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袭吉此来王家,略微有些疑惑,因为他虽是李林甫之后,但李林甫本人去世之后,他这一系亲族并无什么格外出彩的人物,因而到了今天,这个说法也只能表明他李袭吉并非土包子出身,至少也是“我家祖上曾经风光过”的人。
祖上风光过,比一般祖上都没风光过的人来说,在大唐自然是略微更有地位一点,但是在不仅祖上风光,如今依旧风光的王氏面前,却就不值一提了。
再有更关键的一点就是,李林甫的名声,在士林之中本身就不好,甚至说得上是臭不可闻,因此对于王家会邀请他,他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进门的时候,他还自己提醒自己,决不可犯当初祖上的毛病,被人笑话。
按照后世的一贯看法,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有名的专权擅政、口蜜月复剑的奸相。稍微深入一点来看待这个人的话,则会发现史书中记载的李林甫出身高贵,是唐高祖李渊从父弟的曾孙,可算得上是李唐皇族支庶。李林甫是唐朝初年长平肃王叔良的曾孙,也算是宗室子弟了,可惜关系过于疏远,世代承袭的爵位早已经没有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得以进入宫廷禁卫军中,一开始时只是个千牛直长,唐玄宗开元初年,升为“迁太子中允”。他舅舅姜皎特别喜欢他,当时宰相源乾耀执政,和姜皎联姻,李林甫嫌官职太小,但又“无学术”,不能登科入仕,便利用舅父的姻亲关系,巴结当朝侍中源乾曜的儿子源洁,通过源洁向其父代求司门郎中相府中的办事员。源乾耀却看不起李林甫,认为郎中是既有才能又有声望的人才能当的,而李林甫不是这块材料。不过人情难却,还是安排他当了为东官“谕德”——这个职务主管规谏太子,继而迁“国子司业”——国学中的行政事务官。李林甫自然不甘心管理一群学生,于是继续钻营。开元十四年,也就是726年,被御史中丞字文融引荐,“拜御史中丞”,正式进入大唐帝国朝廷权力中心。
然而此人官场虽然得意,但的确有些不学无术,凭借着王爷、国公等关系网,封建社会儒家学说所倡导的“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原则对他也失去了约束。他没有科举进身,就直接由千牛直长而直升国子监司业,相当于现在北京大学的副校长了。后来再加上他为官有术,擅长投机钻营,会钻门子,看风向,于是就扶摇直上,由国子监司业升御史中丞,继而又升刑部、吏部侍郎,最后一直升到一人之下兆民之上的当朝宰相。
另据史书记载,李林甫给人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和颜悦色,但却“阴中伤之,不露辞色。”他的政治权术已经耍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仅一般人为之心惊,即便老奸巨猾者也望而生畏。尤其是他在外表上装得对人极为友善,暗中却加以中伤竟然一点也不露声色,世人谓之:“口有蜜,月复有剑”。在《资治通鉴·唐纪》中也曾有这样地记载:“李林甫为相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月复有剑。”流传至今的著名的成语“口蜜月复剑”即由此而来,比喻嘴甜心毒,阴险狡诈。这个成语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要说起李林甫这位“弄獐宰相”的另一个著名的典故,恐怕就知之者寡了。
自古,宰相固然不一定必是饱读诗书的大学者,但一般也不会太差,然而李林甫的水平却差到了惊人的程度。且不说相府平常公私文书往来自然有文士(类似于今天的秘书)代笔,但问题是别人代笔之后他还不认得,由此,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选人严迥的公文判语中用到了“杕杜”二字,李林甫不认识“杕”字,于是就转身随口问一旁的吏部侍郎曰:“此云‘杖杜’,何也?”吏部侍郎见他误将“杕杜”念成了“杖杜”,闹出了常识性错误,但作为下属又不敢去当面纠正,于是只好装聋作哑,俯首不语,现场气氛好不尴尬。其实,“杕(dì)杜”是《诗经·唐风》中的篇目,这在当时是刚刚进学的蒙童都熟知的,而贵为大唐国相的李林甫却居然不认识。
其实,不懂就不懂,只是不要装懂就好了。至圣先师孔圣人不也曾经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吗?但孔夫子此话的意思是不懂就要谦虚踏实地学习,而权相李林甫却不仅不懂,还不学习,而且还要附庸风雅。
于是又有一次,他的小舅子太常寺少卿姜度喜得贵子,这回李林甫打算亲自卖弄一番,就没有让手下的秘书代笔,遂即兴手书庆贺曰:“闻有弄麞之庆”。恰值这天来宾贺客满堂,大家一看不禁掩口哑然而笑,但因为是当朝宰相的“墨宝”,在场的来宾是不敢公开大笑的。其实,这“麞”亦作“獐”。原来在《诗经·小雅·斯干》中有句曰:“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诗意是祝所生男子长大成人后成为王侯,后人因此称生男为“弄璋”。而不学无术的李林甫明明不懂这个典故,却还想要在大庭广众之前卖弄一下斯文,于是硬生生地就将“弄璋”误写成了“弄麞(獐)”。而这“獐“却原本是一种山林野兽,按照他的贺词,意谓“祝贺你们家生了一个小獐子(野兽)。”因此,来宾焉有不笑之理!而这原本也是当时封建社会上私塾的小小蒙童都懂的知识,根本不算什么生僻之典,而贵为泱泱大唐帝国宰相的李林甫却居然给弄错了,所以贺客们这才不禁掩口哑然失笑。而弄性尚气、弄巧成拙、为蛇画足的权相李林甫也因此笔误而贻笑当世、万世“不朽”了。对于这个有趣的史实,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曾在其所作的《贺陈述古弟章生子》诗中写道:“甚欲去为汤饼客,唯愁错写弄麞书。”
李林甫这样的水平,在士林之中自然名声好不了,连带着他的后人如李袭吉这样本身的确有大才之人,一开始籍籍无名之时也常常被人笑话和看不起。
李袭吉一进门,便看见两名年轻男子立于屏风之后,见他进来,立刻拱手笑道:“贵客气度非凡,敢问可是李明府当面?”
李袭吉连忙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某便是李袭吉,二位……?”
面相秀气的那年轻人笑道:“此处某为主人,还是某来介绍吧。李明府,学生王秦,字燕然,不知明府可曾与闻?”
李袭吉忙道:“原来是王郎君当前,自然听过。”
王笉笑着微微侧身,介绍道:“这位乃是飞腾军李军使,尊讳不敢妄称,其字正阳是也。”
李袭吉吃了一惊,忙问:“竟是李飞腾当前?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李曜听了这句,差点下意识上去伸手准备跟他握手,好容易憋住了,才笑道:“李明府客气了,久闻明府才高八斗,可惜无人引荐,不敢冒昧登门拜访。今日燕然贤弟深知我心,特请明府前来一叙,以述心怀,还望明府不吝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