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请求(三)文/我懒羊
接下来的三天,我寸步不离守在他病床旁。陪他看书,下棋,偶尔也听他说些过去的事,他的十年前。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忌惮,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他也不再避讳回答。有时候提到还会笑,摇着头说,“那时候她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跟你一样让人操心,不听话,你说东她非要往西。我那时很忙,不能天天陪她,她就故意闹出些小动静惹我生气。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懂了,却也晚了,只怪女孩子的心思太难猜。”
他说了很多,都是惆怅的心情,我也不插嘴,只是笑笑。一件又一件,他说出来了,也就放下了,不指望谁能懂,只求自己能好过些。他也会提到我,提到我大学时代飞扬跋扈的模样,走起路来飞快,有好几次他的车就停在路边,华丽高档的外表,我连看都不看,直接就扑到迎面而来的沈皓安怀中。那时他便知道,季琳找上了一盘咬不动的菜,他若不帮她,他这个妹妹非得把牙都咯掉了不可。
终究他是成功了,任何一件事只要有季先生,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样的方式。他这辈子,到底只是栽在了自己的悔恨手里.
三天后的早晨,他依时被推入手术室,而我转身下楼,去办他之前留给我的任务。停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的轿车里塞满了各式礼品,大多是对孕妇有帮助的补药和美食。我忙活了一阵,把这些礼品整齐地堆放在后备箱中,而后坐进驾驶位,靠在椅背上喘息。
三天前的那个下午,我和季旭泪眼相对,他垂着眼,低声向我宣布,“季琳快要生了,我想求你替我去看看她。”
那时我只觉一阵目眩,千想万想,想不出他最后一件请求竟然是这件事。我大睁着眼睛看他,他却不敢抬头。
“如果你不愿去,我也不会勉强。只是杜琪,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亲的人,这种好不含任何世俗的成分,我真的希望她可以幸福快乐。我不想以现在这个样子见她,除了你,我再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嗝”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求人,前一次,我当作耳旁风,这一次,就算我再不甘再不愿,也没了拒绝的理由。何况对于沈皓安,我心中早就没了念想,该过去的都已过去.
季家我只去过一次,记不得路。都是靠着车内的导航在开,不过导航只能负责大范围,进入到别墅区里就没了辙。好在季家的房子太特别太显眼,随便逮个路人问一下就知晓。总算是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
车子滑行停下的时候,我余光瞟了眼窗外,惊讶地看到季夫人早就等在了大门边。脸上表情透着笑,目光却是冷的。从第一面起,我就感到她并不太待见我,如今没了季旭,这种感觉益发强烈,她似乎是连做戏都懒得了。
我下车和她打招呼,开了后备箱子给她看。她点点头,对我道,“先放在这里,一会我叫人来取。”而后拉过我的手,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旭怎么没有来?”
“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发了烧。”我基本如实回答,但没有告诉她全部。果然她并不太知道季旭的病情,只以为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嘱咐我让他多喝水多休息闸。
我们穿过花园,快走到别墅门前时,季夫人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我。这次她的神色忽然就变得紧张,那蹙眉的模样十分真实,令我的心也不禁跟着吊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
“杜琪。”她轻轻叫我的名字,一汪秋水里晶光点点,竟写满了请求,“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这事情我本来是要找旭谈,可最近一直联系不上,没想到他又得了病……我简直是没了法子,这几天急得觉都睡不好……”
她蓦然停住,欲语还休。
我不愿接,只奈何她说半话的本领实在太高,最终还是败了下风,“有什么事您找我说也是一样,我尽量帮您转达。”
季夫人苍白地一笑,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别人,这才对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旭在城里有很多关系,想拜托他找个可靠的妇产科医生。季琳前些日去做检查,说是胎盘有些异位,生产时一个不小心,母子都会不保。这件事我没告诉别人,是怕琳琳知道了紧张,而且老爷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这个外孙,一旦出了意外,他可怎么经受的住……”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人心疼,我一时就呆了,一点主意都没。
彼时我只认为是季夫人已经是走投无路,万万想不到其中还能有什么文章。当下我就点头答应了她,让她别担心,我回去会和季旭说这件事情。话音刚落就看到别墅的门从里面打开,身穿孕妇女圭女圭装的季琳小碎步跑来抱住我,只惹得季夫人大呼小心。
季夫人以要看看厨房为名借口离去,是怕自己泪痕未消的模样被季琳瞧出端倪。临走前,她暗暗向我使了个眼色,提醒我千万不要说漏了嘴。季琳则依旧是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参观宝宝房,向我讲述她怀孕时遭遇的一系列囧事趣事,路过落地镜时,还忍不住停下,有些郁闷地在镜前转着圈,担心自己的腰身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尺寸。
所有人都担心她,所有人都爱护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担心的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
有那么一瞬间,我内心的黑色小人几乎就要迫使我将这秘密冲口而出,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我所有的不甘与悲伤,所有的这些,难道还不够换一次她的绝望无措?我看着她快乐的笑容,那羡妒生生要把我撕裂吞噬。
“杜琪姐,你帮他想个名字好不好?”
霎时间,金铃般清脆的声音划开我周身的黑雾,我动了动唇,声音喑哑,“什么?”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和皓安想,跟认识的人征集一下宝宝的名字,然后从中选个最好的出来。杜琪姐,你是高材生,名字一定起的又好听又有寓意。”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煞到,脑子瞬时短了路,所幸是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阴差阳错地帮我解了围。
“怎么?嫌我之前起的那个不够好?还征集名字,这成何体统。”季老先生拄着拐杖一步步从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里走出来,半是责怪半是疼爱地敲了一下季琳的头,望向我时,目光却深深得不见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