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听错了,忙塞了一个荷包在来传话的人手里,“大人,名字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清姐儿已经订亲了呀,如今府里头就只有四女儿顾婉丽待字闺中。”
那人听了笑道:“这咱家就不知了,咱家只管传信就是了,夫人若无事,咱家就回去复命了。”
豆芽儿跑得一身是汗,一进门也顾不得喝水,急急地对婉清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三小姐,你被选作秀女了。”
婉清正端了碗粥喝,闻言手一松,粥碗摔得一声脆响,碧草急得扯住豆芽儿问:“什么选做秀女了,小姐不是已经订了亲么?不是说,是四小姐参选的么?”
豆芽儿歇了一口气道:“我听得真真切切,的确是三小姐的名字,这会子太太正火急火撩的往这边来了,小姐,怕是又要找你发脾气了。”
婉清总算是回过神来,皱了眉头稳坐在屋里,豆芽儿急得团团转,“小姐何不避一避啊,大老爷这几天在府里,没去衙门呢,你去跟老爷说说吧。”
婉清听了便拿眼横她:“太太知道了,老爷能不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消息递过去才是正经呢。”
豆芽儿一听,火烧似的往外跑了,碧草听得莫名,婉清也不管她,自顾自坐着继续绣花,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婉清道:
“小姐,莫不是名字弄错了?你可是定过亲的呀。按理府里没报名字上去,宫里也不会造册才是,莫非,是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哪有那个胆啊,这会子指不定有多着急呢,大老爷如今怕的就是得罪靖宁侯府,怎么可能会一而再的悔婚?
只能是慕容凌云那个王八蛋干的,那家伙贼心不死,还是想让自己嫁给他,就闹了这么一出,寿王又正得势,有寿王撑腰,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婉清现在一点也不急,以上官夜离的臭脾气,只要得了消息,肯定会想法子的,她跟这急也没用。
果然没多久,林氏就进来了,拿着那名刺就往婉清脸上摔:“你做的好事!”
婉清头一偏,捡起那名刺一看,果然是她的名字,不由笑了起来,对林氏道:“母亲是为这个来兴师问罪的么?”
“贱人,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个黑了心肝的,竟然敢顶了你四妹妹的名头去攀龙附凤,你以为你是……”林氏被婉清的笑刺激得火气更大,破口大骂起来。
“住口!”婉清忍无可忍的喝道。
林氏被喝得怔住,随既又要骂,婉清冷眼看着林氏,不急不慢地说道:“母亲口口声声骂我是贱人,你生为我的嫡母,我是贱人你岂不就是贱人的娘?女儿是小贱人,您岂不成了老贱人?顾家世代书香,母亲天天把个贱子挂在嘴里,也不怕人说您粗鄙,不符顾家大太太的身份么?”
林氏被婉清不温不火地说得愣了神,气得张着嘴半晌也不知怎么骂回来,王嬷嬷气不过骂道:“岂有此理,三小姐,你怎么敢侮骂嫡母?真是大逆不道。”
婉清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王嬷嬷的脸上,喝道:“我骂嫡母是大逆不道,那你这个狗奴才骂主子又什么?打你是让你记住,我也是这个府里的主子,我娘也是上了宗谱的,你再狐假虎威,我揭了你的皮。”
婉清早就想打王嬷嬷了,林氏一再的欺负拿捏她,就是看她好性儿,好欺负,婉容从订了亲后就对林氏横眉冷对,林氏倒底还是畏着寿昌伯的,也知道婉容的手段厉害,所以,对宛容反倒多有容让,这一巴掌就是要让林氏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王嬷嬷素来是林氏身边最得力的,平日里在府里哪个不高看她一眼,何时被人打过,一时气得直发抖,可一看素日柔弱的三小姐今天突然变得冷酷而强势,眉宇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她一时竟然有些畏惧起来,生生忍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林氏大闹起来:“反了,反了,敢骂我,还敢打我的人,来人啊,将她拖出去,重重的打。”
外面立即进来两个粗使婆子,往婉清身边靠近,婉清冷冷地扫她们一眼道:“想对我动手,可要掂量下自己的份量,承不承受得起动手的后果。”
那两个婆子原就不敢真打婉清,上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婉清可是未来的靖宁侯世子夫人,又是大老爷现在的心头肉,谁敢得罪她啊。林氏气急,使唤不动人,就干脆自己上,扬了手就向婉清打来,婉清小脸往上一迎道:
“母亲,你怕是忘了靖宁侯说的话了吧,你若是想让四妹妹终身在家当老姑娘,大可以把这巴掌打下来,女儿生受了就是。”
林氏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扬起的手又软了下来,想起那日靖宁侯对大老爷说的话,又想起如今嫁不出去的婉丽,一时又悲又怕,眼圈儿一红,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
“你……你竟然敢拿靖宁侯府威胁我,你这个不孝的忤逆女,人说养恩大于亲恩,这么些年来,我含辛茹苦的养育你,你不知回报也就罢了,还在背后捅刀子,下阴手害你妹妹,你个黑了良心的,你也做得出来啊,呜呜呜。”
林氏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连着耍赖耍泼一起来,婉清朝窗外睃了一眼,果然看到有人影晃动,于是,强压住心中的厌恶冷冷地说道:“母亲这话好没道理,我做了何事下阴手害四妹妹了?倒是母亲您,一心只偏着四妹妹,看她嫁的夫婿有病,就拿女儿去顶替,四妹妹怕年轻守寡,难道女儿就不怕?您若真对我好,又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林氏听得老脸一红,强自硬了头皮道:“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你不愿意嫁到靖宁侯府去,就用了这个心思,找人顶替了你妹妹的参选资格,你好阴狠的手段。”
“这话就说得更没道理了,难道是我要出门子求人要参选的么?母亲明知道如今世道混乱,大街上到处都是粗鄙的军士,您哭着闹着要我出门,逼我去靖宁侯府,女儿都还没嫁过去,你就让我去求婆家,不管女儿以后嫁过去后有没有脸面,会不会被婆家瞧不起,女儿十二分不想去,但也拗不过母亲你以死相逼啊,天下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么。”边说婉清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怕,泪水也喷涌而出。
拿帕子拭了泪又道:“出门没多久,女儿就被街上的军士缠住,差一点就遭人蹂躏,当军士要拖了女儿的马车,要卖了女儿的时候,母亲可知道女儿有多害怕,女儿有多伤心?若不是寿王爷和寿昌伯世子赶到,如今女儿怕已经成了一缕亡魂了。就这样,女儿还是没有恨母亲,还是想着母亲交待的差事,求着寿昌伯世子,请他想法子把四妹妹的名字报上去,女儿怎么知道,应该是四妹妹的名字,又变成女儿的呢,女儿好好的在家待嫁,要去选个劳什子的秀作什么?”
“那你再去求求寿昌伯世子,让他想法子把名字再改回来。”婉清说得潸然泪下,林氏却半点也没觉愧疚,反倒眼睛一亮,拖了婉清就往外走,这时,大老爷从外头冲了进来,扯开林氏,对着她就是一掌甩去:“败家的贱人,你还嫌害清儿不够么?”
婉清心中长吁一口气,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嘤嘤哭泣,她早让豆芽儿递消息去了,豆芽儿担心她被林氏责罚,出去后定然先想法子把大老爷请来,所以,她才会在林氏面前哭诉,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个遍,大老爷果然在外头听了个全套,这可比她跑到大老爷跟前去告状要可信和有用得多了。
林氏被打得眼冒金星,伏在地上捶地大哭:“顾知儒,你偏心,你偏心,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生的儿女,我生的就没放在眼里,四丫头如今连最后的机会也被这个小贱人占了去了……”
“来人,把太太拖下去。”大老爷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心一阵抽痛,林氏的话正戳到他的伤心处,素心死了多年,他一直没有照顾好她和他生的几个孩子,回头看正在哭泣的婉清,想起她差一点就被人害了,不由又痛又怒,对林氏道:“明天我送你回林家吧。”
林氏听得大惊,吓得腿脚都软了,刚才那股子锐劲一下子全散了,扑通一下跪到大老爷面前,哀求道:“不,不,老爷,妾身错了,妾身错了,求老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真知道错了么?”大老爷垂眸看她,结发二十几年的妻子,不是没有感情,当初刚嫁过来时,林氏也是娇美贤淑的一个人,他一直以为她很善良,很端方,他虽不爱她,但一直很敬重她,几个庶子庶女都放心地交给她抚养,可如今看来……他好像看错她了……
“老爷,妾身太担心丽姐儿了,所以才鬼迷了心窍,求老爷不要送我回去。”林氏哭成了泪人,哀哀地求着大老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平日间回娘家要么就是娘家有事,下了贴子来请,要么便是夫家有事,回去一趟就很快就得回来,这就如同走亲戚是一样的。
大老爷送她回去,就是指责林家没有教好女儿,让她回娘家再教育的意思,而且,什么时候回来,还得看大老爷的心意,林氏一把年纪了若是被这样送回去,不止她没脸,就是林家也一样没脸,所以,这一次,她是真的怕了。
大老爷也不过是吓吓她,林氏毕竟是发妻,又养育了顾家大爷顾存仁和已经嫁到平宁侯府的顾婉莹,大老爷还是要顾着那一双儿女的面子的。
婉清看事情也闹得差不多了,便过去扶林氏起来,劝大老爷道:“爹爹,母亲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吧,况且,女儿的婚事在即,府里头还要母亲打理主事呢,母亲也是太过疼爱四妹妹的缘故,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能理解她的。”
大老爷感动的看着婉清,这个孩子一直就是这么贴心纯善,柔顺中,又不失坚韧的风骨,很像当年的素心。
他正好要一个台阶下,婉清就送过来,大老爷冷声对林氏道:“若以后再看你打骂清儿,就莫怪我不给仁儿和莹儿面子,把你送回林家去了。”
林氏老实的点头应了,婉清扶着林氏往椅子上坐,又对大老爷道:“其实母亲待我还算不薄,这几日也一直在为女儿的嫁妆操心,两个铺子,两个庄子,还有三房人的陪嫁地契如今都给女儿看过了,放在张妈妈手里保管着……”
大老爷一听,就皱了眉,“为何要让个下人保管你的嫁妆?”
林氏听得心头一颤道:“妾身是看清儿年纪还小,怕她不会打理那些个庶务,就把张婆子给了她,那张婆子是个精明能干的,有她帮着打理,我也放心一些。”
大老爷听了沉吟片刻后,点了头道:“这也有些道理,不过,几房人的卖身契呢,也在张婆子手里么?”
林氏听了忙道:“卖身契自然是要给清儿拿着的,不然,清儿也管制不住那些奴才啊。”
林氏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婉清也不戳穿,只是顺着林氏的话道:“母亲说得是,只是母亲当初把所有的地契房产都放在了一起,没分开,这会子张婆子还没来得及把卖身契拿给女儿呢。”
大老爷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林氏一眼,林氏吓得打了个冷战,缩着脖子道:“反正清儿还没嫁过去,几房人也还没来给清儿磕头,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大老爷听了就道:“你知道就好,那些个田产地契倒算不得什么,清儿真要嫁到靖宁侯府去了,以靖宁侯府的财势,就算是……世子真有个三长两短,靖宁侯也不会亏待了清儿,这点子产业于靖宁侯府来说,根本没人在眼里。卖身契就不一样了,清儿拿不到卖身契,就没法子拿捏住那些下人,又怎么能让跟过去的人忠心?现在就把张婆子叫来,让她把卖身契交到清儿手上。”
张氏无奈,只好让王嬷嬷把张婆子叫来,当着大老爷的面,把陪嫁的几房人的卖身契都交到了婉清手里。
大老爷又让林氏先回去了,自己仍坐屋里,慈爱地看着婉清道:“清儿,你若不想嫁,这一次选秀女正是机会,夜离那孩子虽然很维护你,可他那身子,爹爹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婉清没想到大老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静静地看着大老爷,第一次发现大老爷的两鬓染上了几丝白霜,大老爷,其实是很关心她们几个的吧,她的心暖暖的,柔柔的,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长途跋涉的旅人,突然找到了一间温暖的茅草房,虽然简陋,但是,能够遮风挡雨,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小憩的小窝。
“可是爹爹,这样会得罪靖宁侯府吧,您……”婉清的声音有些哽噎。
“放心,靖宁侯府知道爹爹我没那本事也没那胆子把你的名字报上去,这事他不会怪到我头上来的,不过就是爹爹以后少个靠山罢了,爹爹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好好护着你们几个,让你们都有个好归宿。”大老爷起身,揉了揉婉清的额发,婉清终于湿了眼眶,情不自禁止的扑进大老爷的怀里。
“傻孩子,莫要哭,只怪爹爹本事不济,不能护得你们周全。”大老爷轻拍着婉清的背,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爹爹,这个秀怕是不能参选啊。”
“你莫管了,爹爹自会去找寿昌伯想法子,寿昌伯一定不会让他儿子如意的,不然,他也丢不起这个脸。”大老爷胸有成竹地说道。
婉清听得怔住,没想到大老爷竟然明白其中的弯绕,听他这意思,是既不想自己嫁给慕容凌云,也不想自己嫁给上官夜离,想趁这机会给自己再寻一个更合适的婆家。
“爹爹,只怕不可能会如您的意的,靖侯府又岂会如此善罢干休,女儿最终还是会嫁到靖宁侯府去的。”
大老爷心中此话不假,神色顿时黯然,婉清扬起小脸,对大老爷灿然一笑道:“不过,此事于我们顾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大老爷没听得懂:“哦,此话怎讲?”
婉清站直了身子,笑着对大老爷道:“女儿原就与靖宁侯世子订下婚书,如今只是婚期没定而已,女儿若真的参加选秀,这对靖宁侯府来说是奇耻大辱,靖宁侯定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大老爷点头赞同,婉清又道:“所以,靖宁侯定然会想办法反对女儿进宫,女儿听说,名字造册上去后,还是可以更改的,到时侯,爹爹只须拿着女儿的婚书与靖宁侯一同进宫,一口咬定是造册的人失误,把婉丽写成了婉清,顾家只有一个待嫁之女在府里,其他女儿全都定婚,而靖宁侯为了能顺利娶到女儿,定然不得不帮爹爹一起圆这个谎,想法子请那人把名字改过来,如此一来,女儿不用进宫参选,而婉丽的终身大事也总算有希望了,所以说,此事于顾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大老爷听得抚掌大赞,“清儿慧质兰心,一下子就解了爹爹心中大难,只是清儿……,如此一来,还是苦了你了。”
婉清脸色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有一丝的茫然,好半晌才道:“这便是缘分吧,我就算是不想嫁,又能如何?顾家终是拗不过靖宁侯府的。”
看大老爷脸上露出悲凄之色,她又莞尔一笑道:“爹爹不用太担心的,你看女儿长了一副有福气的脸呢,指不定,将来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以后爹爹就等着女儿来孝敬您吧。”
大老爷一走,豆芽儿就红着眼瞪婉清,“小姐,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亏得世子爷那么对你,挖空了心思对你好,你其实不想嫁给他……”
婉清拿手戳她:“你胡说些什么,你那主子是个好相与的人么?嫁与不嫁由得我同不同意么?哎,你个死妮子,究竟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呢,我可记着你的买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豆芽儿模着头嘟囔:“是你的是他的还不一样么?你们两个反正是要成亲的,奴婢就是觉得小姐没良心,爷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好……”
“打住,再不打住我先送你过去给他当通房丫头去。”婉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豆芽儿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大眼里迅速爬满痛楚,颤声道:“奴婢才不要给人做小呢,奴婢这身子……”说到一半,猛地捂住了嘴,哭着冲了出去。
大老爷回去没多久,靖宁侯就上门来了,大老爷热情的接待了他,靖宁侯脸色很不好看:“顾大人,顾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悔婚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些吧。”
大老爷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亲家这是说哪里话来,这些日子,内人一直在为清儿的婚事筹备,谁知怎么就出了这个变故,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当初我明明是报的四丫头的名字上去的,怎么就变成三丫头的名了呢,是不是造册之人弄错了?”
靖宁侯听得眼睛一亮,“本侯也觉得,怕是造册之人弄错了名字了,如此亲家,咱们一起去淳亲王府吧。”
谁知到了淳亲王府,淳亲王听了靖宁侯和顾大老爷的这一番话后,却道:“……名字是寿王亲自报过来的,嘱咐本王一定不要弄错了,就是顾三小姐,侯爷啊,这事你不该来找我,应该去找寿王,本王也无能为力啊。”
靖宁侯在外头奔波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能把名字给改过来,寿王又避而不见,一肚子郁气的回到府里,直接就去了上官夜离的院子,一进门,上官夜离的贴身丫头紫娟守在正屋里,见他来了忙上前行礼。
“世子今儿身子可好了一些?”靖宁侯边往里屋走,边问道。
紫娟忙道:“回侯爷的话,昨儿个晚上世子又咳了一夜,才喝了药睡下了,您……”
靖宁侯果然顿住了脚,皱眉道:“又咳了一晚?那我等他睡醒了再来。”
靖宁侯一走,紫娟便进了里屋,床上被子铺开着的,但锦被下却并没有人,她急得在屋里转了一圈,正着急时,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从暗处闪出,紫绢看得大喜:“爷,侯爷找你呢,好像是急事。”
上官夜离听了并没说话,径直往内堂去了,片刻后,他换上一套玄色衣服,脸色又变成了姜黄色,对紫娟道:“走,去侯爷书房。”
靖宁侯书房里,上官夜离听完靖宁侯的话后道:“爹爹,我要去寿昌伯府,凌云那小子心气不平,非要跟儿子抢,儿子身子虽弱,可也受不得这夺妻之恨。”
靖宁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眉道:“好吧,你自去便是,出了什么事,爹爹一力给你担着。”
紫禁城外,慕容凌云正和寿王骑马往城里去,寿王虽然早就封王,宫外也有了自己的府邸,但他一直住在东宫,自从大皇子死后,他就住了进去,一直霸占着不肯出来。
说起来,皇上的意思也很值得人深思,明明几个儿子里,寿王势力最大,皇上也很宠爱他,但就是一直不立太子,后位也虚空,使得寿王这个假太子一直不能正名,也让其他有点野心的皇子都蠢蠢欲动,朝中大臣人心不稳,急着找靠山,分党派,后宫争斗更是如火如荼。
二人打马来到朱雀门,正要穿城门而过,就见一骑飞奔而来,慕容凌云回首去看时,就见上官夜离手中长剑直直的刺了过来。
寿王不由怔住,喝道:“夜离,不得放肆。”
上官夜离看也不看寿王一眼,只是冷声对慕容凌云道:“把我娘子的名字从秀女名册上撤下去,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冰冷的剑尖离喉咙只差几毫厘远,慕容凌云却面不改色,狂傲的看着上官夜离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顾三小姐,我是非娶不可的。”
上官夜离面色一沉,手腕翻转,只见剑光闪烁,漫天剑雨从四面八方攻向慕容凌云,慕容凌云身子向后一仰,骤然从马上凌空跃起,躲过雷霆万钧的一剑。
上官凌云又是一剑削向他腰际,慕容凌云气急,于空中取出佩剑一格,剑花激闪,两人一时在朱雀门前打得难分难解。
上官夜离打了几回合后,便是一阵猛咳,慕容凌云倒也不乘人之危,静候一旁,等他咳完再继续打。
寿王在一旁劝了多次,两人都不肯听,寿王爷也懒得再劝,就在一旁看着,越看眉头拧得越紧,慕容凌去的功夫在大周朝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可上官夜离拖着一副破败的身子竟然与他打得不分上下,若是他身体痊愈,那放眼大周朝内,能与他匹敌的还有几位?
朱雀门外,进进出出的官员和宫人不知凡几,很多大臣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看得饶有兴致,直到华太师从宫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后大怒,过来喝止道:“住手,两位世子在皇家重地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两人仍自顾自的打得难分难解,最后上官夜离一剑刺伤了慕容凌云的左肩,寿王这才惊起,执剑上前架住上官夜离:“夜离,都是自家亲戚,为何出此重手。”
上官夜离倒没有对寿王动手,将剑一收,脸色阴沉道:“谁让他抢我娘子。”
华太师气得指着上官夜离骂:“你个兔崽子,老子的话你都不听了。身子不好,不回家养着,跑这地儿来撒什么野?”
上官夜离冷冷地横了华太师一眼道:“人家要抢你侄孙媳妇呢。”
华太师听得一怔问他:“你不是定婚了么?谁抢你媳妇?凌云小子?”
上官夜离却臭着张脸,眼着慕容凌云不再说话。
慕容凌云伤得并不重,只是皮外伤,但是血肉翻飞,看着也甚是碜人,寿王大急,忙道:“来人,请太医。”
慕容凌云却是倔强的袖子一甩,对华太师道:“老太师莫听那厮胡言,是他先抢了我的娘子。”
一时间,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大臣们纷纷议论起来,不知道这两个大周朝有名的公子爷同时看中了哪家姑娘,竟然值得公然在紫禁城外大打出手。
有与两府有交情的知情人士便道:“还不就是顾家的三小姐,说起来,这事也是慕容做得不地道,靖宁侯世子与那顾家三小姐已经定下婚书了,他还横插一杠子做甚?”
“听说是顾家又把三小姐的名字报到内务府参选,要悔了这门亲,靖宁侯世子要怪也只能怪顾家啊,怎么怪到寿昌伯世子头上?”
“这你就不知道吧,寿昌伯世子莫看他平日浪荡无形,对那顾三小姐却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原本寿昌伯夫人在世时,是为他定下了顾三小姐的,只是其中出了些变故,弄得顾三小姐又与靖宁侯世子结下了百年之好。”
“哎呀呀,果然红颜祸水啊,不知那顾三小姐有多貌美,真想一睹芳颜才好啊。”
那议论声越发的离谱,华太师听得头皮发麻,上前一把将慕容凌云和上官夜离都扯下马车,拽住就往宫里拖:“走,去太后娘娘那说个清楚去。”
婉清窝在屋里逗着小狗玩,那是上官夜离怕她无聊,特意寻来送给她的,她给小狗取了个名字叫毛球,毛球长得很可爱,雪白的小京巴,毛绒绒的一团,正摊开了肚皮让婉清给它揉肚子呢。
婉清揉了好一阵,便丢开它,拿起一本书来看,毛球摊着肚皮等半天,见婉清不理它了,伸了爪子悄悄的扒一下婉清的手腕,乌溜溜的大眼里全是讨好,肥大的短毛尾巴打圈儿摇得像在扫地,婉清懒得理它,端了书坐开了些,离它远点,毛球不乐意,挨挨蹭蹭的,又蹭婉清的身边,拿爪子扒婉清的书,婉清烦了,扯了它身上的一把毛扫它的鼻子,毛球鼻子缩了缩,毫不犹豫地打了个狗喷嚏。
引得婉清哈哈大笑,豆芽儿过来,一脚踹飞毛球,“小姐,太后娘娘召见。”
婉清吓得只差没从椅子上一头栽下去,颤着声问道:“谁,你说谁要召见我?”
“太后娘娘,小姐赶紧的梳妆打扮去前院吧,宫里人可没那好脾气久等你。”豆芽儿边说边把婉清往屋里推,动手去解她的衣扣。
“别介,就这个样子吧,我一不是诰命,二没封号,还能捯饬出个什么样子来。”婉清心中电转,怎么也想不通,太后娘娘会要召见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小官之女。
到了前院,果然看见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傲慢地站在大老爷面前,林氏恭敬地垂眉低首,大气都不敢出,那男子一开口,嗓音尖细:“顾三小姐哪,怎地还没到,咱家可没功夫久等。”
婉清忙上前去向他行礼:“小女婉清给总管大人请安。”
那太监听得怔住,随即一脸的笑:“哟,还真是个小美人儿呢,怪不得两位世子爷为你大打出手呢,嗯,小嘴儿挺甜的,不过咱家如今还不是总管呢。”
“现在不是,将来肯定会是,大人一看就是个大福大贵之相。”好话儿又不要钱买,婉清前世宫斗看得多了,这些个阉人身残后,性子会变得怪异,最怕人家瞧不起,稍有得罪,就睚眦必报,人说阎王好找,小鬼难缠,多拍这些人的马屁,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那太监果然听得哈哈大笑,顾大老爷也见机,忙塞了个荷包到那太监手里,那人掂了掂分量,笑容更加可亲了。
婉清趁机在路上把事情问了个七八,那太监知晓得也不多,只是告诉婉清,如今寿王,华太师,靖宁侯寿昌伯,两位世子,好大一个阵容,全都在太后宫里等着她这个小小的五品下官之女呢。
婉清顿时一脑门子的水帘洞暴布汗,事情怎么闹得如此大了呢?
慈宁宫里或坐或站,已是满满当当的,婉清低眉顺眼,三寸一小步的挪了进去,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绣花鞋上的那朵枝梅,耳朵却是尽力张大,尽量将屋里所有的声音一个不落的收容进去,好分析场上的对阵局势。
婉清跪好之后,就听得一声慈和的声音响声:“你就是顾三小姐?”
婉清忙高呼三声太后千岁:“……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就是顾婉清。”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婉清只好抬起小脸,清幽幽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怯意,但神情还算淡定从容,并无大错。
太后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长得白净端庄,面相温婉慈和,婉清深知深宫里能混成终级BOSS的女人没一个是简单的,眼睛一瞟之下,立即又怯怯地垂下眼皮,不敢直视。
“嗯,果然是个清秀佳人。”太后随意的夸了一句。
一旁的华太师正襟危坐,不屑地说道:“不过尔尔。”
太后笑了,对慕容凌云道:“凌云啊,你就为这个女子跟你表弟动手,还受了伤?”
慕容凌云在太后面前收敛了那一身的狂傲,板着个俊脸道:“回太后娘娘,她是臣的娘亲看中的,娘亲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亲眼看到臣成亲生子,臣心中愧对娘亲,娘亲的遗愿,臣一定要为她达成。”
婉清听了就在心里翻白眼,慕容凌云你个沙猪,你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要孝顺早干嘛去,二十了还在外头混闹,等你娘死了你再说要孝顺,装给谁看呢。
估计一屋子的人都是这心思,但到底他说得冠冕堂皇,孝子的大帽一盖,谁也不能说他不对。
太后又问上官夜离:“离儿啊,你表哥也难得肯安下心来成家立业,要不,你就让着他点?”
上官夜离臭着脸道:“回姨祖母,孙儿没跟他抢,他从来就没和顾小姐有过婚约,倒是孙儿与她已经定下婚书了,孙儿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个冬……姨祖母,孙儿不过想早日成亲,留下点骨血罢了。”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声音低低沉沉的,无端让整个宫里都染上了一层悲凄之色,太后果然听得眼神一黯,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难得到了这份上,你还能如此自如,罢了……”
“皇祖母,此次秀女中有不少大家闺秀,您帮夜离选个门户高贵些的吧,若是将来……他走了,那对母子在靖宁侯府也能立得住脚一些,顾家三小姐也太弱势了……凌云的性子您也知道,他难得看对眼,若是错过了这个,怕是一辈子也定不下性来,皇祖母……求求您了。”寿王竟然在太后面前撒起娇来,他如今呼声正高,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帝,满殿的人,包括寿昌伯也没敢反对他的话。
“姨祖母,侄孙儿也是难得看得中一个中意的,难道您忍心连这点愿望都不满足侄孙儿么?”上官夜离照样打亲情牌。
太后一时为难起来,华太师就在一旁直骂:“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婉清跪得膝盖都痛了,她如今就像一盘开胃大菜,菜少僧多,那些人只差没拿刀子出来将她一切两半,一边抱回一半,就皆大欢喜了,这些人开会,她是议题的主角,却没一个人真理会她,都忽略了她也是有思想的活物。
两方争吵不休的当口,一个弱弱的,怯怯的声音不和谐地响起:“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话的是刚荣升为祸水的婉清,但殿里太吵,大BOSS都没听见,慕容凌云离得她最近,一双俊眸又一直无耻地粘在她身上,无奈之下,她对他悄悄的勾了勾手指。
那厮顿时笑得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附身过来道:“三妹妹……”
婉清看着他受伤的左臂,突然出手,一指点在那沁血的伤口上,慈宁宫上空响起一声干嚎。
顿时,整个殿内鸦雀无声,大小BOSS全都聚焦在婉清这个新鲜出炉的祸水身上,寿王狠瞪婉清一眼,颤声道:“凌云,你要不要紧。”
慕容凌云咬牙,眼里全是痛苦和不可置信,婉清懒得看他,弱弱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女有话要说。”
太后半扬了眉,刚才看走眼了,这个小女孩一点也不简单啊,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你说。”
“臣女想回家,臣女一个都不嫁行不行?别再逼臣女了,臣女……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婉清泪眼婆娑,神情楚楚可怜,眼里的无助和无辜让人看着心疼,小身子缩成一团,茫然得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话虽说得强悍,声音却是带着哭腔,一句话哽咽了三次,说到最后似乎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匍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
太后也是从选秀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看着殿下哭成一团的小女孩,顿时又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是如此无助的走入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四周阴风剑雨,步步陷井,步步危机,那时的她,也如这个女孩子一样,最想的就是:回家!
“三妹妹……”
“笨蛋……”
慕容凌云和上官夜离两条声音同时响起,两双风格迥异的俊眸里都是怜惜,两个身子同时抬脚奔向她。
妈的,这是非要坐实她这个祸水的罪名么?婉清猛然抬头,一声清叱:“站住,不许过来。”
两个桀骜不驯的男人同时顿住脚,婉清不理这两个男人,哭爬向太后脚下,仰着泪眼:“太后娘娘,臣女不过顾家一个庶女,上有嫡母,下有嫡妹,于夹缝中讨生活,从不敢有半点违矩,寿昌伯夫人看中臣女,要娶臣女为世子夫人,臣女老实在家中待嫁,谁知出现变故,庶姐一日之内与寿昌伯订婚,臣女的婚事自然无疾而终,嫡妹与靖宁侯府定下百年,可世子身染沉疴,嫡妹不愿,嫡母让臣女顶替,臣女也老实待嫁,臣女就如浪涛里的一叶孤舟,任风浪吹打,无处可依,个中苦楚,谁人知晓,太后娘娘,世人都说您宅心仁厚,菩萨心肠,给臣女指条明路吧,让臣女能活得下去。”
一席话,说得声泪俱下,都是大宅院里生活着的人,着实听得心酸,华太师的老爷也有些红窘,那句红颜祸水怎么也再说不出口了,如此可怜的女孩子,谁还忍心逼迫,太后长叹一声道:“那依你的意思,这两个真的都不嫁了么?”
此言一出,婉清就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边慕容凌云眼神灼灼,似要燃得起火来,另一边气压很低,冷嗖嗖的能冻得人血液凝固,婉清耳边就想起那人半是撒娇,半是期盼的话来:“娘子,要安心在家待嫁。”
一咬牙,婉清抬眼坦然地看着太后:“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臣女与靖宁侯世子已定下婚书,此盟已结,随意反悔乃小人所为,臣女虽非君子,也知为人要信守承诺,就算靖宁侯世子来日不多,臣女也愿陪他走完以后的路程。”
“好,好个信守承诺,忠义两全的好女子,太后娘娘,老臣求您成全了她吧。”婉清话音未落,华太师首先捧场叫好。
太后也点头微笑,安抚慕容凌云道:“凌云啊,强扭的瓜不甜,小丫头不愿意跟着你呢,这事你确实做得不地道啊,再说了,你爹爹已经定下了顾家老二,你怎么能再娶老三呢,阿政啊,这次秀女里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儿,你帮凌云好生挑一个去。”
慕容凌云眼神黯然,仍死死地盯着婉清,肆意张狂的俊眼里,竟然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雾,婉清驼鸟地装死,心里催眠,看不见,看不见,不能心软,我什么也看不见。
另一侧风景迥异,万丈冰山瞬间消融,阳光明媚,春暖花开,那双深湖般的眸子柔得快要溺得出水来。
大哥,你要不要表现得介么明显啊,很多人看着呢,伦家是会害羞的啦。
事情还算圆满,正要和谐退场,殿外响起一声不太和谐的声音:“禀太后娘娘,皇上毒发,昏迷过去了。”
婉清微怔,皇上的毒还没解么?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只管低头垂眉等待退场就是了。
太后身子一颤,激动的起身,边走边道:“怎么又毒发了,那些个太医呢,就没一个有用么?白养着了,再治不好皇上,全都拖出去砍了。”
婉清听得小心肝一颤,暗模了一把汗,果然是宫斗的终极胜利者,砍起人头来眼都不眨的,刚才虎口撸毛,还真是险呢,于是乎头垂得更低了。
“太后息怒,此毒太过霸道怪异蹊跷,太医也束手无策啊。”华太师在一旁劝道。
太后急急地要去看皇上,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全散了吧。”
婉清心头一松,赶紧地跟在上官夜离瘦削的身影后当隐形人,慢慢的往外挪步子。
“皇祖母,顾三小姐会解奇毒。”太后快要走出宫门的身子听到这句话后立即顿住,回过头来审视着寿王。
寿王急走两步跟上:“皇祖母,前次在寿昌伯府,迎姐儿突然中剧毒,当时太医也是束手无策,诊治半天也无效果,倒是让顾三小姐找到毒因,还帮迎姐儿解了毒了。”
婉清不由在心里大骂,丫丫的寿王,老娘前世跟你有仇啊,要害人也不是这样害的啊。
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好不好,迎姐儿那解药,不过是金银花和绿豆,那两样东西吃下去就算无用,也不会有害,她才敢试啊,如今中毒的可是当今皇上,谁有胆子拿皇上当小白鼠啊,稍有半点差错,那可不只是自己这颗小脑袋,就是加上整个顾家,也不够砍的呀。
“姨祖母,婉清她不过是胡乱一试的,她并不懂得解毒的。”上官夜离也急了,忙出言反对。
“夜离,皇上如今危在旦夕,哪怕是有一点希望,也要试上一试啊。”寿王声音哽咽,声情并貌地将孝子的伤心表演得淋漓尽致。
太后听得心酸,点了头道:“也是,如今也再无其他更好的法子了,且让顾小姐试上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