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李曜认为此时杀出并非最佳时机,只是既然知道李元审不久之后就要月兑力,他却不敢冒险再等下去了。
两百人生力军突然杀出,场中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李曜见机得快,当下趁憨娃儿一声暴喝将许多正在交战的潞州兵震了一震,赶紧跟着大喝一声:“慎思兄,某来助你擒贼!”
李元审一听竟然是李曜,当下大喜,精神一振,猛然出了一记重刀震开冯霸的横刀,大声喊道:“正阳老弟来得正好!”
李曜大声一边跟着憨娃儿这个杀星往前冲,一边高声喊道:“慎思兄,再坚持片刻,节帅麾下大将李存孝将军帅五千沙陀铁骑须臾便至!”
这句话自然是李曜放的烟雾弹,但此时吼这么一嗓子,效果却是大好。李存孝号称河东第一勇将,麾下所领乃是沙陀铁骑精锐之突阵军,常有攻无不克之名。潞州后院将虽也号称精兵,但一则是步军,二则此来披甲不全,若真是李存孝那等大将领着五千突阵铁骑而来,这仗根本没得打,大伙儿直接投降才是正理,庶几可免一死。
冯霸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李存孝远在晋阳,岂能骤至潞州!黄口小儿,安敢欺我!”
但他这话说得毕竟迟了些,军心已然有所动摇,麾下士卒动手之际,都似乎张开了耳朵在倾听,倾听远处是否会忽然传来阵阵蹄声。
冯霸心中一沉,猛然向前跃出,手中横刀全力挥斩李元审。
李元审久战之后已然有些力乏,全身已经出现酸疼之感,这是酒后月兑力的初步征兆。他趁李曜领家仆杀出之时冯霸分心,正放松肌肉抓紧休息了一下,哪知道冯霸今日已然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竟会突然暴起朝自己杀来。此时李元审哪里还来得及抵抗,眼见那一抹寒光朝自己当胸斩来,李元审只能凭着自己下意识地反映猛然朝后一个铁板桥弯去。
然而,铁板桥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动作,李元审月兑力在即,如何还能如平常一般做稳这铁板桥来?当下便觉得双腿一软,腰间也酸酸绵绵使不上力,竟然直接仰天躺倒地上!
李曜自知自己武功平庸,冲锋在前绝对是找死,所以虽然喊得大声,其实一直跟在憨娃儿身后。在他想来,憨娃儿既然力大无比,手中那长棍乃是精钢打造,近三米长、五十多斤的硬货,这小子就算横扫一棒,只怕效果也跟孙猴子那根金箍棒效果差不离了,所谓擦着就伤,碰着就死。跟在他身后,想必是安全的。
只是这么一来,场中情形未免看得不够真切。方才冯霸暴起,李元审倒地他都瞧在眼里,只是没能看清李元审究竟是被冯霸一刀砍倒还是怎的,反正是倒地不起了。李曜心头一凉,心道不好,李元审要是死了,这下乐子可就大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李元审这家伙历史上没死,这次应该也不至于这般倒霉吧?
他心念电转,口中已然大喊出声:“憨娃儿,打那个跟李将军交手的贼将!”
憨娃儿刚一棒把一名潞州兵打得胸骨内陷,七窍流血,正待再找几个人试试这铁棍够不够趁手,就听见李曜这一声大喝,当下顾不得那些,眼里全是李曜答应的那“几斤肉”,气势陡然一盛,大声回答:“郎君只管高坐,这里但看俺的本事!打杀些许贼军,不劳郎君动手!”
这夯货发了性子,手里五十斤的精钢铁棍舞得虎虎生风,果真一记横扫,把两个抢上前来阻拦的潞州兵直接打爆了脑袋,鲜血脑浆飞溅一地,身子却还一时不倒,居然滴溜溜转了大半个圈才噗地一下砸在地上。
李曜游戏里见过所谓“重现真实战场”的“精美画面”对比眼前这血腥无比的一幕简直就是渣。他只觉得胃里猛地一阵翻腾,若非场面紧急,他本身也算比较有自控力的话,只怕早已忍不住呕吐起来。
憨娃儿却毫不在意,也不管那铁棍一头还粘着黏糊糊地脑浆鲜血,大踏步往前又是一棍,也没什么招式讲究,就那么一棒横扫。其实直到目前为止,憨娃儿出招就是这一下:横扫。差别只在于从左往右扫和从右往左扫这么一点不同而已。
然而他那铁棍跟横刀相比委实太长了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憨娃儿虽然就这么一招,可架不住他力大势沉,动作又是见了鬼一般奇快,根本没人能挺过他这简单之极的一棍。
冯霸刚才见李元审倒地,先是微微一愣,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这一刀并未砍中李元审,对方明显是使了个铁板桥躲避,只是居然倒地了,才让他一时稍楞。然后冯霸心中顿生狂喜,打了这么久,李元审终于月兑力了!
冯霸刚才那一刀用力过大,这时候不可能直接回转刀锋,只能一扭腰,借助腰力将刀势顺势转了回来,双手合握刀柄,就要从上往下将李元审斩成两截!
哪知道偏偏憨娃儿飞快打死了他两名亲卫,那黑黝黝的铁棍毫不停留地又朝他横扫而来!
冯霸从一介小兵熬到今日小校地位,可不是靠着什么溜须拍马或者裙带关系,而是实打实的武力,他自然看得出这高大少年手里的棍子绝非寻常木棍,十有八九乃是纯铁甚至纯钢打造,其势大力沉绝非儿戏,自己手里横刀再锋利,也架不住这等以力取胜的大型钝器。
好个冯霸,此时竟然跟方才李元审一般,想也未想,直接一个铁板桥,几乎是擦着铁棍的棍风避了开去。
这也就是憨娃儿动手喜欢打人脑袋,所以棍子挥得过高,否则以他那挥棒的速度,就算冯霸再快,也必然吃定了这一棒。
冯霸虽然躲过了这一棒,心中却是一寒:“哪里来的蠢笨小儿,竟然如此大力!只凭棍风,竟然刮得我脸上生疼,这一棍岂非千钧之力?若吃他一棒,神仙也打杀了!”
憨娃儿见冯霸居然躲过了自己一棒,一愣之下,勃然大怒:“好个贼老鼠,躲得恁快!难怪值得几斤肉,果然有些能耐,你莫要走,再吃俺一棒试试!”
这夯货发了呆性,也不管李元审到底怎样了,举起棒子,就是一棒朝冯霸砸去!
这次憨娃儿总算换了一招,不过也还是简单之极,就是从上往下猛然一砸。
然而简单归简单,这夯货实在力气太大,五十斤的铁棍被他用得跟绣花针一样轻松。冯霸一个铁板桥后,还没来及站好,那黑黝黝的棍子带着呼呼地风声已然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冯霸心中叫苦,这货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个蛮牛精!
这样的精钢大棍砸下,冯霸真是欲哭无泪,连用横刀去挡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那绝不可能有任何效果。他也是临死发威,抓起身边一具无头死尸一挡,人却施展了个“灵鼠滚油锅”地古怪身法,居然在憨娃儿一棒把那尸体打得筋骨寸断之后滚了开去!
憨娃儿见这一棒仍未见效,心里怒极,只想道:“此番糟糕,俺跟郎君说俺以前绰号一棒倒,那是打什么都只要一棒的意思,郎君才赐了俺‘一柱擎天’的新号,眼下打一个贼老鼠,两棒子还没打死,竟然要第三棒,那岂不是要三柱才能擎天了?这下不妙,只怕到手的肉也要飞了!”
憨娃儿一时悲愤交加,大吼道:“滚你耶耶的滚!还俺的肉来!”
冯霸被憨娃儿两棒打得气焰全消,这时候哪有工夫管他说什么“还俺的肉来”,只是莫名其妙,老子没被你打成烂肉就他妈是邀天之幸了,哪里有你的肉?这小杀星莫非是个癫子?
他心中月复诽,脚底下却不敢怠慢,早已脚底抹油,直接开溜。顺便往四周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李曜带来的这批家丁果然颇有章法,虽然有些人本身不是练刀的,这马刀拿来当步战兵器也不甚趁手,可架不住人家来的时机太好,自家战阵也早已没了什么阵势,这群人猛地上来一阵砍杀,效果竟然出奇地好,杀得冯霸说反了的这批后院将节节后退。
冯霸见不是头,大叫一声:“贼子使诈,弟兄们随某来!”
他喊是这般喊,其实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定计,只是被憨娃儿两棒打得三魂七魄飞掉了一半,心里只是想着赶紧召集人手挡住这怪物再说。
那些军士各自战斗,也不知道冯霸被憨娃儿逼得这么凄惨,此时听见他这么一喊,倒也立即朝他聚集。
冯霸见身边很快汇聚了三百多人,憨娃儿虽然横勇无匹,一时也没法将这么多人皆尽打散,只是他那铁棍实在过于煞气,几棒子横扫之下,又是十几号人给砸得四肢不全、脑浆迸裂。
冯霸知道这般下去,不用人家围困,就凭这怪物一根挡无可挡的铁棍,自加军心就要很快崩溃,立即大喝一声:“后院将!随某突围!”
李曜此时正将李元审扶起来坐着,一听冯霸这话,顾不得跟李元审啰嗦,大喊道:“憨娃儿,给我追!”
憨娃儿正打的兴起,闻言就是一愣,心里一下没转过弯来,竟然痴痴地想:“莫非这几百人都要打杀了?这么多人……几斤肉好像有点吃亏了。”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摇了摇头:“郎君是天下第一好人,怎能叫俺吃亏?想是这群贼人太过不堪,郎君觉得他们也就值几斤肉……嗯,有道理,定是如此,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不经打?”
憨娃儿想明白了这巨大的道理,打杀贼人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大喝一声:“一群不值钱的废物点心,还不赶紧滚过来受死!”
冯霸听了李曜的喊话,又听憨娃儿这一喝,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面上装出镇定模样,脚底下却是越跑越快。只是,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朝着李曜的营地那边跑了过去。
李曜把李元审扶了起来,李元审心中惭愧,却也只好拱手谢过李曜的救命之恩,忽然想起李曜说李存孝要来的事,忍不住问道:“存孝将军果然要来?”
李曜苦笑道:“哪有此事,不过是我为了扰乱敌人军心而诈言而已。”
李元审松了口气,心道:“不是还好,否则叫李存孝看见我这般狼狈模样,回去跟并帅一说,我还有甚前途?”
此时战局已经接近尾声,冯霸剩下的两百多人抵挡不住,已然纷纷弃械投降,李元审刚要开口下令,李曜却忽然一拍额头:“不好,憨娃儿莫不是一个人追了过去?”
李曜转头朝李元审道:“慎思兄,某帐附近尚有四千多柄马刀,却只有二十余人守卫,若是被冯霸杀至,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审看了一眼四周,点点头:“正阳老弟,今番多亏了你,某才捡回一条命来,你大营有警,自当前去救援,此地大势已定,老弟无须担忧。”
李曜点点头,微微拱手,转身朝手里马刀滴血的卢三下令:“卢三!带上人,随我追杀冯霸!”
却说冯霸带了人一路狂奔,由于原本就没吃晚饭,方才又经过一场激战,此刻人人疲惫,士气低沉,背后偏偏还有一个索命无常正追得起劲,这高壮少年跑得甚快,手里提着那么重一条铁棍,居然还能紧紧跟着他们,时不时将落后的士卒一棒打死。最糟糕的是这少年是个纯粹的杀星,他根本不理会投降,先前有几个跑不动的士卒被追得无法,干脆停下来倒地磕头请降,哪知道这少年跟没听见似的,只是稍微楞了一下,就喜孜孜地一棒一个,全给收拾了。
这一下,潞州兵是铁了心逃跑,连请降都不敢了。有几个胆大的,模出弓来翻身射了憨娃儿几箭,哪知道憨娃儿看似蠢笨,动作却是迅疾无比,左躲右闪,竟然没一个射得准他的。
如是追追赶赶,很快冯霸等人便杀到了李曜大营。这大营此刻几乎是个空营,除了二十来个老弱一些的家仆守在此处,便只有王博士那一行五人。
留守的二十来人一见对面冲来至少二三百潞州兵,还以为自家郎君带去的大队人马已经被杀败,心凉之下,却也不愿束手就擒,纷纷掣出弓箭,一边分散躲避,一边远远地放箭。
王博士站在大帐之外,身边的两名官差早已两股战战,他却还真如先前所说的一般坦然自若,正待上前领死,忽然犹豫了一下,转头对面色发白的王秦道:“笉儿,为父今日怕要全义于此了,但你却不必。况且家中那些事情总要有人回去料理……”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模出一枚镶金玉印递过去道:“这是家主信物,今后我王氏家主之位由你暂代,若族中有优秀子弟,你可传此印予他。若一直无有是人,则你在出嫁之时,可将这印信交给叔伯辈,听各堂公论便是。”
出嫁!这王秦竟然是一女子!
王秦自然并非真名,她的本名,叫做王笉,其字自然也非燕然,笉字,意思乃是笑着的样子,是以她真正的表字乃是嫣然。
王笉见父亲此时还不走,心中大急,忽然灵机一动,道:“父亲!您此刻不走,固然可全李郎君之义,然则这二位公人却要因此获罪,难道父亲便能无愧么?”
王弘笑了笑,摇头道:“你的心事,如何瞒得过耶耶?此番乃是镇兵叛乱,二位公人怎能护得住我?便是我因此而死,朝廷也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至于我王家,你该不会如此不分是非吧。”
王笉见对方军兵已然杀至不到百步外,正不知如何是好,王弘已然把脸一沉:“事不宜迟,赶紧走!”
王笉下意识接过那方印信,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道:“父亲且看那边,那似乎是李郎君!他并非败亡,却是追着这叛军在杀!”
王弘放眼望去,也是一喜,笑道:“好好好,这小郎君颇有君子之风,原不该这般死去的。既然这小郎君无恙,我倒不必舍了这条老命去,走,我们且躲上一躲。”
王笉心中大松一口气,忙道:“父亲这边走。”
那两个公人原本都打算等王笉说服不了她老爹王弘的时候就直接用强,将王弘架走,此时一见王弘愿意走了,也是松了口气。这王弘虽然官方身份只是区区医学博士,然则来头却是极大,他们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不愿意对他用强的。
他们这边正要走,远处冯霸却正隐隐看见这边有几条人影,乃是四个人护着一个气度极佳的中年人,冯霸心道:“留在大营,又被诸人护着,莫非此人才是这批商队的主人?是了,方才那些人叫那个给拿棒少年下令的年轻人作‘郎君’,这中年人莫非便是他的父亲?好得很,你那好儿子坏了我的好事,我若不取你性命,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恨!”
当下冯霸便张弓一箭,朝王弘背后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