礼。”
丫头们全候在外面,清一色的水灵灵珠润润。世子以前总想染指两个却不成,有永惠郡主看得紧,又有霍山王妃不许他动。
现在他明白,这些人,全是霍山王妃为霍山王回心转意而准备的。
那粉女敕女敕的珠唇闪着微光,眼珠子全是深而有神,又黑又明亮。世子刚一动心,王位两个字就浮现出来。他不再多看,扶着霍山王妃出去,看着她上轿子,往安平王府去赔礼。
大雪片片,如云彩飞絮一般落在行人和街上。轿中的霍山王妃眼睛里全是狠毒,云娘私下里有孕,还以为可以瞒得住自己。
也不想想,她的丫头妈妈,可全是自己使唤过的。
几十年如一梦,梦中全是和这些小妖精们争来争去。等这一天,霍山王妃冷笑,等了许久。
轿子在安平王府门前落下时,霍山王妃走出轿子,面上又是她和气慈祥的笑容,对来接的管事道:“这大冷的天气,长天白日的,王妃在做什么?”
雪地中积雪不多,却有雪雕堆在两边。清冷中透着水仙花香气,沁人心脾一直到暖阁前。真姐儿整衣出迎,并没有迎她在门外。见她冠服而来,不由笑问:“是去了哪里来的?”
霍山王妃心中也是一阵憎恶,安平王扰乱纲常,娶了这样一个小门小户之女。安平王妃到霍山王府去,霍山王也出迎了;霍山王妃到安平王府上来,她只在暖阁前出迎。
同时心中,有浓浓的叹气。外面虽然看不出来,自己心里明白,霍山王府是颓败下去不少。
暖阁中摆着十几株形态各异的水仙花,香气比刚才还要浓郁。这香气中,有富贵的味道,也有浓浓的舒心。
一座大红色绣蝴蝶探花的锦榻上,真姐儿和霍山王妃分宾主坐下来。霍山王妃款款的把话说出来,她当然不明说,只是道:“因昨天她泼了王妃的裙子,王爷当时没有发作,心里是极歉意的。这不,本来今天应该带着她来由王妃发落,这又不巧,昨天夜里她病了,病得起不来。我自己来问王妃,你要如何处置她?”
真姐儿当然也明白,她笑一笑,貌似随意地道:“我想,你们府上应该有规矩发落她,我就不多话了。”
那云娘十足就是一个牺牲品,真姐儿想想她差一点儿就害了佑儿。要是想杀她,早就把这事情报官。现在表哥要同霍山王作交易,就由他们自己处置。
霍山王妃见真姐儿就这样说出来,她小心试探地问道:“要不要,去问一下赵王爷?”
提出来世子亲事起风波的话,是赵赦同霍山王说的。
真姐儿微微一笑,两个眸子中点漆一点看过来,这一点儿黑黝黝,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她淡淡道:“不用了,我说了算。”
霍山王妃心中提了一下,竟然不知道接哪一句好。真姐儿不容她再说什么,举手奉茶:“王妃请用茶。”
用过两块点心呷过两口茶水,女眷们扯一通舞阳郡主新生孩子的话,霍山王妃怏怏告辞。真姐儿目送她踩雪而去,想一想这事情就此了结。
过了两天,真姐儿让人给舞阳郡主送汤水,红绢回来绘声绘色学给王妃听:“霍山王府上的一个侧妃得了不是,因为王妃的亲戚,才留了一条命,打得半死不活,送到城外偏僻田庄子上去度日。伍侧妃说,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这样天气不知道能不能活?”
真姐儿说一声:“知道了。”就放下不再提起。云娘要害的是赵佑,真姐儿对她也没有怜惜。她不时要想到赵赦说的:“要是许一家和咱们不对的,那就不好办。”
外面有哈哈笑声从雪地中传来,是佐哥儿和周期,蒋小公子等人在雪地里疯玩。真姐儿披上大红色的斗篷,倚栏看看孩子们玩笑,唇上浮现出笑容。
家里要是来一个要防备的,只怕就没有这样悠闲的笑声存在。“哇……”小小毛们大哭声传来,真姐儿莞尔,这房中,还有两个呢。
忙忙碌碌到过年,宝京王府里的柔庄郡主,在这一段时间里,试图绝食三次不成,当然是事先说好,有倾城和小丫头给她偷送吃的。
又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开门七次,后来是家人跳窗而入把门打开。又试图和父母亲谈谈条件,结果宝京王和宝京王妃听得要睡着。
每天一出子事情,柔庄郡主想当然不闲着,也不会有时间去学针指和厨艺。她每天吃饱了再睡足,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个锦垫在榻上想如何能退婚。
倾城在旁边做针指陪好她,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要笑,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道:“再等上一天,明天初一,你就可以出去散心。”
抱着锦垫在锦榻上滚来滚去的柔庄没精打采:“那不是出去玩,那是去拜年。”倾城忍笑:“有红包可以拿,各宫里拜过年,就可以出去玩了是不是?咱们打雪仗呢,还是去看梅花。”
“打什么雪仗,你没听到母亲天天在说,以后要温柔端庄,”柔庄大大的打一个哈欠,往窗外无聊地看去,雪地里松柏更见精神,只有柔庄郡主越发的没有精神。
倾城不敢劝她亲事的事情,只要有人一提这事,柔庄郡主就会变成被踩到尾巴的猫,凶巴巴的要搔人,当然她最想搔的,就是世子赵佑。
“本来过年多热闹,街上也好玩,都怪赵世子,”柔庄突然福至心灵,坐直问倾城:“我不答应,难道他会答应?”
这可能性把倾城吓一跳,见柔庄面上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她忍不住一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你全忘了。”
柔庄噘嘴:“父亲不疼我,母亲也不疼我。哎,三叔公家的大表哥,不是也抗过婚。”对着窗外皑皑雪地有了主意:“你说,去封信问问赵世子,让他不答应,多好。”
“扑哧”一声,倾城又被逗乐:“表姐你捉弄人的主意从来多。”柔庄精神抖擞,刚才的满面无聊全部不见。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对倾城探长小脖子:“你会写字对吧?”
倾城点头:“会写。”
“你比我写的好,对吧?”
倾城点头:“差不多。”
“那你帮我写一封信,告诉赵世子,说我不答应他也不答应,这事就过去了。”柔庄说过,倾城立即摇头:“不好。”
柔庄郡主自顾自说下去,一脸的古怪刁钻:“写过往哪里送呢?说是我送给他的,这个不行。就说,是了,”她叫了一声,把正对着她看的倾城吓得手一抖,针尖扎在手上,出来一串子血珠儿。
房中还有两个丫头在,手忙脚乱过来收拾过。再看柔庄郡主,小脸儿绷着,两条小腿盘着,两只小手臂一左一右放在盘着的膝盖上,腰身笔直一本正经坐着:“我有主意了。”
丫头无奈:“郡主,您要是不愿意学做活,还是睡一会儿吧。”
柔庄郡主对倾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甜丝丝喊了一声:“表妹。”倾城立即拒绝:“我不帮忙。”
这样的笑容,倾城已经看过多次。
柔庄郡主不慌不忙,继续甜甜的笑着,这笑容一直持续下去,那甜甜的声音也一直喊得倾城抓心搔肺:“表妹,表妹,好表妹……”
“表姐你说?”倾城拿这个大她不多的表姐没有办法,又一次表示投降。柔庄郡主笑嘻嘻:“好表妹,信你写,地址,你去问佐哥儿要一回,如何,我重谢你?”
顾倾城小脸儿板着,义正词严:“表姐,那你闲着做什么!”柔庄郡主嘿嘿嘿,活似一头小狐狸:“嘿嘿,我帮你把佐哥儿喊来。”
“这个忙我帮不了,”倾城更板着脸,把自己针指收拾着要走:“表姐不需要我陪,我回房去做活。”
柔庄急了:“哎哎,不要走,做什么活,又不等衣服穿。”她们实在这样,丫头们一直看着,此时插一句:“郡主,您现在是学做活的时候了。看看表姑娘做的,针脚儿多平整。这话计,赶上一个绣工的手艺。”
“本郡主做的活,多年绣工都不敢比。”柔庄郡主说得大言不惭。倾城停下来笑,丫头们也捂着嘴笑:“郡主,学会了到婆家不吃亏。”
提到婆家这两个字,柔庄郡主的小脸儿“呱嗒”一下沉下来。丫头们和顾倾城互相一笑,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半天,房中又是一声幽然长叹,柔庄郡主自言自语:“做活做活,学了一年,也不会做佐哥儿那样的玩意儿。”
顾倾城回话:“不要说我做不出来,满京里没有人能做得出来。”佐哥儿的小布偶,向来是京中玩伴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真姐儿因为不在儿子身边,戎马倥偬闲下来时,也要拿起针线给佐哥儿做一样寄走。
柔庄笑嘻嘻:“那你去和他学一学?”顾倾城装听不到,来做客的小姑娘传话,也把顾倾城也扯上。说柔庄是冲着世子去的,倾城是冲着佐哥儿去的。
“过年会遇到舅母们,会遇到堂叔堂婶们,堂姐表姐都会来,倾城,又要有人笑话你了。”柔庄郡主最能的,就是捣乱。
倾城白眼她:“表姐你再说,我就恼了。”柔庄笑靥如花,两只小虎牙全笑得露出来:“我说的是真话。去年三表姐说你在我家住着,手艺这么差,半点儿皇家风范也没有,”扮一个鬼脸儿,柔庄道:“她说要来陪我。”
宝京王妃家是旧家,人也不少。倾城的母亲去世的早,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是男孩子可以丢开,由着她父亲另娶。倾城是个女孩子,宝京王妃心疼她,早早就接来。
柔庄郡主又和倾城最好,她这种口没遮拦的说话,倾城早就习惯。相对于别人说她寄人篱下的话,柔庄郡主最多不过这样说说,而且听到别人说时,柔庄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见她又提去年旧话,倾城要取笑她:“表姐,你今年记住,不管别人说我什么,你可别再冲上去踢人打人。三表姐被你去年用雪球砸中,舅母说三个月用消肿。”
丫头们对着撇嘴,三舅太太爱夸张,不过是小孩子们拌嘴打一下,她整整絮叨了三个月。
柔庄郡主坐累了,趴在榻上看倾城针指,不停要诱惑她:“所以你要好好地学,绣出皇家风范来。怎么样,你帮我问佐哥儿要地址,我帮你问佐哥儿借他的荷包来给你看着绣。”
顾倾城用自己高高嘟起的嘴,表示自己不情愿。
“那你今年再和人比绣工,你又要输了。”柔庄亮晶晶的眼睛狡猾地看着顾倾城。倾城长长吐一口气:“这是谁的规定,一定要女孩子每年比绣工。”柔庄笑眯眯:“别人家都不这样,只有舅舅姨娘家里是这样。”
柔庄的外家,诗礼旧家,对女子无才便是德很看重,对于女孩子的女红更看重,才有这样一年一比试的事情出来。
对着手中绣得平平的绣活看着,倾城抱怨:“输就输吧,为什么输的人要给赢的人捧茶端水,”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外家。
学针指才一年多,平时又要陪柔庄玩,自己也贪玩,又爱听古记儿,了解杂事,女红好不到哪里去。
她母亲不在以后,外家依礼要接她,后来才是宝京王妃接过来。
柔庄开心了,对着倾城的小苦脸儿道:“去年三表姐记恨你,让你给她捧茶站了半个时辰。嘻嘻。”
倾城嘟嘴:“就会欺负我,”像柔庄有父亲母亲护着,宝京王不介意别人说女儿顽劣,她又是郡主,外家就管不到她。
“还是依我去年的主意吧,去借佐哥儿的小布玩意儿来比着缝一个,拿过去和表姐们比,她们全想不出来。”柔庄郡主黑亮的眼睛看着一个丫头青衣:“青衣姐姐说,那针脚儿不要太好,就可以唬住表姐们。”
青衣年长于她们,是照顾柔庄郡主的大丫头,她闻言一笑,对两个小姑娘道:“郡主说得是,表姑娘也不必发愁,今年依郡主的主意,表姑娘可以少受一次窘迫。”
她也这么说,倾城没主意,只对着柔庄郡主不乐意,小声道:“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帮你去要地址。我要了来,也帮你写信,惹出祸来,我可不管。”
小脸儿得意洋洋的柔庄再扮个可爱的鬼脸儿,又对坐着的两个大丫头青衣和兰巾吐舌头:“私房话,不许告诉别人。”
青衣和兰巾一起笑:“郡主放心。”不告诉别人那才叫奇怪,至少宝京王和宝京王妃,是要说的。
柔庄郡主还不知道,见倾城被自己磨得答应,格格笑得很是开心地拉着她商议如何写信,是写得让赵世子跳起来,还是让他痛恨到一辈子不愿意见自己。
倾城会的字也不多,不过写上柔庄不愿意这几个字,还是会写的。听柔庄郡主笑得哈哈响,要自己写这一句,写那一句时,她是一心二用,决定到时候怎么写,由自己说了算。
大年初一,宫中遍焚香涎,雪地中不仅有鞭炮的硫磺香,还有各宫中喷出的异香,让来贺岁的官员和命妇们心驰神摇。
佐哥儿穿一件紫色玉带罗袍,和周期穿过宫院去寻年纪小的皇叔们玩。他们身后,跟着一堆人。
左边是御花园,右边是皇帝祭拜的宫殿。周期出主意:“咱们从御花园多省事,从这边走,遇到叔伯们还要行礼,这不是在家,没有红包拿,又要起来跪下的耽误事。”
佐哥儿也说好,和周期往左去御花园。没有行上几步,见到一处垂柳下,站着花团锦簇几个孩子。
其中有一个,粉色衣衫俏丽脸蛋儿,是柔庄。在她旁边的淡蓝色衣秀丽面容的,是顾倾城。
佐哥儿一下子停住脚步,还在往前走的周期冲出去半步,才注意到狐疑地回头:“怎么不走?”佐哥儿努一努嘴,正巧看到柔庄对自己招手,而顾倾城也含笑看过来。
周期小胖手在自己胖脑袋上拍拍,立即鼓起腮帮子以示自己愤怒,一把拉起佐哥儿转身:“咱们换条路走。”
“哎,佐哥儿,别走。”柔庄急了,她这一喊,旁边的几个小姑娘嘻嘻笑话:“你在喊哪一个,她是你什么人?”
佐哥儿和周期全装没听到,没走几步,迎面遇上十七皇叔来,笑逐颜开道:“我们打雪仗,就等着你们来。”说过往御花园中去:“跟我来。”
“十七殿下,我们不能去。”佐哥儿和周期一起喊住十七皇叔,十七皇叔愣住:“为什么?”佐哥儿再次努他的小嘴儿,对着那一堆小姑娘们使劲儿伸着。
赵意在后面看着,笑得要跌脚。他只管两个哥儿不惹事,至于拌嘴这些,他全不管。
十七皇叔愣是没有明白过来,顺着佐哥儿的眼光看过去:“你难道不认识,柔庄,倾城,柔庄的表姐良月,我皇姐孝纯长公主,咦,孝敏皇姐也来了。”
雪地中,又走来孝敏长公主。
佐哥儿对着十七皇叔杀鸡抹脖子般的使眼色,周期也不停地在眨眼睛。赵意又笑得要倒,十七皇叔还是不明白:“你们两个,是病了?”
“不是,我们要避嫌。”佐哥儿无奈,只能说出来。这句话顺风传到御花园那里,柔庄忍俊不禁,倾城面有尴尬,良月不屑地打量着她们两个人,她也是不大,却来了一句阴阳怪气地话:“倾城,小王爷不来就你,你要去就他才行。不然,不是你白进宫一回。”
和良月好,也嫉妒柔庄的孝纯长公主扑哧一下笑起来。柔庄气呼呼,倾城劝着她:“快不要这样,这没有什么。”
寄人篱下的倾城,对于柔庄的亲戚也好,还是她和柔庄一起的亲戚也好,向来有度量。
这些话是逆风,没有传到佐哥儿那里,这一会子,是周期在解释:“大表哥和柔庄定亲事,我们兄弟要避嫌。”
赵意忍笑忍得肩头有些抽,果然十七皇叔是个孩子,也笑得不行:“你们两个人,要避什么嫌,又不是赵世子。”
“要避嫌的,”佐哥儿和周期一起坚持,再邀请十七殿下:“去常宁宫打雪仗,一样好玩。”这两个人,把十七殿下弄走。
御花园那里,和柔庄不一个祖父的堂姐良月郡主又出言讽刺,她年纪小小,好似全厉害在话语上,柔庄年纪小,就打起来她不怕,倾城又从不回话,良月又来上一句:“表妹,你带着倾城也去吧,我打保票,你们一会儿,一定去那里。”
孝纯长公主笑问:“都说柔庄许的是好亲事,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这样来的?”
柔庄郡主气得小脸儿通红,又不能和孝纯长公主怎么样,只是瞪着良月郡主:“你有本事,和我到太皇太后那里说去。”
孝纯长公主不说话,明白这句话说的是她。
柔庄、倾城和孝敏长公主走开,三个人背地里商议着:“去不去玩?”柔庄请孝敏长公主:“帮我看着你皇姐。”
她拉着倾城走开,去寻佐哥儿。
常宁宫中,雪仗打得正痛快。柔庄和倾城从雪树后面慢慢瞅着,柔庄得了意,把刚才的烦恼全抛开:“看佐哥儿身上戴的,又是一个新样子的东西。”
真姐儿思念家乡,无法也无计可施时,就做自己能想得起来的玩偶出来。给孩子们玩,也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故乡。
佐哥儿身上戴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机器猫布偶。他正跑得飞快躲雪球,身后有人悄声喊:“哎,佐哥儿过来。”
赵意和常宁宫里侍候的太监早就看到她们溜进来,没有放在心上。见佐哥儿走开,也不当一回事情。
佐哥儿嘴上说着不再和倾城玩,被柔庄一喊,他就跑过去。见到倾城也在,小脸儿才有些不乐意:“你怎么也在?”
倾城赶快给他行几个礼:“对不住,那天你来寻我,我和表姐,是真的要避嫌。”柔庄补一句:“是要避嫌,不然别人要说我们不好。这不是和找你,得悄悄儿的找。”
“这真麻烦,你和大哥定亲,祖母说这就更亲近了,怎么倒要避开?”佐哥儿摇着脑袋。倾城又红着脸补一句:“特别是我,要避开你。”柔庄再补上话:“可是现在有事要求你?”
佐哥儿一听很热情:“什么事?”柔庄笑得不无讨好,她本来就生得好,这一笑面颊更像大苹果:“倾城要给赵世子写信。”
“不是我。”倾城只说出来一句,柔庄又来补话:“反正是给赵世子写信,你有地址吗?”佐哥儿瞅瞅柔庄,是笑得欢快无比;瞅瞅倾城,是笑得心虚无比。
他想起来父亲的叮嘱,往后面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样可以有气势些。小身板儿按父亲早上习武时教的挺直了,两只小手也背到后面去,认真严肃的道:“好吧,你们写信来给我,我夹在我给哥哥的信里面,一起发给他。”
柔庄差一点儿没有跳起来欢呼:“好好,你太好了,佐哥儿。”用过人后这就跑得飞快,扯着倾城就走:“去找母亲,咱们回家去。”
晚上佐哥儿去见赵赦,一五一十告诉他:“父亲,让你猜着了,果然她要来找我。”赵赦扯一下嘴角,这算什么猜着了。你又求不到她,她作为亲家府上寄居的小姑娘,今年不理,明年还能不理,这是以后会常见面的亲戚才对。
为开导儿子的小苦脸儿,顺便给他上一课的赵赦,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应验自己的话。他只是教儿子,不是帮他收拾顾倾城。
伏案的安平王听佐哥儿说出来:“柔庄要给哥哥写信,”安平王诧异抬起头,碰到儿子清澈黑亮的眼睛时,微微一笑。在佐哥儿这纯净的眼神儿里,是认为柔庄给哥哥写信,和自己给哥哥写信,是一回事情。
“那你收下来送给我,不要告诉她我知道。”赵赦不用想,就可以明白那个捣蛋鬼想干什么。写信?她倒挺能耐。回想真姐儿在她这个年纪时,壹贰叁都认不全。
王爷突然一激灵,真姐儿说自己早就会认字,还认什么简体字,这小白眼儿狼,那时全是装的!
安平王悠然自得,就装表哥也没有被吓跑,不是手把手教你。书案前还站着佐哥儿,他对着父亲面上的微笑瞅着,也咧开小嘴儿一笑:“父亲,你猜什么都对。”
小儿子孩童的恭维,让赵赦喜欢。这喜欢和笑容不同,喜欢一露出来,佐哥儿是打蛇随棍上,抱着他大腿就爬上去,攀住父亲宽阔的肩膀,佐哥儿笑逐颜开:“父亲,现在我不生气了。”赵赦含笑拍拍他:“那就好,下去吧,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就不会再生气。”
佐哥儿溜到地上去,对父亲回头一笑,甩开小胖腿“吧嗒、吧嗒”走出去。
书房中独留下王爷赵赦,他摇头失笑:“给世子写信?我这要娶的,是什么儿媳妇?”莫明其妙!
佐哥儿和赵赦在父子情时,柔庄在家里催促倾城,她卷着彩袖,今天进宫拜见的新粉红色绣梅花衣衫上,已经溅了不少墨汁。
她的一只手扶着砚台,一只手拿着墨条,小嘴儿里好似失火一样飞快迸出话来:“快写,写上我不喜欢他,这一句一定要写,”
倾城停笔颦眉:“应该是写,难与君子相匹配吧。”柔庄瞪圆了眼睛:“你会写吗?”倾城为难:“写不全。”
“那你就挑会写的写,快些,写好明天就给佐哥儿去,明天初二不行,遇不到他,唉,只有告诉十五元宵节进宫看花灯了。”虽然时间宽余,柔庄依然催得很急。
倾城一字一字写道:“不喜欢你。”柔庄就夸:“好。”再皱眉想下面一句,她彩袖纷飞研着墨,一面把墨溅到衣服上和桌子上:“你也别喜欢我。”
这一句也勉强加上,遇到不会的字,柔庄只想一下就有主意:“画个圈儿吧,母亲有不认识的字,就画个圈儿。”
倾城嘀咕:“姨妈还有画星星的时候呢。”柔庄笑嘻嘻:“你说得很对,下面再有不会写的字,就画个星星,不然赵世子看信,还以为个个圈都是一样的字,他就不会念了。”
这样一封信写给赵佑,他想破脑袋也是念不全的。
最后信写成,倾城念一遍给柔庄听:“我不喜欢你,你也圈喜欢我,你说退婚比我说要好。要是嫁给你,我就完了。”退婚二字不会写,第一个字用一个五角星星代替,第二个字用一个六角星星代替。要好两个字也忘了,用一个多角的图形来代替。
还有不会写的字,全是怪图形。
柔庄郡主乐陶陶,把信拿着在面前吹上面的墨迹,再对倾城道:“再来一封。”倾城道:“为什么?”柔庄催促:“麻烦再写一封一样的。”
不一会儿写好,倾城拿在手上比较一下,自己很满意:“这两封信上的星星,画得一样。”等两封信都干透,柔庄分别一一折叠起来,把其中一个给倾城:“这一个,你拿去给青衣姐姐,或是你直接给母亲算交差。”
倾城伸出的手停下来,吃吃笑着:“原来你全知道。”柔庄伸长舌头怪叫两声:“我当然全知道,我对着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会去告诉母亲。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我。”她郑重地举着另一封信,放到自己怀里去:“等十五那一天,我再给你,让你给佐哥儿。”
柔庄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的聪明,全用在这上面。
转眼正月十五到,当晚金吾不禁,通宵看花灯。天天不出门的柔庄是正大光明坐车出了门,寻到佐哥儿的身影时,把信这才从衣内取出,很是信任很是认真,颇有些燕太子易水送荆轲的味道:“表妹,拜托你了。”
倾城没有办法,只能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要知道柔庄对着她从初一絮叨到十五,小孩子不会谈终身幸福,却会说我完了。
担负着这个光荣的重任,倾城暂时忘却新年里又有亲戚对她的嘲笑,也是讽刺她和佐哥儿。她一步一步走去,眼前只有柔庄苦皱着的脸儿,耳边全是柔庄的念叨,要完了。
佐哥儿见到是她,侧一侧身子走到树后。倾城跟过去,刚从袖子里掏出信:“给。”身后几声大笑声,良月郡主和孝纯长公主仿佛从天而降:“让我们抓到了。”
孝纯长公主是眼中闪烁着得意的笑,良月郡主是直接骂出来:“说你是狐媚子,还不承认。这信,是你用来勾搭小王爷的吧!”
倾城护得紧,手一缩紧紧压在怀里,面颊上泛起激愤的红晕:“不是的!”一想又当着佐哥儿的面,又加上一句:“你胡说!”
良月得意的伸手来抢:“给我看看,就知道了。”
佐哥儿站在那里,听到这些话,也明白勾搭这两个字不好,他面上也有激起来的红晕,看着良月郡主去抢信息,以至于连孝纯长公主和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忽然,他几步过去,用力推开良月,再把手对着倾城一伸:“给我!”把信拿到手,对身后倾城道:“你走!”
恨恨把信收好,听到身后脚步声离开,佐哥儿才大声道:“是我刚才掉下来的,她捡到,送给我的!”
良月郡主愕然,很是委屈:“我不过是想让你看看,她们两个人全不好。”佐哥儿跺脚道:“不用你说!”
这封信,还是到了安平王手里。赵赦抱着一睹儿媳妇手笔的心态展开,虽然王爷文武双全,他愣是没有弄明白这些星星和圈圈、怪图形,是什么字?
当然这是退婚的意思,这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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