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上官夜离投来的目光,赤颜挑了挑眉,眼眸深深中,带了丝恶搞的趣味,上官夜离皱了皱眉头,对左都御使道:“如今双方的贸易已经签订了协议了么?”
左都御使瞪他一眼道:“上官大使你今天才到京城,怎么可能签得如此快?”
上官夜离坐回椅子上道:“那御使大人您急什么,有些人虽然贵为王子,但办事总有些小孩子气,很多事情还是可以继续谈的。”
在坐的大周官员都听出了上官夜离话里还是维护大周的利益的,心里松快了许多,毕竟煤是好东西,好东西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如果太贵,自然会有抵触。
赤颜垂头吃着菜,好像没听见上官夜离的话一样,只是偶尔调皮的向婉清眨眼睛,婉清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赤颜这是在帮自己夫妻,他故意把价格定得很高,让大周官员产生抵触,然后再由上官夜离回来协调,让大周不得不念上官夜离的好来,由此调和因上官夜离擅离职守而产生的坏影响。
皇上看着这边的争议似乎小了些,终于开口,“两国难得相交,宴会上,众爱卿不如喝酒吃菜,商议就到宴后再谈吧。”
皇上发了话,大周的大官们自然不再向上官夜离夫妻进攻,只是敌意还是有些的,酒过半旬,皇上又道:
“众卿家可觉得今日之酒如何?”
官员们自然觉得今天的酒是极好的,比起自己平日喝的酒来更为清冽甘醇,但他们只当是皇家又出了新御酒,并没有多想,听皇帝问起,自然是大家赞赏,皇上听了一耳朵的赞美马屁话,神色不动,只是淡淡问喝得半醉,媚眼迷蒙的赤颜:
“五王子,此酒较之大戎国的青酒如何?”
赤颜半眯着眼,蒙胧地看着皇帝,回答得干脆实在:“好太多了,皇帝陛下想送外臣几坛么?”
大周官员听得心情舒畅而得意,心道你们也不过是煤好些罢了,要知我大周物产丰富,好东西比起你蛮夷之地来自然要多多了。
“送几坛自然是好的,不过,几坛总是要喝完的,不若拿酒与你们换煤可好?”
也就是说,要把酒卖给北戎,可御用酒素来产出不多,不对外提供,产多了,谁都能享用,怎么显得出御用的独特和尊荣呢?
所以,不只是赤颜,便是大多官员也有些诧异。
皇帝笑了笑道:“这葡萄美酒是上官爱卿酿造的,如今量大着呢,朕也喝不完,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共享的,如今大周与大戎交好,自然也要让大周的百姓也能享用到如此美酒。”
大殿内顿时哗然,大周官员们激动了起来,水泥他们确实还不太了解,这酒却是实实在在地喝过了的,好东西谁都能品得出来,大戎人也好酒,以后这酒不止是销往大戎去,还可以到东夷,品质好的酒,那些东夷富人最舍得用银子买了,看来,上官夜离夫妻也并非真的叛国,虽然替北戎人发现了煤,但同样不也为大周酿了好酒么?
只有赤颜面色不善地看着婉清,红唇嘟得老高,像个玩具撞衫的孩子,本以为,自己的是独特的,结果看到大家都有分,立即没有优越感,心中郁闷。
婉清看着他直笑,两人挨得紧,婉清偷偷的从桌下递了个东西给他,赤颜垂了头,对着那圈筒子往里瞧,竟然看到变化万千的美丽花景,立即翘起了嘴唇,藏宝一样的把东西收在了怀里,谁说好东西要大家享用来着,独一无二才彰显特别呢。
因为有了葡萄酒作调剂,大周官员对上官夜离夫妻间的敌意几乎全消,再加之那还未知的水泥的利益,一顿饭总算吃得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宴请过后,皇帝把上官夜离夫妻留下来,上官夜离向皇帝汇报这半年来在大戎的不得已和斗智斗勇,而婉清则去了后宫。
贤妃如今是贤贵妃了,只是不知道皇上为何还是没有立她为后,贤妃仍是一如既往的亲和温婉,看到婉清平安回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亲自牵了她的手引进殿里去。
婉清自然送上了在北戎带来的礼物,贤妃高兴之余,也赏赐了回礼,两个说了些别后的闲话,却始终避着欧阳落衣的事情,婉清心头稍安,既然贤妃不提起,那就是要把此事揭过,自己又何必非要挑破浓泡呢?
只是出人意料的,贤妃竟然谈起顾婉丽来:“前阵子本宫去太庙祈福,碰到了顾家四小姐,着实喜欢她的伶俐讨喜,就奏了太后娘娘,把她接到宫里来了,如今就在本宫身边。”
婉清听得愕然,婉丽可是寿王的侧妃,皇帝如今最恨的怕就是寿王和寿昌伯吧,贤妃那样聪慧通透的人,怎么会去触这霉头?
说话间,婉丽一身宫女装束款款而来,看品级,竟然还不太低,见了婉清后,脸色微显激动,目光盈盈,竟流淌着淡淡温情,这样的婉丽稳重而端庄,去掉浮燥和暴烈之后的她,几乎变了一个人一般,看来,一年太庙的苦修让她月兑胎换骨了,对这种变化,婉清自然很欢迎的,只是,她也知道婉丽性子里的不确定性,不知道哪一天她又会原形毕露,又拿把刀子来捅自己,毕竟过去的记忆实在不够美好,面对婉丽眼中的温情,婉清表现的很得体,虽然没有湿了眼眶,但脸上的欣喜之色却不是装的。
从贤妃宫里出来,婉丽送到了殿门外,“如今三姐姐的身份越发高贵了,妹妹也为姐姐高兴,这一年,姐姐生死未卜,妹妹心中担忧,总算姐姐衣锦归来,父亲定然也会老怀宽慰。”
婉清没有问她是怎么从太庙里出来的,什么被贤妃娘娘偶遇并看中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看婉丽的样子,出来也没多少时日,婉清心中一个念头滑过,却没有细想,只是安慰婉丽,让她在宫里好好过着,以往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熬到二十五,宫女还是可以自行婚配的,到时候,时间会淡了一些过往,婉丽也能获得新生。
太后倒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婉清,见到婉清时,老人家哭了一场,又见婉清把北戎带来的老参和虫草送了一大盒子给自己,她知道这些不止是心意,因为这种年份的老参,只怕北戎也不多见,想来婉清是用了心去找过的。
“你这孩子,当初非要跟着阿离去,如今知道了吧,男人家打打杀杀的,还是不合适女孩子的。”太后摩挲着婉清的手,语气里有些责怪。
看婉清垂了头,又欣慰地说道:“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如今两国终于可以不用再战了,哀家这心也能舒坦了些,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过要强了,这回还顶着个什么公主的身份回来,难道就没想过朝里这些大人们的心理?”
婉清知道太后是在真心替自己担忧,她笑道:“太后娘娘,臣妇是被她们掳去的,如果还是委委屈屈地回来,那多丢咱们大周的颜面啊,您看,如今他们风风光光地送了臣妇回来,还不得不封了臣妇,便是要告诉他们,臣妇不是那么好掳的。”
太后被她这番话说的笑了起来,越发的觉得这孩子本事能干,只是摇了摇头道:“倒底还是说不过去,你毕竟是大周人,接受北戎人的分封,皇上心里会不舒服的,只是你如今立了功,大臣们也不好就把你们如何了,想法子还是把这公主的名头向北边辞了吧。”
婉清微点了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她是外来户,大周也好,北戎也好,于她来说,都不是故乡,是当大周的郡主还是大戎的公主,意义于她都没有区别,点头不过是哄哄太后老人家开心罢了。
从太后宫里出来,上官夜离已经等在了宫外头,看婉清眉眼间有倦色,心疼的牵了她的手,问起后宫里的情况,看婉清并没有受气,心中才安,两人到了玄武门处,见礼部官员还在等着,婉清便对上官夜离道:“去驿站住吧。”
上官夜离皱了皱眉道;“刚才父亲也在殿里,回到京城,怎么好住在驿站?还是回府吧。”
婉清着实不太想回到靖宁侯府去,一是不想面对老太君和宁华,二是怕郁心悠的事,侯爷问起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第三自然还有上官子墨的事情,欧阳落衣如今也是正经的靖宁侯儿媳了,她实在不想面对欧阳落衣那双怨毒的眼。
正要说话,就见靖宁侯身边的长随已经过来请人了,府里的马车也都已经备好,上官夜离说得没错,回到故乡哪有不住回家的道理,驿站确实是不能住进去的,否则,不论靖宁侯府会如何想,便是这满朝的大周官员也会想歪了去:难道你们还真拿自己当北戎公主待,忘记了自己大周人的身份么?
婉清还是无奈的跟着上官夜离回了靖宁侯府,靖宁侯和宁华两个亲自迎到了府门外,上官夜离跪下向靖宁侯行礼,婉清跟着也要跪下,她身边跟着的北戎宫嬷却阻拦道:
“公主殿下尊贵,岂能给大周一个侯爵行此大礼?”
上官夜离大怒,瞪了那宫嬷一眼,婉清也没听那宫嬷如何说,人早就跪下来,恭敬磕头了。
靖宁侯儒雅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浑不当那宫嬷为一回事,就在大门口,把上官夜离夫妻二人训了一顿,当然主要是骂上官夜离无能,连妻室都保护不了,事后又做事冲动,让父母长辈担忧云云。
婉清知道靖宁侯如此也是做给北戎人看,你们公主再尊贵还是本侯的儿媳,本侯想训便训,你们又能耐何?
好在天气并不寒冷,儿子媳妇都老实恭谨地听训让侯爷心情大好,尤其是看儿媳神情疲倦,侯爷早就不忍心,骂完后,装模作样的拂袖而去,临走时,却是看了眼自己几个侄子,二爷和三爷,加上过来迎客的三少女乃女乃,几位自然是侯爷人还没走,就上前去扶起老五和老五媳妇。
二爷道:“老五你也别生侯爷的气,这半年你们生死不知,侯爷没少焦心,宫里头又对咱们家实了禁令,一整家子都提心吊胆地过着,如今你们两个风风光光法回来了,侯爷高兴还来不及呢,这骂嘛,自然是作给别人看的,不过,也是你们该得的。”
上官夜离连连称地,大少女乃女乃李氏也迎出外头,扶起婉清时,看婉清神情不佳,也是柔声相劝:“一会子去老太君屋里怕是还要挨一顿,弟妹你是个通达的,老人家骂归骂,其实心里是疼你们的。”
婉清听了连称不敢,但到了老太君院子门口,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老太君竟然在门口放了块砂板和藤条,人还没见,但让上官夜离跪在细卵石板上,挨藤条抽,两个连续行了千里路,旅途劳顿不堪,又加之在宫里头斗了一番,早就疲倦得很了,没料到回到家里,竟是如此待遇,婉清感觉一阵辛酸,一股不被理解的委屈充斥心头,她转过头去,淡淡地看着上官夜离。
房妈妈手持藤条,眼里却是含着泪珠,板着脸道:“世子爷,老祖宗说了,你离家离国,上扰君心,下忧长辈,乃不忠不孝,今天虽然平安归来,但也应该受罚,以正族规家训。”
上官夜离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砂石板道:“嬷嬷,我挨几下心甘情愿,这一切全是我的无能,少女乃女乃就不必了吧。”
房妈妈面有难色道:“身为女子,一府之宗妇,丈夫出征,不在家中侍奉长辈,以事孝道,却非要随夫出征,引得夫君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害婆家陷入危难,是为首恶,此罚断不能免。”
“房嬷嬷,少女乃女乃你却打不得,若老太君非要打完了少女乃女乃才肯见她的话,那这个面不见也罢。”上官夜离听了脸色一沉,心知老太君这是在借题发挥,虽然自己的行为确实让家里受了些惊吓,但并没有造成实际上的损失,如今两国的邦交还要靠自己去维护,婉清虽然是靖宁侯的儿媳,也是北戎的公主,依身份而言,应该是老太君出来见婉清,并行大礼才是,婉清并不喜欢拿身份说事,老实地跟着自己来见老太君,便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行孝,老太君如此不明事理,他也不能就此看着娘子挨打,就算有人骂他不守孝道也好,他也要护着娘子。
房妈妈没料到上官夜离竟然如此维护婉清,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只好对上官夜离道:“少爷难道出去了一年,就连最基本的孝道也忘了么?少女乃女乃既然是上官家的儿媳妇,就要守上官家的家规,除非……”
一旁的大少女乃女乃和三少女乃女乃看着就急,虽然规矩教道从道理上是没错的,可也要看情况而言啊,婉清如今贵为公主,却并没有半点骄骄之色,还如以往一样的亲和温厚,而且,他们也看得出,婉清着实困顿得很,若再被打上一顿,怕是会受不住的。
“房嬷嬷,要不就听五爷的吧,五弟妹原也没什么错,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罢了,她一个女人家,能安全的回来,就是本事了,何必……”三少女乃女乃笑着劝道。
正说着,老太君从屋里被欧阳落衣扶着出来,婉清抬眼看时,欧阳落衣的肚子已经微微出怀,身材也丰腴了很多,半年多不见,她竟然怀上了,看她气色还好,想来回到京城后,过得并不太差。
老太君脸色严峻,手柱着一根拐杖站在屋檐下看着,并没有走过来,“看来他们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有我这个老太婆了,房家的,去把侯爷叫来,看他是怎么教养儿子的。”
上官夜离一见老太君,便牵着婉清隔着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后,牵着婉清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老太君的话还没落下,孙子孙媳就转身走了,还有好几个孙子和孙儿媳在看着,顿时觉得颜面全无,气得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响,怒道:“来人,给我把这对不肖子孙押过来。”
二爷和三爷几个听了忙拦着上官夜离,二爷道:“老五,你的性子也太拧了些,老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就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吧,老太君打小就最疼你,也是恨你让她担忧了才如此的。”
上官夜离听了眼眶也微湿,回过头来对老太君道:“老祖宗,孙儿在北边受的什么苦,受的什么罪,孙儿也不想在您面前说,孙儿并没有做错什么,如今凯旋而归,娘子也为上官家立下了不世功勋,老祖宗你不夸奖也就罢了,却如此责难孙儿,孙儿挨几下无事,娘子她却是体弱得身,受不得这个苦,您若再一意孤行,孙儿少不得,要让安北戎的宫规来。”
北戎宫里的几个嬷嬷早就跃跃欲试,只是听为在大门口时,被侯爷弄了个下马威,所以才一直紧张地看着,并没有行动,如今听上官夜离一说,便挡在了婉清前面,威严地喝道:“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二品诰命,竟然也想我国公主受你责罚,难道这就是大周的国礼?是大周人的待客之道?”
老太君原本是摆的长辈家长的谱,听了这话,气势果然就弱了很多,一旁的欧阳落衣笑道:“老祖宗啊,您莫要气了,嫂嫂如今可不是大周人了呢,人家是北戎的公主呢,现在还是您家的儿媳,谁知到再过些日子,您这个孙子还是不是您的呢,保不齐,就跟着一起去了北戎做上门女婿了。”
老太君其实气就气在这里,孙子和孙媳一起去北戎,儿子没得到北戎的爵位封赏,倒是儿媳得了个公主之位回来,什么意思?让孙媳压住孙子?她如此就是想给上官夜离撑腰,告诉婉清,就算你在外头如何尊贵,到了靖宁侯府,还是要按靖宁侯府的规矩来。
“顾婉清,你还承认自己是不是靖宁侯府的儿媳妇?”老太君冷冷道。
“老太君此话何意?莫非,您又要让我与相公和离么?”婉清轻皱了皱眉,老太君这已经是第二次对她提这样的要求了,第一次,是因是大周的皇帝,这一次呢,难道是为了欧阳落衣?
老太君没有回答婉清的话,而是问上官夜离:“我不过是问她一句,离儿,你就这么惯着她么?”
上官夜离冷冷道:“回老祖宗的话,这个家里,她受的欺负太多了,我不惯着她,没人惯着她,时辰不早了,孙儿才从北戎回来,实在劳累,老祖宗请早些歇息吧。”
“阿离哥哥还真是心疼嫂嫂呢……”欧阳落衣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道。
婉清微迷了眼,她知道,老太君以前不喜欢自己,全是因为皇帝的缘故,这一次也是因为自己,上官夜离才擅离职守,冒险深入大戎将自己救回来,差一点让上官家陷入了绝境,但是,按说,现在自己身份不同了,也给大周立了功,皇上的赏赐很快就会下来,老太君不该如此对待自己才是啊……
她看了眼一旁的北戎宫嬷道:“我家的那位六夫人怀孕后,怕是心情不太好,来人啊,送她回自己的屋里,小心着些,莫让她流产了。”
欧阳落衣听得心头一凛,她没想到婉清会当着老太君的面发飙,下意识就往老太君身后躲,老太君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婉清,也没想到婉清会不顾孝道和名声正面与自己冲突,一时有些着慌起来,几个宫嬷早就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过去,老太君大喝道:“阿离,落衣可是怀着还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老婆伤害她吗?”
上官夜离淡淡一笑道:“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子不过是看弟妹太累,关心她而已。”
两名宫嬷架着欧阳落衣往外走,动作粗鲁得很,欧阳落衣捧着肚子,真的被吓到了,大声哀求了起来,婉清淡笑道:“轻点儿,莫要吓到六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老太君,救我,她……她是要害我的孩子……”欧阳落衣吓得哭了起来。
“啪”的一声,一个嬷嬷回手就给了欧阳落衣一巴掌,老太君终于怕了起来,颤着声道:“清丫头,清丫头,你……你快让她们住手,她是你弟媳妇啊。”
“弟媳妇?老祖宗,只怕正是这个弟媳妇跟您说,我如今身份不同了,若不给我一个下马威,您以后在府里的地位就难保吧,还有啊,我是如何被北戎掳走的,这个弟媳妇的心里怕是清楚的很呢,都督府戒备森严,慕容凌云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进入了我住的院子,并将我掳走,六弟妹,你说,这是不是也太奇怪了点啊?”
欧阳落衣的脸瞬间苍白起来,恐惧地看着婉清,婉清慢慢地向她逼近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了呢?原本,我看你怀了孩子,想就此作罢的,可是你,明明看到我和相公平安回来,你应该老实点,夹着尾巴作人才是,没想到你反倒自己来撩事,真当你怀了上官夜离孩子,我就动不得你么?”
上官夜离皱了皱着眉头冷厉地看着欧阳落衣,默然无语,而老太君则是惊得目瞪口呆,冲口道:“你说什么?是落衣她,她出卖了你们?”
欧阳落衣尖叫道:“不是,老祖宗,你莫听她的,她陷害孙媳……孙媳当时正被她关在府里头,寸步也不许出院子,怎么可能……”
“还想狡辨吗?原本看在兄弟一场,我并不想说出来,想就此饶了你们夫妻,没想到,你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自以为做得人鬼不知吗?当我和娘子都是白痴么?”上官夜离声音平缓,神情也淡淡的,却让欧阳落衣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阿离让她很陌生,也很害怕。
“离儿……你是说,墨哥儿他也……”老太君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才是真正的叛国,墨哥儿怎么会……”
上官夜离牵过婉清的手道:“所以,我回来,才没有计较这件事情,我们夫妻去北戎首先是被害的,其次我们并没有投降,而是与他们作交易,促进了两个和平,所以,叛国之罪在靖宁侯府是不存在的……”
老太君吓得腿都软了,阿离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也从不撒慌,虽然没有听到上官子墨的解释,但老太君却已经把事情信了个八成,正如阿离所说,他们夫妻去了北戎半年,不管当初原因如此,结果是好的,如今还立了大功回来,对靖宁侯府只有好处无坏处,而上官子墨呢?他当初是怀着什么心思?
精明了一世的老太君觉得背后汗水淋淋,她因婉清暗中查探过往而防备和打压这个孙儿媳,明知她是好的,却因见不得光的私心而不喜欢她,如今想来,自己是多么糊涂啊。
自己对这对孙子孙媳做得太过了,但他们回来后,并没有计较,一回来就来请安,已经表明了他们的心迹和态度,可是自己呢,听了欧阳落衣的,非要弄什么跪石板打藤条的事……如今闹成这个样子来,想要和解,一时又拉不下面子,抬眸有点可怜地看向婉清,知道这个孙媳其实最心软,最善良明事理的……
婉清触到老太君那苍老而乞求的眼神,叹口气道:“老祖宗,孙儿媳从北戎带了不少补养的药物,都是在大周难得见着的,一会子让人给您送过来吧,孙儿媳着实累了,就先回自己院里歇息去了。”
这就是给台阶下了,老太君手指头擅了擅,想半天还是抬了起来,指着欧阳落衣道:“那……清丫头,落衣她,还怀着孩子,这个……能不能……”
老人家还是以子嗣为重的,听这语气虽然没有明着道歉,但已经软了音了,婉清本就没打算跟老太君起太大的冲突,只是,欧阳落衣此人太过奸滑,再与她住在一起,实在难受。
“今天且看在您的面上,放过她,不过,以后请她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婉清冰冷地说道。
老太君连连点头,吩咐人将欧阳落衣扶了下去,上官夜离不赞成地看了婉清一眼,他心里存着气,当初那一个多月的水深火热的日子,剜心搅肺般的焦虑,全是因欧阳落衣夫妻二人的错,就此放过,实在心有不甘。
当天晚上,上官子墨还算老实,可能在欧阳落衣那里听说了,所以,一直躲着没现面。
第二天早上,婉清感觉人舒服了些,正要起来去老太君屋里请安,便听得坠儿道:“侯夫人来了,在外面候了好些时候呢。”
婉清听得迷糊,昨天回来,并没有见着宁华,还以为她是故意躲着自己,今天怎么一大早来了,她可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呢。
起了身,让坠儿把人请进来,自己端坐在正堂里,就见宁华一身素淡的衣服走了进来,不过一年未见,宁华的变化却大得让婉清吃惊,以往的宁华飞扬跋扈,神情张狂而嚣张,而眼前这位中年妇人,妆容素净,低眉顺眼,神态端庄中,略显谦卑,这还是当初的宁华么?
婉清还没开口,宁华就一礼行了下去,婉清看她行的是宫礼,知道按规矩,自己倒也受得起,但虚抬了手,让宁华起来。
“昨儿个就想过来拜见公主的,看公主着实累了,就没过来,如今看公主气色好多了,我这心里就松活多了。”宁华满脸是笑,眼睛不住往婉清脸上瞟。
“母亲何必见外,您是长辈,我正打算着一会子去给您请安呢。”婉清的话说得很客气,语气却是淡淡的。
“可不敢当,公主如今是千金之体呢,我过来也是一样的。”宁华听得忙站了起来,神情惶恐,婉清忙让坠儿扶着她坐下,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宁华突然变得如此小意是为哪般,自己回来后,并没有如何嚣张,也没有得理不让人啊,便是欧阳落衣昨日如此挑衅,自己也没把她如何了。
“母亲坐吧,自家人,不用如此客气。”婉清说完后,神情就有点懒懒的,宁华见此又不敢多坐,又怕太客气了,婉清不高兴,一时半坐在椅子上,神情忐忑不安。
一旁的金嬷嬷冷冷瞥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夫人是少女乃女乃的婆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少女乃女乃可不是得势就猖狂的人。”
这话说提宁华脸讪讪的,她当初贵为郡主,婉清初嫁进府,可没给婉清使阴绊子,如是干笑道:“那是,那是,老五家的素来是最明理的,那个,公主啊,墨哥儿他不懂事,在北边时,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请你看着一家子亲兄弟的份上,担待些吧。”
宁华期期艾艾的,终于说出口来,婉清就想起那日自己被掳时,一个身手高强的人先引开了上官夜离,若不是那人,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被掳走,后来还差一点死在了北戎黑骑士手里……
若不是慕容凌云觉着愧对了自己,这些个事情,自己夫妻怕是永远都会蒙在鼓里头,连谁害的自己都不清楚。
一个身手如此高强,却又非常擅长伪装的人,留在身边很危险,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敌人。
婉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特意装成弱小的宁华,没有了寿昌伯撑腰,已经沦为国奸的宁华,若非靖宁侯还顾念着夫妻之情,顾念着她是两个儿女的生母,只怕早就被朝庭作为人质关押起来的,如今她收掉了自己暴戾阴险的爪子,小意地来求自己,意欲何为?当自己的心真是水做的么?
“母亲这话说得,从来相公就是拿老六当兄弟看的,他是想对老六好来着,可也要老六拿我们夫妻当兄嫂看才是啊?以前在京里头时,您和老六可没少做些下作事,就是那么着了,我和相公也还是同意带着老六去北边为他奔前程的,可结果呢?如今我是命大,回了京了,你们就来求我了,若我死了呢?死在了北戎呢?您和六弟是不是该笑了?”婉清端了桌上的茶,淡淡地说道。
宁华听了竟然跪下向婉清磕起头来,声音颤抖:“以前的事,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拾掇着墨哥儿有非份之想,都是我的错,公主你要发火就冲着我来吧,我什么都愿意承受,只要你放过墨哥儿就好,落衣已经怀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孩子不能一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啊……”
宁华的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青石板上印出一淡淡的血迹,她的额头也是青肿一片,婉清淡漠地看着她磕头,一动也没动,两旁的坠儿和金嬷嬷没听到婉清的吩咐,也不好上来扶,坠儿还好,金嬷嬷却有点急,直拿眼睃婉清。
婉清微微一笑道:“由她吧,她不就是想做给别人看,让人说我心狠不孝么?那就让她做全套吧,那些个虚名,我如今还有必要面乎么?”
宁华像是没听到婉清的这番讥讽一般,继续在那对着地板死磕,婉清原本想起身出门的,这下子反而不动了,由着她在那磕,看是你的头硬,还是地板硬。
果然,院子外头渐渐聚了些奴仆过来,探头探脑的在外头看,宁华边磕头边哭着哀求:“公主,求你了,放过墨哥儿吧,求求你了。”
她的神情凄婉而无助,眼神坚毅而执着,做足了一个为了儿子委屈求全的模样,外面看热闹的人虽然不敢随便议论,看眼里的可怜和同情之色渐起,不赞同地看着屋里的婉清。
自己都看穿她的心思了,不知道宁华还要作戏下去有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想死在自己面前,以死来救她的儿子么?
那我便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敢死!
婉清让坠儿端来了一盘点心,悠哉地吃了起来,眼睛再也不看宁华一眼,金嬷嬷实在忍不住,对外头的人道:“来个人,把侯夫人扶走吧,这么着无缘无故的在少女乃女乃面前磕头,知道的,是她用这法子逼少女乃女乃做违背朝庭律法的事,不知道,还以为是少女乃女乃仗势欺人,故意为难她这个婆婆呢。”
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敢真的进来拖宁华,反而听了这番话后莫明的散了,刚才还同情宁华来着,这会子真让她们进来救人了,却没有一个肯来,婉清的嘴角不由勾起的一抹冷嘲:“原来母亲在这府里还真不得人心呢,您都这副模样了,竟然没一个人进来扶你一把,看来,你这出戏的效果不怎么样啊,您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
宁华听了终于抬起了头,额头上的血沿着鼻梁往下流,这血流满面的样子有点惨烈,她的眼神也由先前的凄楚变得狰狞了起来,不过,这种眼神只是稍稍一现便逝,哽了声道:“公主,我是真心来求你的,真没有别的意思,求求你了,放过墨哥儿吧……”话音未落,她的身子一摇,人便倒在了地上,看着竟似晕过去了。
婉清皱了皱眉,远目看向屋外,果然靖宁侯正从外面向这边走过来,正好就看到了宁华跪到的一幕。
靖宁侯的脸色很难看地看了地上的宁华一眼,冷冷地吩咐人将宁华抬起来送走,婉清坦然地看着靖宁侯,正要开口解释,靖宁侯挥了挥手道:“你和她的为人为父都清楚得很,她这点子把戏为父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
说到一半又顿住,欲言又止的看着婉清,婉清从靖宁侯的眼里看出一个父亲的挣扎和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宁华在求什么他自然清楚,但做为一个父亲,为小儿子求情的话却说不出口,毕竟受伤害的是大儿子和儿媳,偏坦了哪一方都说不过去,可是……还是不想骨肉相残啊,小儿子再不好,身上也是流着他的血,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陷入危境?
婉清对靖宁侯摇了摇头道:“父亲,此事儿媳也做不得主,还是等相公回来了,您亲自与他谈吧。”
靖宁侯痛苦地闭了闭眼,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岁一般,“我知道,是我没管教好子墨,他的心机深沉得连我也没能看得出来……我明明教他习武的,但当着我的面,他懒散而抵触,背地里竟然暗练着……才几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机……”
婉清同情地看着靖宁侯,叹了口气道:“我和相公可以不追究过往,但是,您能保证他以后不再犯么?老六他,其实是条毒蛇啊……”
靖宁侯听得身子一震,神情变得坚毅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的。”
给老太君请过安后,婉清便带着坠儿还有方妈妈几个动身去了顾家,顾大老爷的官职还没有恢复,说起来,顾家这一次遭受的打击比靖宁侯府要大得多,顾家的二女儿顾婉容是寿昌伯的继室,寿昌伯是大周最大的奸细,如今已经逃到了北戎,皇上捉不到寿昌伯,自然是要拿他的妻儿出气的。
婉清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的便是顾府门亲的凄凉和冷落,以往门前高大的石狮子上竟然挂着几根破布,看那料子,似乎是丝织的,门口也没有门房前来迎客,大门也是紧闭着的,坠儿诧异地去敲门,好半晌,里面才有人过来开,露出来的脸,竟是老管家,婉清看着老管家那张苍老而憔悴的脸,心头一阵发酸。
“是三姑女乃女乃,三姑女乃女乃,您……您终于回来了。”老管家抹着眼泪,颤抖地将大门奋力推开,躬身迎了婉清进去。
而屋里,顾大少女乃女乃听到了消息,风卷一般的跑过来迎接婉清,一身素装的顾大女乃女乃出人意料的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婉清,“三妹妹,三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婉清和顾大女乃女乃不过见了两次,严格说来,两人其实还不太熟,突然被对方如此热情的抱住,很有点不习惯,僵着身子安慰了顾大女乃女乃几句。
顾大女乃女乃松开她,脸色微红道:“实在是太担心妹妹了,看到妹妹平安归来,心里太过高兴……”这是解释吧,婉清笑了笑,她从顾大女乃女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的算计,不过,那份高兴却是由衷地发出来的,婉清很理解顾大女乃女乃此时的心思,如今顾家摇摇欲坠,自己的到来,无疑成了顾家的救世主,只有自己才能帮着顾家重振家声。
“家里人可还好。”婉清急着想见顾大老爷和存孝,可顾大女乃女乃还不停在她身边说着思念担心的话儿。
顾大女乃女乃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急,这才抹了把眼泪道:“父亲身子还算康健,只是你大哥他……”
“大哥如何了?”婉清顺着顾大女乃女乃的话追问了一句,语气略显担心。
顾大女乃女乃的眼神这才松了一些,回道:“妹夫临走时,为你大哥谋了个五城兵马司里的职位,可你们一出事,差事没了不说,你二姐的事情,也牵连到了他,如今他……他削了官不说,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父亲一夜白头……”
婉清听得呆住,顾大少爷怎么会和婉容的事情牵扯在一起了?还怎么严重到了要到大理寺大牢的地步?
“小侄儿可还好?”婉清压着心中的疑惑,扯开了话题,让坠儿几个把带回来的礼物分给顾家大少爷这一房。
顾大女乃女乃看婉清眉眼中蕴了忧色,也很机灵的不再说大少爷的事,而是将婉清往顾大老爷的书房里引,到了书房外头后,顾大女乃女乃并没有进去,而是客气地守在了门外,知道婉清父女见面肯定还有不少事情要谈,自家相公的事情,姑女乃女乃知道了就行了,顾大老爷肯定会求姑女乃女乃的。
父女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唏虚,顾大老爷老了很多,原本儒雅俊逸的中年大叔,此时一头黑发花白,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婉清鼻子酸涩难忍,规规矩矩跪下给顾大老爷磕了个头,“父亲,女儿不孝……”
顾大老爷扶起婉清来,清明的双眸微湿:“傻孩子,只要看着你能平安,爹爹的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何况,你如今还出息了,不止有了公主的身份,还让两国从此止戈,这是功在当下,利于千秋的功德啊,大周的北戎的老百姓都受惠于你,你是爹爹心中的骄傲啊。”
婉清听得感动,她心知顾大老爷的苦楚,先前两个女儿都背负着叛国的罪名,婉容还好,只是受寿昌伯连累,寿昌伯的奸诈,连整个皇室和朝堂都被骗了,何况是婉容这个才不过二十的妇人,而寿昌伯对婉容的遗弃似乎也更加深了婉容的无辜,所以,真正让顾大老爷心焦和受打击的是自己的被掳,上官夜离相救后的不归,这半年在北戎自己是轰轰烈烈的,而在京成的顾家却被自己边累得如此凄惨,想来,若不是婉烟嫁给了太子为侧妃,只怕顾家会被抄家也是有的。
“爹爹……”婉清内疚得很,握住大老爷的手泣不成声。
“乖,爹爹不苦的。”大老爷难得的露出柔软的一面,轻抚着婉清的秀发道。
“官场险恶,爹爹你退了更好。”半晌后,婉清稍平静了些对大老爷道。
“爹爹早息了那雄心了,想来爹爹这副模样儿,便是站在朝堂之上,皇上看了也不喜的。”顾大老爷淡淡一笑,抚了抚自己花白的头发道。
婉清见他顾作轻松,这种笑话却让人听着更加心酸,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木盒子递给顾大老爷:“回老家吧,爹爹,在老家养老,您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学问,您还年轻,保不齐还能出几本子集注释呢。”
顾大老爷原就是文人,在大周的清流中,稍有名声,早年功利心太重了,所以,反而荒废了学问,听婉清这一说,眼里露出一丝自嘲来,含笑道:“爹爹真不老么?还能做点事情出来?”
“可不是么?官当得再大,也难以名留青史,爹爹若在学术上做出些成绩出来,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呢。”
婉清说着,便打开了木盒子,里面是她在北戎赚的十万两银票。
顾大老爷看得愕然,这么大一笔钱,就是当初顾家最盛时,也难以拿出来,女儿一回家,就送如此大的礼:“这个爹爹不能收,夜离可知道?”
顾大老爷也是做公公的人,女儿如此维护娘家,若女婿不知,他怕小夫妻两为这事闹意见。
“爹爹,女儿有的是钱,以后的钱会更多,这不过是女儿给你养老的,您别担心银子的事情,好生拿着吧。”婉清的酿酒作坊给朝庭五成的股,自己还占五成,皇家很满意她的懂事,回朝就无偿送了五成股份给朝庭,只要婉清再开新作坊,五成仍然是朝庭的。
婉清自己也很满意,五成股份给了朝庭后,销路不用愁了,独家经营,安全也有了,不怕有人上门闹事,自家的地位也巩固了,皇上总要顾着她酿酒的方子,不会轻易对靖宁侯府和顾家如何的,在朝庭上,也能说得起话些,更去了那顶叛国的帽子。
钱,当然是会滚滚而来,所以,婉清一点也不担心钱,只要父亲能老来过得幸福就好。
顾大老爷自然是听说了婉清回周后发生的一些事的,水泥的事他是听说了的,但酒却不知道,对于水泥一事,因为是新事物,要让大家都接受,还真需要时间和实践来验证,所以,顾大老爷对婉清这番话若信若疑,于是眼神中还有些担忧。
“给您的这些,就是女儿在北戎赚的,不过半个月,女儿就赚了不少呢,您想想,北戎的煤有多少啊,那些个煤矿,女儿是占了一成股的。”婉清含笑又劝道。
“可是,孩子,你怎么就会懂那些个的?”顾大老爷实在不知,自己一介书生,何德何能生出了一个如此出类拔卒又如此特别的女儿来的,她曾说过,顾家的杂书多,很多东西是在书上看到的,可是天地良心,顾家的书顾大老爷自问也看了个七八,怎么自己就什么怪事物都没看到过呢?更惶论那些个煤呆水泥之类的,根本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婉清眸光闪动,半垂了头,小声道:“爹爹,那个……寿昌伯是大巫师的事情您知道不?他说,女儿是天魂血永者。”
古人信神,很多解释不了的事情就用鬼神来解释,婉清总不能对顾大老爷说,对不起,我不是你女儿,我只是一个异界飘来的,占了你女儿身子的孤魂,那还不把顾大老爷给吓死去?所以,用寿昌伯的那个解释,还蛮称口的。
顾大老爷果然惊得嘴唇半张,随即又高兴了起来,搓着双手,清眸中满是激动,迭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佑我顾家,天佑我顾家啊。”
婉清又问起顾大少爷的事情,顾大老爷叹了口气道:“婉容那孩子……也怪林氏太过份,寿昌伯逃了后,皇上其实也没怎么婉容,婉容那孩子还算不错,寿昌伯府被抄了后,她就带着迎姐儿回了娘家,林氏这半年还算老实,我又……经不起你大哥的哀求,就把林氏给放了出来,让她就在园子里养着,可她见你二姐落魄了,又闹妖蛾子,抓着了婉容的一次把柄,将她给告到了大理寺去,说她与寿昌伯仍有勾连,皇上原本就有着气,看在婉容也是被骗的份上才没有发配她,听了这个,还不大怒,婉容被抓了,大堂之上,用了点刑后,她就一口咬住说你大哥是她的同伙,你大哥也就跟着被关了,爹爹我也托了不少人情,可你也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也不知道顾念着什么,才只是把我给削了官职,并没有立即查抄了咱们顾家。”
想来是婉烟的缘故吧,婉烟毕竟是太子的侧妃,婉清此时对婉烟很是想念,想着明儿有空了,得去拜访这个堂姐。
“二姐如今也被关着?那迎姐儿呢?那孩子才到五岁吧,她能知道什么呀?”
“那孩子也可怜,她爹和哥哥出逃,竟然就把她给仍在了敌国,唉,如今在宫里,也不知道关在哪个宫里头,听说皇上是当她人质来着,如今大周和北戎也算是友邦了,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放了那孩子。”顾大老爷叹了口气道。
婉清听得皱了皱眉,想起第一次去寿昌伯府时的情形,寿昌伯对迎姐儿还是很疼爱的,慕容凌云也是,很爱这个妹妹,当初也许是逃得仓促,没法子带着迎姐儿吧,或许也觉得,皇上不是那等残戾之人,不会伤及无辜。
婉清正低头沉思,外面响起了声激动的呼喊:“姐,姐,你在哪里?”
婉清听得眼中一热,转身就迎了出去,外面长得快和她齐肩的存孝在看到她的一瞬猛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她,头埋在她怀里,哽声:“姐,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婉清心中一阵酸涩和愧疚,这半年,存孝该担心死了吧,这个世上,如果谁与她之间的亲情最浓,她最牵挂和看重的,也只有存孝了,看着小脸犹带稚气,却又有着常乎年龄的成熟的存孝,婉清捧住弟弟的脸,热泪盈眶,心中有种劫后重生的欣喜,若自己不是坚持与北戎王室讲和,极力助其发展经济,听了上官夜离的冒险逃回,自家的这些亲人,只怕早就一起被自己害死了。
“你是小男子汉了,还哭鼻子,羞是不羞?”婉清含泪带笑道。
存孝微羞,鼻涕眼泪都沾在小脸上,眼睛却晶亮:“人家才九岁嘛。”
弟弟难得在她面前撒娇,婉清笑着拍了拍存孝的脸道:“是谁去年说要当大周最小的秀才来着,我还不知道,你这个童生,可有参了大考了?”
存孝一脸的骄傲,就是身后的顾大老爷也是抚须点头,一脸的与有荣焉,婉清惊讶的抬头:“爹,莫非真让他中了秀才?”
存孝一脸的嗔怒,扯着婉清的衣摆直揪:“姐就这般不信我么?我可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秀才呢?举天之下,大周建国几年载,八岁中秀才也就只有我一个。”
婉清高兴之余,一个爆栗敲在存孝的头上,打得存孝一个愣怔:“臭小子,不知道谦虚死人进步,骄傲会使人落后么?不过得个秀才,看把你能的,都快认不得天第几,你第几了。”
“这话真没听说过,不过,意思倒是懂的,姐,是哪个圣贤说的,这话也太白了些。”存孝抚着被打的头问道。
这是毛爹爹说的,就算告诉你,你也不认得,婉清垂眸看存孝穿得朴素,小脸也清瘦了不少,心头便有些发酸,回头看父亲也是寒酸得很,存孝倒是懂事,看她面色不善,忙解释道:
“姐,大哥和二姐都被关了,四姐姐也在太庙里头,爹爹为了打点官府,家里的钱用完了不少,还变卖了不少东西,你莫怪爹爹,不是爹爹对我不好,实在是……”
婉清模了模存孝的头,心中安慰,只要不是林氏又在虐待存孝就好,一时又想起自己临走时,曾给过存孝一千两银子,一年时间,若是小心着点花,他应该过得很好才是,怎么……
存孝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小脸儿一红,当着顾大老爷的面,不自在的跪了下来,从腰兜里拿出一小叠银票:“爹爹,这是姐姐先前留给我的,儿子没有全拿出来给您,实在是……想留个念想,也不知道姐姐还能不能回……”
婉清抢过他手里的银票一看,不过是几张几十两的小票,加起来不足百两,顾大老爷眼圈儿却红了,扶着儿子起来道:“傻子,这钱原就是你姐姐留给你傍身的,你暗地里用了不少,你当爹爹不知道么?前些时候,你小侄子病了,那药钱全是你出的,存良屋里的吃食也是你想法子弄,爹爹无能,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还让你提心吊胆……”
婉清看存孝的眼光越发的柔和起来,这孩子,不枉她为他牵肠挂肚的担心了,心思纯良又孝顺,存着大善呢。
“好存孝,姐姐再给你两千两银子,你好好读书,以后不要再亏着自个儿了。”婉清又拿了两千两银票递给存孝。
存孝也不推辞,接得很快,黑乌乌的大眼里闪着狡黠:“我可是听说了,姐姐如今是北戎的公主呢,以后,咱们家的日子又能好过了呢。”
顾大老爷听得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而畅快,女儿的荣归,让他郁郁了半年的心怀终于敞开了。
顾大女乃女乃在外头等了很久,听到屋里的笑声,心情也松泛了不少,看来,三姑女乃女乃肯定是应了老爷很多话,她很庆幸那时自己从北面回来后,对这个已嫁的三姑女乃女乃很客气,一开始就没与婆婆站在一面,跟三姑女乃女乃闹,如今果然只有三姑女乃女乃才是顾家的依靠,就算是被人掳去了敌国,这位三姑女乃女乃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竟然还能让敌国的人封她为公主,还让两个水火不容的国家成为友邻,这样的女子,真是女人中的骄傲啊。
想着在大牢里的相公,顾大女乃女乃眼神微黯,正想着事,自己的陪房嬷嬷花婆子抱着才一岁的小儿子过来了,给她行了个礼后道:“太太让奴婢来问女乃女乃,三姑女乃女乃要不要在家里用饭?”
顾大女乃女乃皱了皱眉道:“太太怎么知道三姑女乃女乃回来了?”
花婆子道:“府里上下都知道了,太太那自然也没瞒得住的,三姑女乃女乃要是留饭,奴婢得着人去准备着,厨房里的菜,可是不多啊……”
花婆子这是在好意提醒,顾大女乃女乃接过在花婆子怀里正朝自己拍着小手的儿子,抱了过来道:“饭自然是要留的,我那盒子里还有五十两银子,全拿去买些好食材回来吧,可不能得罪了三姑女乃女乃。”
花婆子脸色稍异,小声嘀咕:“女乃女乃,那可是给哥儿留的底子钱,可不能花啊……”
顾大女乃女乃微微浅笑道:“放心吧,咱们家的这位三姑女乃女乃不会让她的父亲弟弟和侄儿喝西北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花婆子领命去了,才走到一半,顾大女乃女乃又叫住她道:“派两个人,好生守着太太,莫让她到前面来,午饭时,就把饭送到她屋里去吧。”
林氏与几个庶女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张,若不是林氏,顾家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顾大女乃女乃对这位婆婆还真有点无可奈何,顾大女乃女乃还算纯良,要是换了心思厉害的,林氏做下此等危害家族和她相公的事情,早被儿媳妇给阴害了。
她正叹了口气,想进屋去留婉清用饭,这时,玉姨娘抱着女儿过来了,见了顾大女乃女乃行了个礼,语气温和:“听说三姑女乃女乃回了,我特地带了姐儿来请安,不知可还在老爷屋里?”
顾大女乃女乃看着玉姨娘身上还算光鲜的杭绸料子,秀眉微蹙,“正在里面谈话呢,我可不敢进去打扰了,不过姨娘与三姑女乃女乃关系好,应该可以进去的吧。”
玉姨娘这才抬眼看到书房外围了好些个穿异族服装的侍从,其中还有四个带着刀的侍卫,几个宫装女子,心中一凛,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讪讪的:“也是,三姑女乃女乃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是公主呢。”
公主哪是一个妾室想见就能见得着的,顾大女乃女乃把眼神从玉姨娘身上瞥了开去,鼻间冷哼,家里遭逢大难,玉姨娘却藏着私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府里头揭不开锅时,连存孝都拿了钱出来,这位姨娘,把老爷的私房银子全都撸了去,却只顾着自己,以前还觉着她是个明理通达的,真是患难见真章啊。
看玉姨娘小意在外头候着,顾大女乃女乃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出言赶,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屋,婉清听说玉姨娘在外头,竟然就高兴地迎了出来,顾大女乃女乃看着婉清那发自内心的浅笑,一时愣在了屋里,这位三姑女乃女乃还真与旁人不一样呢,若按规矩来,哪有公主跑出去迎一个姨娘的?
玉姨娘见了婉清亲自迎了出来,激动得就要下跪,婉清忙上前去扶住她道:“姨娘莫要多礼。”
看玉姨面色红润,再看她怀里的小姐儿也长得粉琢玉碉的,心里颇为宽慰,让坠儿拿了见面礼给玉姨娘的孩子,“姨娘知道我的性子,在府里未嫁时,就不喜欢这些个虚头巴脑的礼数,如今怎么倒生分了。”
“是姑女乃女乃如今的身份又越发的贵气了,奴婢怎敢托大,礼数还是要的。”玉姨娘心中感动,心知这一年多,自己在府里照顾存孝,婉清念着自己的好呢。
顾大女乃女乃趁机留婉清用饭,婉清也没有推辞,只是让人去宫外头等上官夜离,水泥的事,销酒的事,都要上官夜离处理,太子也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上官夜离,所以,这两天上官夜离忙得很。
但是再忙,岳父家还是要来一趟的。
午间,上官夜离如约而至,给顾大老爷行了礼后,一家人便坐下用饭,酒到一半时,外头响起一阵吵闹声,顾大女乃女乃脸色一变,起了身就往外走,婉清隐约听见林氏略显苍老的声音:“她是我的女儿,回了府后不来拜见我这个母亲也就罢了,怎么着我来见她,也要被你们这些个没眼力介的人拦着呢?”
上官夜离脸色一冷,看了婉清一眼,握柄子的手骨有些发白,顾大老爷道:“妇道人家,越老越发糊涂了,可也没法子,她总是为父的发妻。”
这就是要上官夜离夫妻多多担待一些了,婉清就听顾大女乃女乃在外头劝:“母亲,三姑女乃女乃也是才回来,第二天就来娘家回门子了,说好了一会子用过饭后就去见您的,您怎么就着急来了?”
“一家子用饭,却没我这个婆婆的位置,儿媳如今是越发的能了,顾仁还在牢里关着,天天吃的残饭馊菜,这鱼啊肉啊你也咽得下去?”
“母亲……”顾大女乃女乃的声音里隐含了怒气,这个家全靠她努力维持着,她这个婆婆不帮也就罢了,还时不时的要闹些妖蛾子出来,相公进了牢里,亏她还有脸说,若不是她容不得庶女,相公又怎么会被那狠毒的庶妹给害了?
“爹爹也在屋里,母亲您要进来,便进来就是了。”顾大女乃女乃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便返身回了屋,自己是媳妇,不好教训婆婆,总有人来教训她就是。
林氏果然声音就弱了,但一转头,看到玉姨娘屋里的许嬷嬷,气势又起来了,冷哼道:“连个贱妾也能同桌,我堂堂正室夫人却偏在一旁用饭,这是什么礼数?书香门弟的顾家里的规矩是妾室大过正室么?”
这纯粹是没事找碴,顾大女乃女乃巴不得祸水东引,玉姨娘跟婉清关系好,人家回来就送了重礼给姨娘,对你这个嫡母是不闻不问,你不思反省,那便闹去吧。
顾大女乃女乃回到屋里,趁手把儿子抱了过来,一副我要带小孩子,没功夫给你们作调解的样子,夹了桌上炖得烂烂的瘦肉喂儿子。
玉姨娘不动如山,像是没听到外面的声音一般,还殷勤的给婉清夹了块扣肉:“北面的风沙很大,三姑女乃女乃怕也过不习惯吧。”
婉清也装作没听到林氏的话,斯文地吃着饭,笑着回道:“也还好,平日里少出门就是,出门也是坐在车里头的,倒是没被风吹多少。”
忽然就想起了赵家来,赵大人在龙景镇犯了大事,由着康王爷使人押回了京城,也不知现在如何了,眼睛又浮现出赵昱轩那双干净的眸子来,不由叹了一口气,但原赵大人并没有影响到表哥才好。
外头林氏已经闹进门了,几个婆子也不好发力拦她,毕竟是府里的主母,权势没了,名头还在的。
看见一屋子人其乐融融坐着吃饭,林氏宛如隔世般怔忡了,冷厉的眸子睃巡了一遍,顾大老爷身边算得上是儿女成群,婉清,存孝存良还有女婿儿媳都在,可是,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生的,全是外人,一股悲凉直涌心头,林氏的眼泪巴答巴答就往下掉,突然就冲到了饭桌前,一把扯起婉清。
上官夜离早就防着她了,她的手伸过来时,上官夜离的筷子就弹了出去,敲在林氏的手腕上,林氏惨叫一声,捂住手腕,却没有看上官夜离一眼,出人意料的,突然便咚地一声,跪在了婉清面前,全屋的人都被她这个举动给震住了,半晌都没出音。
顾大女乃女乃却松了一口气,婆婆肯服软是最好的,只要她不闹了,三姑女乃女乃就不会生气,自家的相公才有得救。
她假意去扶林氏,心里却巴不得林氏再给婉清磕两个头才好,这样,婉清也许就更会心软了。
婉清抬眸看了眼顾大老爷,只见顾大老爷眼底滑过一丝不忍,婉清便叹了口气,虽然林氏曾虐待过自己,但她毕竟是顾大老爷的妻,父亲为了子女熬白了头发,自己还真不忍心看父亲难堪,可是,让她就此原谅林氏,那实在也不可能,如是,她看了金嬷嬷一眼道:“母亲,这可使不得,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金嬷嬷收到了婉清的眼光,上前去扶林氏,但她的眼神一触到林氏那张冷厉的脸,心中便是一痛,想起自己惨死的女儿红叶,身子微微一晃,扶着林氏的手下意识就往前一推,林氏被推得跌坐在地上,额头不小心撞上了八仙桌的桌角,顿时痛得她一声闷哼,身子软软的向一旁倒去。
顾大女乃女乃吓了一跳,生怕林氏被撞晕了,又要花钱治,顾家可真没什么钱底子了,这个家,只吃得补药,吃不得泄药了啊。
她惊呼着绕过来扶林氏,一只手还抱着孩子,自然是抚不起林氏的,儿子却被她吓住,张口就哭了起来,一时间,祖孙三代都蹲在地上哭,场面看着好不凄凉,顾大老爷的眼眶立即就红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婉清则是先他一步去抱了小侄子起来,送到花嬷嬷手里,又去扶顾大女乃女乃,金嬷嬷也吓得跪到林氏身边,迭声道:“太太,太太,真是对不住,老奴年纪大了,腰扭伤了,没摔坏您吧。”
顾大老爷其实对金嬷嬷也有些愧意的,红叶的死,与顾大老爷也有关,金嬷嬷的心结顾大老爷也清楚,倒是明白,金嬷嬷与林氏完全是私怨,并不是婉清的示意才推林氏的。
林氏悠悠醒转,眸子有些迷茫地看向正在扶她起来的金嬷嬷,一时有些晃惚道:“金家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红叶一个好前程的……”
金嬷嬷听得一滞,声音变得尖利起来:“老奴多谢太太恩典,不过,不用了,红叶她已经死了。”
林氏这才回过神来,眸光转了转,看到金嬷嬷满头白花苍苍,眼圈一红,趴到金嬷嬷身上就痛哭了起来:“金家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害死了红叶,可我也是没法子啊,我要留住老爷的心,不能让那玉贱人把老爷的魂都勾没了,我只能靠你了呀,我害死了红叶,我如今也得了报应了,你看,我的丽姐儿,我的仁哥儿,一个去了太庙,一个去了大牢,今生还不知道能不能相见,金家的,我错了,我这一生,为了能得到老爷的心,做错了不知道多少事情,可是老爷呢,他如今,如今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我害了二丫头,害了三丫头,也害了四丫头,如今连儿子都害了,我……我……”
林氏紧攥着金嬷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倒底是从小看大的小姐,服侍过几十年了,虽然为了儿女反目成仇,但感情还是有的,如今见过去的主子当面认错,金嬷嬷也不得不动容了,她也热泪盈眶,主仆二人哭成了一团,满屋子的,顾家的老仆人见了这情形,也跟着哭了起来。
如今顾家的家仆大大削减,这一年来,卖了不少人,只余一些家生子,几辈子在府里做过的几房人,很多事情都是他们经历过的,自然清楚其中内情,见曾在残戾的主母这会子在真心悔过,不由也跟着叹息抹泪。
婉清也没想到林氏临到如今竟然会幡然悔悟,一时也看怔了,不知如何是好。
一双不太健壮的柔女敕小手向林氏伸了过去,存孝看见林氏摔在地上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会子看林氏哭得悲切,过来扶住林氏的胳膊道:“母亲,莫哭了,哭多了会头痛的。”
声音清软而哽咽,林氏茫然的转头,就触到存孝黑白分明,却纯执真诚的眼眸,一张老爷腾地红了,一把抱住存孝,失声痛苦;“我的儿,母亲对你也不好,一直就防着,怕你抢了你大哥的财产,临到末了,母亲病了,倒是你这孩子出钱出力给母亲治病,母亲真是……真是对不住你啊。”
也许是,从小就没有被母亲抱过,也许,很早以前,存孝就盼望着母爱,期盼着母亲的拥抱,也许是,在纯孝眼里,林氏就是他的母亲,只是自己不是她心疼的那个罢了,总之,存孝在林氏怀里微有些脸红和不自在,但一双短臂却紧紧抱住林氏的头,极力忍着眼中的泪水,“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母亲,过去的一切,只是儿子成长过程中的历练罢了,您还年轻,儿子还小,还需要母亲的关怀。”
婉清听得大震,没想到存孝这孩子能说出如此富含哲理,又如此宽容的话来,是啊,所有的经历过的苦难,不过是成长的过程罢了,在逆境中长大的孩子,更具有抗打击力,能更早的成熟,这也许就是前世所谓的挫折教育吧。
连存孝都能原谅林氏,难道自己就不能?
婉清正沉思中,就见上官夜离目光幽幽地看过来,眼神很复杂,浓长的眉也微微皱着的,看来,靖宁侯府里的爱恨情仇也正让他纠结着,存孝的那番话也触动了他。
“四妹妹如今在贤妃娘娘的宫里,母亲不用太过担忧,过几年,娘娘就能把她放出宫的,至于大哥那边,相公会去想法子打点的。”婉清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句承诺。
上官夜离不赞同地看了眼婉清,婉清知道,上官夜离是不同意顾婉丽的事,婉丽当初可是拿了刀子要来刺婉清的,事情过去没多久,上官夜离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自然不肯原谅顾婉丽。
林氏喜不自胜,竟然推开存孝就要给婉清磕头,存孝吓了一跳,大呼:“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不是要害我姐姐被人诟病么?”
小孩子一急,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林氏被存孝说得脸讪讪的,嗫嚅着站了起来,眼里尽是感激和愧意:“三姑女乃女乃,我真没那意思,真没那意思。”
婉清看林氏眉眼眼的戾气尽收,人也没有先前显得那般尖刻了,看着也顺眼多了,便道:“存孝说得是,母亲怎么能给我行此大礼呢。”
回靖宁侯府时,上官夜离一直心神不宁,婉清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这也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很难打开,顾家毕竟是娘家,林氏就算不改,也危协不到自己了,可是,身怀高强武功的上官子墨却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就爆发了,伤害到自己两个,尤其是,婉清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换洗了,如果真的怀上了,那她要拿什么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睡榻之前,躺着一条月复蛇,怎么也睡不安稳啊。
马车临近东街时,婉清让前面的平和停了车,想了想才道:“相公可知迎姐儿被关在何处?”
上官夜离眼睛一眯,头转了过去,没有说话,婉清诧异地去推他:“相公。”
上官夜离没理他,眼睛仍然看着车窗外,好像在看一处美妙的风景,婉清自然知道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这家伙是在闹别扭了。
“相公!”婉清缠住上官夜离的手臂,一只手托着上官夜离的下巴,想把他的脸转过来,这个动作太过暖昧,还略带着一丝轻薄的意味,某人的脸色更黑,挥手打落了婉清的手,婉清笑嘻的将爪子往上官夜离腰间一伸,拧住一砣软肉就柔掐,上官夜离经不得痒,受不住的扭过头来,脸憋得微红,冷着眼道:“作甚么?”
一扬声对平和吼道:“还不快赶路,想偷懒啊!”、
平和吓得脖子一缩,委委屈屈的抽了一马鞭子,心想,明明就是少女乃女乃发的话嘛,爷不敢对女乃女乃如何,就会拿下人出气。
马车又开动了,婉清没有坚持,而是懒懒的,像个没骨头的猫儿一样的往上官夜离的怀里钻,头枕在上官夜离的大腿上,双手怀着他精壮的腰,惬意地闭上眼睛假寐。
上官夜离心里还有气,却还是伸手将她搂紧了些,微盘了腿,让婉清枕得舒服了些,又扯过自己的披风将婉清遮严实了,一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完全是习惯性的抚着婉清的额头。
耳边听到婉清均匀而绵长的呼吸,上官夜离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垂眸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微叹了口气道:“娘子,你对阿云是不是有情?”
这是上官夜离第一次把这件事拿到桌面上来说,婉清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真睡,身子微僵了僵,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上官夜离。
上官夜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实话,这句话他老早就想问,但又一直没问,这种话问出来着实没面子,是不自信的表现,可是,他知道婉清对待男女问题的态度与众不同,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允许婉清的心里还住着另一个男人。这是对他感情的污辱和亵渎,他受不了。
“你说呢,相公?”婉清忍着笑,故作严肃地问上官夜离:“你是在告诉我,你在吃醋吗?”
“我没有吃醋,我只是想问清楚,若是你……你心里有他的话,我也不为难你……”
听到这里,婉清猛地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冷冷道:“你不为难我?意思是把我送给慕容凌云吗?那好啊,也不用再回靖宁侯府了,平和,停车,我要回顾家去,你家世子爷要休妻呢。”
上官夜离顿时慌了,他没料到婉清会发如此大的火,忙扯住婉清道:“娘子,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你面上说相信我,其实还是很在意慕容那厮把我掳去的一个月吧,你不知道那个月我与他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你认为,我背叛了你,人不再信我的,对吧,好啊,我放你自由,没人信任的婚姻根本就不用再维持下去,强扭的瓜也不甜,哦,正好啊,你的落衣妹妹还在侯府里头呢,她还对你念念不忘呢,你又可以和她重温旧梦了。”
婉清一生气,就口不择言,哭着往车外钻,上官夜离一把环住她的腰,对正好探过头来的平和顿了一眼,平和赶紧的又打马启程,只想把两只耳朵里塞上棉花就好,谁来告诉他,他为什么要听少爷和少女乃女乃吵架啊,他为什么要成了少女乃女乃和少爷的出气筒啊。
“娘子,你乱说些什么呢?我跟落衣什么也没有。”上官夜离有些懊恼地低吼道,有时候,婉清很有些无理取闹,让他头痛呢。
“那我跟慕容凌云又有什么?你为什么总不肯释怀,若总纠结着那段,不若咱们现在就分开了算了。”婉清却是动真气了,她知道,与慕容凌云粘粘糊糊的很不对,但她对自己的感情清楚得很,慕容凌云之于她,不过是个朋友而已,历经过生死,又深知对方对自己的那份深情,这个人确实已经扎根进心里了,却并不是爱情。
而只是,一种很怪异的,介于亲情和友情之间的东西,说起来,婉清从来都没有恨过慕容凌云,在她的内心里,与慕容凌云相识得越久,就越发清楚慕容凌云的为人,他不但不是十恶不赦之徒,而且还是有情有义,性情舒朗,张狂而不失血性,嚣张而不狂傲的人,爱憎分明,敢爱敢恨,有的性格相比于上官夜离来,更能吸引婉清,但爱情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有时,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你能付出一生的人,看不对眼的,就算在一起再久,也看不对眼,不爱就是不爱,免强不得的,就算长期生活在一起,生出的也只会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我……我不是不能释怀,只是你……你总关心着他,让我心里不舒服。”婉清像只发怒的小兽,上官夜离却像一个受伤的小狼,收了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委屈的,憋闷的嘟嚷道。
“如果阿云这会子就在你眼前,有人让你杀了他,你会杀吗?”婉清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上官夜离愕然地看着婉清,有些莫明,却也歪了头想了一想才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婉清追问。
“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上官夜离低吼道,再一次认为婉清是在无理取闹。
“若他是我心中所爱,你会杀了他吗?”
“肯定会!”这句话回得很干脆,想也没想。
“那你现在不肯杀他,说明你其实并不恨他对吧,说明你只是纠结,但骨子里还是会相信,他不是一个会做出禽兽不如之事的人对吧,说明你还是相信我与他是清白的对吧,说明你与他之间也有友情在,对吧。”
一连串的发问让上官夜离的脸有些发囧,老实地垂下头去道:“他也没那么不堪,只是,究竟是对你心怀不轨,我不喜欢他也是有的。”
看他变得老实起来,婉清又觉得自己逼得太紧了,伸指猛戳他的胸:“你呀,迎姐儿才多大?五岁呢,父兄的错不应该让她来承担,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罢了,慕容凌云只是个外人,咱们两个以后再也不要为他吵架了好不好?”
外人这个词让上官夜离听得心情畅快,脸色顿时乌云转晴,将婉清往怀里一拉,语气里还有些委屈:“你又不早说……”
在回大周的路上就为这事说过一回了好不好,婉清只差没拿白眼翻他了,倒底也才十九岁,放在前世还是个孩子呢,婉清叹口气,有种当高三学生心理辅导员的感觉。
“那明天我去向康王打听打听吧。”总算说了句顺耳的话,婉清在他身上又找了个舒服的方式,猫着又假寐着了。
刚下马车,就看到房妈妈急急的站在侯府门前转悠,上官夜离扶着婉清下来,房妈妈顾不得礼数,冲过来道:“世子爷快来,世子爷快来。”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作甚?”上官夜离倒是不急,悠闲着往屋里走。
“侯爷要废了六少爷,老太君快急疯了,谁劝侯爷也不肯定,只盼着世子爷您回来呢,如今也只有五少女乃女乃和世子爷才能劝得动侯爷了。”房妈妈急得快哭了。
“我也劝不了,子不教父之过,父亲这是在教育子墨,且虎毒不食子,父亲再如何,也不会要了他的命的,妈妈且去宽了老太君的心吧。”上官夜离冷冷地绕过房妈妈,径直往自己院子里去。
“世子爷,便是不劝,去看望看望老太君也成吧。”房妈妈不死心,改了策略轻道。
“老太君病了么?那妈妈速去照顾她吧,不用侍侯我们了,今天着实太累了,我和娘子先回去歇个晌,一会子再去给老太君请安。”上官夜离根本就是答非所问,故意误解着房妈妈的意思。
婉清强忍着笑意,躲在上官夜离的身后,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事情,让上官夜离挡在前面就好,自己还真不好如何说话呢。
回到屋里,换了常服,婉清又让豆芽儿帮自己拆了头上的饰物,正打算真的歇个晌时,外面的门被拍得咚咚直响,金菊皱着眉头去开门,就见宁华一身狼狈的冲进屋里来,大声嚎哭道:“离哥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去救救墨哥儿吧,你爹真的会打死他啊。”
上官夜离与婉清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了身向外走去,宁华忙跟在后头。
眼前的情形让婉清莫明,上官夜离的神情却很凝重,婉清转过头看他,上官夜离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则站在一旁畜势待发,却没有动。
上官子墨痛苦的瞪着靖宁侯,满头大汗,而靖宁侯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头的青筋都是暴的,两人在僵持着,谁也没有动。
老太君早就软在了椅子里坐着,喘息着道:“你……你今儿若是伤了墨哥儿的性命,我这把老命就跟你拼了。”
靖宁侯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死死地瞪着上官子墨,上官夜离看了一会子后,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伸入空中道:
“父亲,何必如何呢?伤人伤已,儿子我若是连这点子眼力介也没有,在北戎也混不了半年时间,早被人家玩死了。”
靖宁侯的脸色变了变,眼中戾气一盛,搭在上官子墨肩上的手又沉了几分。文字版首发-浪客中文
上官子墨顿时身子一矮,差一点就要月兑力,他绝望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废了我?难道只能他练武吗?你把最好的老给了他,我也是你的儿子,如今你却要杀我,要杀我?”
“他哪里是要杀你了?他是在救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上官夜离似笑非笑地说道。
靖宁侯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似乎不肯再僵持下去,有了要撤掌的意思,上官子墨似乎也看出侯爷心软来,突然肩劲一吐,侯爷立即被一股强力反扑,顿时身子一震,喉头里一股腥甜味传来,胸中一阵剧痛。
他被上官子墨暗算了,上官夜离看得一震,双臂一展便向侯爷扑去,双手及时撑在了侯爷的背上,而上官子墨却趁此机会身子向后一个到窜,瞬间不见了人影。
上官夜离放心不下侯爷,正运功为他疗伤,自然也没去追上官子墨。
老太君被眼前的景像吓呆了,她一直不太相信上官夜离说上官子墨勾结北戎人害婉清的那番话,如今亲眼看到小孙子的本事和心机,顿时不知如何才好,颤巍巍的要过来看侯爷。
婉清冷声道:“站住,不要打扰他们。”
正是疗伤的关键时机,若有人打扰,也许会走火入魔。
想到此处,婉清心中一惊道:“平安!”
平安应声而来,看着眼前的情形很机智地说道:“奴才立即派人过来给爷护法。”
靖宁侯府的护院不少,平安很快就叫了人来,将侯爷和上官夜离围了个严实,只余得有宁华还有老太君,婉清几个女子在圈里头。
宁华狼狈地软在地上,她伤心的爬向侯爷,声音关切:“侯爷,你还好吧,是妾身不好,没教好墨哥儿,是妾身害得他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孩子本性不坏,您不要太生他的气,以后他自个儿当了爹,就会懂事的……”边说边接近侯爷,突然,她手里像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把尖刀来,疯狂的捅向上官夜离。
婉清看得大震,却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眼看着那刀子就像上官夜离的胸口刺去……
一声闷哼传来,上官夜离捂着胸倒退了两步,婉清惊恐万丈地冲向他,却在他身上并没有看到伤口,再转过头时,就看靖宁侯倒在了血泊里。
原来侯爷看到刀刺过来,竟然运起全身的内力抗住上官夜离的内劲,震开了上官夜离,替他挨了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