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以为不告诉本宫,本宫就不知道么?”瞧见她眼中诡异的光芒,虚元心中一惊,摄魂法!
正待震断经脉自杀,沈凤瞳却先一步制住他的经脉穴道,“别急着死,脏了这地儿。”
眸中光芒连闪,虚元的身子顿时不停地抽搐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沈凤瞳的眸中闪烁着一朵妖异的火花,打着转,像一**火焰不断地吞吐,忽而又如急流逐波,仿佛要将人卷了进去。
慢慢的,眸中的流光变得柔和,虚元的反抗也渐渐消停,任由她的意识进入自己脑中探寻。
摄魂法是一门极其诡异的术法,是巫术中的一种,可以摄人心魂,强行截取对方脑中的记忆,被施术之人会意识爆裂而亡。
墨流赫原想阻止她,若是施术者到最后无法完全控制被施术之人,恐怕会遭到反噬,凤瞳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看到虚元的反应,他又疑惑了,这不是摄魂法。
虚元经过一阵反抗,紧接着慢慢平抚,像是自动让她入侵识海,这种术法他竟从未见过!
半晌,沈凤瞳移开眼,脸色染上一抹苍白,墨流赫走上前,将她扶起,“进去吧。”
让人将昏过去的虚元抬走,顺手将佟简提回殿里,事儿还没完呢。
整座大殿上,百官又惊讶又惶然,没想到皇上和皇后竟都是高手!
唯有洛西庭波澜不惊,墨灼神色微滞,却是还未从方才的消息中回味过来。
墨流赫坐回銮椅,洛西庭面带微笑出列:“臣趁着方才得空,卜算了一卦,看来事情有所转机。”
墨流赫有些不满地看他,这丫的神测之术是很灵,可为什么都是马后炮呢,“西庭神测,确实,朕已经找到解决云龙围攘之法,只要云龙国退出,薛池国必不敢对凤启轻举妄动。”
说完,他朝古德挥了挥手,“宣吧。”
古德会意,高声喊道:“宣玉宁公主进殿!”一众官员哗然,玉宁公主找到了?
玉宁公主进了大殿,一眼便望见座上悠然噙笑的沈凤瞳,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行过礼,墨流赫看着玉宁公主说道:“华阳姑母早已派人在宫外侯着,朕即刻着人送你出宫。”
“皇上,我、我……”玉宁公主吞吞吐吐,这一次是沈凤瞳救的她,她一向恩怨分明,面对一脸坦然的沈凤瞳,心里升起小小的愧疚,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赫哥哥,前一阵子赫哥哥总躲着她,好不容易能跟他好好相处了,他却要把她送回去。
墨流赫的眼神凝起一角厉光,“来人,送公主出宫!”
玉宁公主惊了惊,眼泪委屈地在眼眶里打滚,瘪着嘴却不敢哭出来,一向温文尔雅的赫哥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送走了玉宁公主,他的神情松懈下来,一丝倦意涌上来,刚才动了真气,没想到后遗症这么快就出现了。
沈凤瞳见状,柳眉微蹙,他最近似乎很容易疲累,秦非宇不是一直在给他调理么,还是他身上的毒越发严重了?
“哈……哈哈,萧可清千算万算恐怕也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是幻者,嘿嘿,不过都说姜还是老的辣,现在凤启内乱,其他虎视眈眈的各国想必都已得到消息,你还是等着做凤启国最后一任君主吧!”
佟简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嘶哑地嘲笑着。
墨流赫的神色更沉了,甚至有些阴鸷,沈凤瞳听得厌烦了,衣袖一甩,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两声清脆的巴掌声,佟简白胖的脸上清晰地印上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她竟是隔空甩了佟简两巴掌。
众官员脖子一缩,全都低着头不敢出声,生怕接下来那巴掌就落到自己脸上。
“你!”佟简憋得脸红脖子粗,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了,还是在平日里自己看不起的一些官员面前被甩脸子,他郁闷得几欲吐血。
吃过沈凤瞳苦头的胡以礼将头压得更低了,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这姑女乃女乃,她比皇上行事还要狠绝,连他儿子的脚都给废了,现在还下不来床。
他不招惹她,不代表她就会放过他,“胡丞相。”
“臣…臣在!”胡以礼头上的冷汗一颗颗滚落下来。
“你儿子的腿疾好了没?”沈凤瞳漫不着边的言语似是关切,却令胡以礼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悚了起来。
“谢娘娘关心,小儿腿疾还未痊愈。”什么腿疾?分明是你打残的好不好?不过现在他哪还跟这么说,小命要紧呐。
他敢肯定,这个沈凤瞳看他不顺眼的话,绝对敢在大殿上杀了他!
“哦,还未痊愈啊——”长长的拖音也将胡以礼的心高高吊起,晃在半空中一跳一跳的。
“呵呵,看来你吸取的教训还不够,冯德盛是你的表亲吧,生意做得不错呢。”红唇微启,笑脸迎人,一众官员模不着头脑,一些听说过皇后与胡丞相恩怨的都想着她前一刻还故意提胡冠东的伤势示威来着,后一刻却跟跟胡丞相攀起家常来了,不过看两人的气氛,明显不对劲啊。
沈凤瞳越是笑,胡以礼心里越是惊悚,听到冯德盛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慌忙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冯德盛确实是臣的表亲,可是他做了什么,臣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哇!”
“你慌什么,本宫又没说你做了什么,起来吧。”语气淡淡,不怒自威。
胡以礼胡子颤颤,把头压得更低了:“臣不敢。”
大殿上百官相继惊叹,这个顽固倔强不可一世的老头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虽然皇后娘娘实力强,可也不用怕成这样吧?
沈凤瞳从袖中掏出一沓信,扔到胡以礼面前,神情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你看看这些东西,然后跟众卿家说说,该怎么办?”
胡以礼拭着额上的冷汗,跪在地上将那些信件小心地拾起,抽出一封仔细地看,越看越惊心,不过看了两封,吓得扔了信便往地上拼命磕头:“皇上,皇后娘娘,臣真的不知冯德盛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他暗中大肆垄断两河盐市,将宓阳米行的米粮全部收购,这些臣真的不知,不是臣授意他做的,皇上,你要相信臣啊。”
“你要朕怎么相信你,他是你的表亲,且身居高位,没有你点头许可,他敢做这等谋逆之事?”墨流赫明白沈凤瞳的意图,她这是在替他拔除太后的羽翼,看来,他的娘子果真不是普通人,连这件事都有所警觉。
胡以礼老泪纵横:“皇上,他是萧太后的人,直接听命于太后,就是臣也令他不得。当年是太后让臣帮她找一个精明些,会做生意的人,臣觉得这是美差,且我那表弟冯德盛一向精于算计,非常干练,且生意做得不错,臣便将他举荐给太后,臣、臣知道错了,皇上……”
沈凤瞳冷笑,胡以礼不愧是老狐狸,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责任都推到萧太后身上,看来,她还得再下一剂猛的:“皇上,臣妾这里倒是得了一样好东西,你看看。”
她手中举着一块血玉,晶莹通透,润泽细腻,更重要的是,它上面雕琢出的字:凤!
满殿皆惊,就是墨流赫也忍不住凝了眼:“这是……”
“小公子凤非的信物血玉!”沈凤瞳将血玉交给墨流赫,“臣妾与他有些交情,这是他大婚当日送给臣妾的礼,说日后若有需要,可持血玉前去找他。前日臣妾派人去找过他,他正好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宓阳首富冯德盛的一批米粮,只要用得着,他随时可以令京都粮行重开。至于两河盐市,他也有介入,盐农的盐都被他收购了,稍后就会派人运往各地。”
胡以礼一下瘫了,面如死灰,完了,什么都完了,他的身家,他的权势……全都赌在了上面!
小公子凤非是这几年凤启风头最劲的人,据传,他富甲天下,行行涉及,据说他年纪还很轻,所以称他小公子,据闻,只要他愿意,买下几个小国玩玩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总之,小公子很神秘,小公子很富有,小公子很强大。
“如此甚好,皇后真是朕的‘贤后’!”墨流赫十分欣喜,故意将贤后两字咬得极重,大殿上百官沉默,方才谁还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来着,转眼,她举手投足间,风轻云淡地化解了一场凤启的危机。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望入她的内心。
沈凤瞳掉开头,起身:“本宫还是不喜欢这么大的场面啊,你们再慢慢议,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殿上整齐地响起一阵恭语。
沈凤瞳扬扬手,抬眸间却见墨灼失了神的眼,不由叹口气:“皇上,臣妾想带景王去见一个人。”
墨流赫怔了怔,也没问,点点头,“准了。”
出了正銮大殿,墨灼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心酸地想,皇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了,所以一直以来才那么讨厌他,疏远他?
走在前面的沈凤瞳突然停住脚步,看着他:“如果萧太后真是你的生母,且一直暗中策划篡夺皇位,欲扶你上位,你会怎么做?”
墨灼苦笑:“我从未想过要坐上那宝座。”
“可萧太后想。”沈凤瞳不容他回避问题,尖锐地指出,“而且,她从未跟你提起过,对不对?那是她一厢情愿的,你回答我,你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他茫然地回答。
沈凤瞳叹口气,他还是不够狠,也是他的软弱间接造成了她前身的死亡,“不要迷失在别人造就的表象里,才不会让有心算计的人有机可乘,墨灼,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墨灼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老硕王寿宴上,她羞怯娇柔的面容,比起如今少了份清冷和自信的神采,当年的她绝对不会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沈凤瞳,硕王寿宴那日,你向我扑来前,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话?”墨灼目光炯炯,突然提起当年那件事,这几年他一直回想着,隐约间总觉得耳畔回荡着两个字。
“小心!”
那个急促的声音渺渺忽忽一直在他耳边回响,那日她扑倒在自己身上,眼神惊恐,脸色苍白如纸,他只是不悦地斥了她一句‘自重’,谁知她竟昏了过去。
在那以讹传讹的谣言中,他竟然也相信了她是因爱慕自己而故意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只是,后来因脑海中回荡的那两个字,一直心生疑惑,又刻意到硕王府查看,谁知,竟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他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枚极细的淬了毒的银针,正是那时他所站的方向,难道沈凤瞳是为了救他才……
沈凤瞳头转过身,不看他,只是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只需知道,那日过后,爱慕你的沈凤瞳便死了。”
她没想骗他,她的前身确实是死了,只是墨灼却黯然垂眸,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当初他与众人一般厌恶鄙弃她,她心已死。
“对不起!”
沈凤瞳摇摇头:“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后,能果断一点。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年皇上疏远你,就是怕你遇到抉择举棋不定,不论是选择与他为敌否,我只想说,别再优柔寡断伤害了更多的人。”
墨灼抬头看着她,清冽的眸子想要探询着什么,却只是望进一汪清潭,抿了抿唇,他伤害了很多人么,其中是不是也包括她?
“你认为太后真是个有野心的人么?”他突然问道。
沈凤瞳点点头:“不只是野心,心机和狠辣的手段她一样都不缺。我带你去见个人,怎样抉择,你看着办。”
“等一下。”一道清越明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西庭的身影出现在宽阔笔直的青石道上,悠然向二人走来。
“洛丞相有事?”沈凤瞳的语气颇为客气,她阅人无数,除了墨流赫外,就属眼前的人她看不透,这个人深沉冷静,气息绵长,显然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他那双仿佛洞悉世事的眼睛令她有些不安。
洛西庭看了墨灼一眼,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是有事,不过臣想与皇后娘娘单独谈谈。”
墨灼识相地避开,沈凤瞳才道:“什么事?”
他指骨逸秀的手缓缓递出一个锦囊,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返身,明朗而清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臣知娘娘不日会出宫,特备下锦囊一个,待出宫之后,娘娘再拆开这锦囊。”
沈凤瞳瞪着他,搞什么,大费周章的就为送个锦囊?
不过听说洛西庭是个神棍,有占卜算卦之能,在凤启乃至九洲都是相当尊崇的,且收着吧。
墨灼跟着沈凤瞳来到月宁宫后的竹林小屋时,便见一个头发发白的女子坐在门槛上发呆,见沈凤瞳回来,立刻喜得奔了过来。
“瞳瞳,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姐姐吗?她在哪?”经过一阵调养,楚湄变得越发容光焕发,除了眼角多了一条鱼尾纹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还真真是个美人。
沈凤瞳模了模她扎成一束的白发,像个母亲哄着小孩般哄着她,“姐姐现在很忙,他忙完就过来。”
“哦。”楚湄乖乖地点头,清澈的眉眼看向墨灼,“他是谁?”
“他是墨灼,姐姐的弟弟哦。”
“姐姐没有弟弟,姐姐身边一向就只有玫姐姐。”楚湄的话让沈凤瞳一怔,旋即露出几分喜色。
“哦,玫姐姐是哪位?”
楚湄笑了:“瞳瞳真笨,玫姐姐就是玫茵姐姐嘛,她跟元熙姐姐很好哦。”
玫茵!元熙!
果然,是元熙皇后救了楚湄!今日在殿上她看到元熙皇后的画像时,就立刻想到了,这么说来,元熙皇后可能没死!而且曾在这个小屋里住过,可她现在去了哪儿?
不明所以的墨灼看看楚湄,再看看沈凤瞳:“你们在说什么?沈凤瞳,你要带我看的便是她么?可我不认识她。”这个疯女人认识元熙皇后和玫妃么?
“她叫楚湄,曾是萧太后的贴身侍女,只是二十几年前,她被萧太后扔到一间地下石室里,若非有人相救,她早已经死了。”沈凤瞳带她进了屋,楚湄乖巧地给他们倒了茶,自己又出了屋子,坐在阳光下痴痴地望着什么。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墨灼看了她一眼,心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酸疼。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在给她洗澡时,发现她月复部有一条疤痕,像被刀割过的痕迹。你可还记得,前一阵子,我宫里的两个宫女和太后宫里那个叫玉欢的宫女都遭开膛破肚,死得凄惨?”
墨灼点头:“嗯,不过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我怀疑楚湄可能也曾遭到过类似的情况,而且说不定就是太后做的,那个凶手杀了她们三人或许就是想刺激太后,我记得太后便是从那时候一病不起的。”沈凤瞳说出这句话后,抬眸盯着他,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墨灼的身子微微一颤,双拳捏紧:“她是这样残忍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猜想。”沈凤瞳摊了摊手。
他转头望向未央宫的方向,安静地看着,久久没有说话。
沈凤瞳突然发现墨灼和楚湄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她忽然注意到,他俩从侧面看起来竟有些相似,是那对眼睛吧,很是相像。
从竹林出来后,墨灼一直很沉默,沈凤瞳没有再说什么,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去选择。
送墨灼出了月宁宫,飞灵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有关楚湄的消息我已经散布出去了,可是会有用吗?”
沈凤瞳唇角微扬:“看着吧,过一阵子萧太后一定会有动作,而且,说不定我们还能将那只黑手引出来。”那个人既然以楚湄被杀的方法来报复萧太后,肯定是清楚萧太后的作为,而且说不定跟楚湄有关系,只要以楚湄为引,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动作。
如今她早已布下了饵,就等着他们上钩。
月华悄悄洒下枝头,转眼炎夏已过,到了中秋,月圆人圆。
沈凤瞳系着她自己做的围裙,在月宁宫自设的小厨房里忙碌着,兴许是这几天十分平静,无所事事的墨流赫又来蹭夜宵,见沈凤瞳忙碌,便自告奋勇要帮她洗菜。
他坐在水盆边,望着那一根根翠绿可人的油菜叶,皱了皱眉,旋即展开,这有什么难的,几根青菜而已,捋起袖子,大手探入水中忙绿起来,水哗哗溢了出来……
“墨流赫,你这是洗菜呢还是撕菜?”
“呀,水都满出来了,我的厨房都快水漫金山了!”
“哎,那些墨鱼羹我刚剁好不用洗了…小心点,散了!”
……
“墨流赫!”直到最后,沈凤瞳终于忍不住吼出声,“你丫到底还让不让我做饭了!”
墨流赫抬起头,拭去溅到脸上的水,手从水盆里移开,整截衣袖都湿透了,无辜道:“我看你做饭那么辛苦,就想帮帮你而已。”
看着他衣缕半湿,发沾水露,绝美至妖的脸上再露出那般无辜的表情,虽然狼狈,可简直萌透了,沈凤瞳忽然哈哈大笑,从他发间拈起一片菜叶,端起袖子拭了拭他脸上被泼溅到的水:“行了,这些菜我自己弄,真想帮忙的话,去灶旁帮我烧火。你,会烧火吧?”
“这个简单,不就往灶里添柴火么。”墨流赫起身,掸了掸溅到身上的水滴,动作依旧优雅如常,帮了倒忙还一点都不尴尬,娘子替他拈叶子擦脸呢。若不是娘子不让做,他还想再多洗一些,让娘子待会儿再帮他擦擦。
他喜滋滋地大步迈向灶炉。
片刻之后……
“墨流赫,你在干什么!”厨房里黑烟滚滚,沈凤瞳刚从储物间拿了几样菜来,却发现自己的厨房差点被烧了,一下子奔到灶旁,见他被烟火呛得直咳嗽,却仍不停地往灶月复里塞柴火,不由好气又好笑。
“你想烧了厨房啊!”沈凤瞳将他拉了出来,看着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厨房,再看看他那张妖孽的容颜被黑烟染得只剩一对幽深明冽的眼,强忍住笑嗔了他一眼。
飞灵和掌管小厨房的海妈妈等人听着动静也敢了过来,一来便闻见一股烟味,海妈妈怜爱地拉过沈凤瞳看了看:“我的小祖宗啊,都说让妈妈给你做偏不,怎么都把厨房烧了。”
“妈妈,是他烧的。”沈凤瞳一脸无语,指着角落里一脸坦然没有丝毫害臊的墨流赫说道。
“啊?”海妈妈等人一见,慌忙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皇上。”
皇上什么时候过来的?今天是中秋,沈凤瞳没让人伺候着,她放了太监宫女们的假,让他们自个儿乐去,如今月宁宫里只剩海妈妈、叶蓉和飞灵她们几个。
“都不必拘礼,起来吧,朕去换身衣裳再来,你们把厨房收拾一下。”
飞灵和叶蓉两个年纪小些,见墨流赫脸上抹了不少黑灰,衣裳漉湿,一件上好的锦袍都给毁了,不由都憋着笑。
海妈妈攘了她们一下,见墨流赫走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姐,皇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叶蓉好奇地问了句。
沈凤瞳瞥了厨房一眼,满脸黑线:“他帮我洗菜烧火,结果差点没把厨房烧了。”
海妈妈一听,不由咋舌:“皇上万金之躯,还是一个大男人,竟帮小姐洗菜烧火?!”
飞灵和叶蓉笑了笑,齐齐露出羡慕的神色,小姐其实是有福的,皇上这般疼宠她。
收拾了大半夜,沈凤瞳终于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两碗面,往他面前一放,没好气道:“厨房让你毁得做不了菜,只能简单地做碗面条。”
墨流赫这才尴尬地笑了起来,模模干瘪的肚子,端起面就吃,热滚滚的烟熏红了他的脸,增添了一丝难以掩盖的诱人魅惑。
“唔,好吃,还有没?”沈凤瞳望着他毫无形象的吃法,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其实这个样子的他还是挺可爱的,将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面往他面前一推。
墨流赫看了看,将椅子往她身边移了移,“一起吃吧。”
想了想,转身出去让人取了壶酒,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道:“娘子前一阵子可是帮了朕大忙了,朕敬你一杯。”
沈凤瞳接过酒一饮而尽,酒浓香厚醇:“好酒。”
“那就多饮一杯。”墨流赫笑着又给她斟了一杯,“这是西界美酒,名唤醉美人,你少饮一些,酒虽浓香,后劲却大。”
“少啰嗦,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你的美酒吧?”一杯酒下肚,她的脸上已经染上红晕。
她酒性不好,沾酒即醉,墨流赫清幽的眸子望进她略微迷朦的眼,嘴角晕开一抹笑弧。
夜深,烛火明灭,杯盏尽空,桌上美人已醉,软软地趴着,睡眼朦胧。
对面,一袭月白华锦泛着点点流光,微微扫过,掩灭了烛火,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良久,寂静的夜里划过一道暗影,与黑夜相融,唯一能够辨认的,便是那一身阴寒,如秋夜水波中划过的一缕凉风,令人忍不住颤起鸡皮。
黑影行走如风,在月宁宫中穿梭,如若无人。
只一会儿工夫,她便已经踏遍月宁宫,落在沈凤瞳和墨流赫饮酒的地方,那是膳厅,周围的宫灯在入秋的凉风中晃荡,天上的月不知什么时候掩入薄薄的云中,只渗出一片惨惨的白。
她有些踌躇,虽然在他们饮的酒里下了料,但经过这么久的试探,两人的狡诈却依然让她多了一份疑心。
只是站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不管了,先找到人再说。
她悄悄推开门,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呼吸声还是那么匀细,偶尔传来几声酒醉后的低低的咕哝。
这是月宁宫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没有,那就是她故意放出的消息,想引她出手。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楚湄的事,楚湄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而且当年她的死宫中唯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害死她的萧可清,其他人,早已经死了。
她模索着来到桌旁,小心翼翼地走近趴在桌上的沈凤瞳,忽然,她看到了她手上戴着的发着莹莹光亮的蓝芯水晶镯,半透明的水晶镯心嵌有一条藤草般的蓝芯线,在夜里会发出淡淡的荧光。
这个镯子是她给楚湄的,却被沈凤瞳取走了,难怪那日她在石室中找不到,还以为是萧可清拿的,行事才越发谨慎,生怕身份暴露功亏一篑。
她伸手便要取下,却猛地被一只柔女敕的手狠狠按住,膳厅里忽然烛光大亮。
门被踹开,墨灼和飞灵守在门外,墨流赫不知什么时候护在沈凤瞳身边,而她的手正被沈凤瞳按在桌上,无法动弹,“你可真憋得住气啊,到现在才来,紫嬷嬷。”
沈凤瞳闪电般取下她脸上的黑巾,紫嬷嬷冷冷一笑,僵冷的脸上竟有些诡异。
桌面上,沈凤瞳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的一瞬,却发现原本自己按得死紧的那只干枯如树皮的手陡然消失了!
一抬头,猛然发现对面没入墙上几欲消失的紫嬷嬷嘴边冷诡的笑,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怎么跟鬼似的,还能遁墙?
墨流赫的身影动了,如一缕白色的风,带起淡淡的幽香划过,身形急掠,指尖弹出一缕白光直射墙上紫嬷嬷那道已经只剩影子的眉心,紫嬷嬷突然惨叫一声,喷出一口血,原本即将消失的身影猛地从墙上滚落下来。
“哼,没想到你也是一只鬼影,却隐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朕真是小看你了。”墨流赫冷哼一声,拔剑欲刺。
“桀桀桀,你小子倒是有一手,难怪萧可清一直杀不了你。”紫嬷嬷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嘶哑古怪,笑声犹如破锣,刺耳难听,“不过,你说错了,我可不是鬼影……”
正说着,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古怪了,蓦地,她的双手化为一对尖利的爪子,眼眸渐渐呈半灰色,从地上一跃而起,迎上墨流赫的剑,吭呛一声,墨流赫竟退了一步,而紫嬷嬷的双爪完好无损。
“我是真正的鬼修罗!”
一句惊爆的话令所有的人动作一缓,包括门口处的墨灼和飞灵,紫嬷嬷却双爪交叉,在地上划起两道阴风,迷了沈凤瞳和墨流赫的眼,身形飞掠而出,一手重重拍向飞灵,另一手提起墨灼飞出屋外,跃上半空。
“砰砰!”两声巨响,墨灼被人接住,紫嬷嬷的身影砸入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狼牙?!”她目眦欲裂,刺耳的声音如夜枭般,“看来你们早有准备,不过,你们以为困得住我吗?”
狼牙的身影有些虚淡,青狼面具在夜里显得异常狰狞,狼,本来就是属于黑暗的。
“你可以试试。”他的声音古井无波,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好,那我就让你们见见真正的鬼修罗的厉害!”她桀桀的怪笑声在夜里听来有些毛骨悚然。
沈凤瞳的表情凝重起来,鬼修罗,禁忌之术造就的可怕存在,她深知以自己的实力尚不足以拿下她。
“没事的,有我和狼牙在。”轻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转头,看见墨流赫桃花眼里流淌的温柔,心在此刻有些安定。
抽出银鞭,她与墨流赫围了上去,飞灵和墨灼也逼近她,刚才被她捉住的墨灼有些恼火,双眼愤恨地瞪着她。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噼啪声,那是自紫嬷嬷身上响起的,只是一瞬,她的体型变得高了壮了,完全出离人类的正常形态。
“这是什么?”沈凤瞳瞪着眼前跟怪物史莱克似的紫嬷嬷,微微惊骇,墨灼的表情和她差不多,可其他三人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吃惊,尤其飞灵的神色颇耐人寻味,她的神情过于平静了。
狼牙说道:“这是鬼修罗秘术中的修罗三变鬼影、缩地、化兽三变中的化兽,这是三变中最强的一术,大家小心些。”
嗷吼~紫嬷嬷突然仰天长啸,发出一声类似猛兽的吼叫,巨大的身形陡然转向飞灵和墨灼,他们的实力最弱,是最好的突破口。
谁知,飞灵却一把推开墨灼,只身迎了上去,幽冥软剑寒光烁烁。她的身法轻灵玄妙,软剑伸缩劲巧,紫嬷嬷刚劲的利爪竟在她的软剑下讨不到便宜,反而卸了不少气劲,不成,这丫头太鬼灵精了,不跟她打,只是一直缠抖,再这么下去她真的月兑不了身了,化兽时间有限,而且极其消耗体力,紫嬷嬷立刻转移目标,向墨流赫和沈凤瞳扑去。
墨流赫眸光潋滟,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她在一个小丫头那都讨不到便宜,在他们这只会自讨苦吃。
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双筷子,那是刚才他吃面用的,正好做武器用。
见紫嬷嬷飞扑而来,双爪闪烁着锋利的寒光,他和沈凤瞳错开身,两人相视一眼,攻出一个虚招,贴着利爪绕到她身后。
化兽的紫嬷嬷智商似乎降低了,只是咆哮着又返过身双爪挥舞,锐利爆裂得连空气几乎都要割裂,可以想象,让这样一双锋利的爪子碰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沈凤瞳的鞭子笔直甩出,瞬间变成一把剑,连同墨流赫的筷子双双出手,目标直指紫嬷嬷的眼睛。
就在紫嬷嬷欲退的时候,狼牙的身影出现在她背后,飞灵、凤瞳和墨流赫的出手已经让她露出空门,他一手灌注幻气,猛地拍向紫嬷嬷的天灵。
一声痛苦的嘶嚎中,紫嬷嬷像一个消了气的气球,噗的一下缩回原样,狼牙一剑斩下她的双爪,却没流出一滴血。
她的脸色越发僵紫,空洞的眸子忽然有了神光,一丝凄哀浮上眼眸,看向沈凤瞳,带着一丝乞求:“告诉我,你那个水晶镯从哪来的?”
沈凤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扬起手腕露出腕上的镯子,想了想,说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紫嬷嬷虚弱地点头,她才问道:“今晚是萧可清派你来的?”
她点点头,却又摇头,“她是让我过来,可也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让你来干什么?”
“呵呵,皇后明知故问,我来干什么恐怕你心里有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它从哪来的么?”紫嬷嬷看着水晶镯的目光奇异地柔和起来。
“是楚湄给我的。”沈凤瞳沉吟半晌,带着试探的口吻说道,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看到紫嬷嬷的眼睛亮了,旋即覆了一层疑惑。
“不对,不可能,楚湄已经死了二十几年,怎么可能把它给你?”
她果然知道楚湄,她只是稍微放出点风声,说月宁宫里出现了鬼影,按楚湄的特征放出的谣言,没想到紫嬷嬷果然来了,“楚湄没死。”
“什么?!”紫嬷嬷大吃一惊,旋即强撑着身子扑向沈凤瞳的方向,却被墨流赫挡了回去,她语气十分激动,“快告诉我,她在哪?告诉我!”
怎么回事,紫嬷嬷的反应有些奇怪,沈凤瞳忍不住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我是楚湄她娘啊!”紫嬷嬷眼窝中溢出些许晶莹,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沈凤瞳却了然,看来那个幕后黑手正是紫嬷嬷无疑,她的动机也明了了,既然她以为萧可清杀了楚湄,势必要替楚湄报仇,只是,为何她待在萧可清身边二十余年,却一直不动手呢?
“小姐,我们把她带来了。”闭云和阿月奉沈凤瞳的命令将楚湄从竹林小屋里带出来。
紫嬷嬷眼睛微瞠:“你们怎么……”
闭云淡淡地笑了,指着阿月道:“她是我自小失散的妹妹闭月,她已经察觉你要对她下手,正好那时候我看到她后颈的胎记,认出了她。她将事情和盘托出,小姐便想了这么一计,让你自动找上我,这样既能知道你的动向,又不至于让月宁宫的秘密泄露出去。”
阿月早已将紫嬷嬷交给她投放的毒全部都换了,那日也是故意大声跟她说话,以期能提醒小姐花盆中的秘密。
而她也是那时候发现阿月是自己的妹妹闭月,那天晚上将阿月的话转告小姐,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紫嬷嬷阴沉着脸,没想到她竟然被几个丫头给算计了。
“楚湄,你过来。”
可没等她发作,脸上的愠怒就被沈凤瞳的话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震惊和欣喜。
院外,一颗头发发白的脑袋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秀美的脸上布满惊慌,看着一院子的人。
听到沈凤瞳的话,楚湄小跑着躲到她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瞳瞳,她好可怕,一直盯着我看呢。”
沈凤瞳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楚湄,她是你娘亲,不能这么说哦。”
楚湄疑惑地看了一眼神情热切的紫嬷嬷,干脆整个缩到她身后,孩子气道:“她才不是湄儿的娘亲,她好丑。湄儿喜欢姐姐和瞳瞳,姐姐漂亮,瞳瞳也漂亮。”
说完,几乎是双眼放光地望着满头黑线的墨流赫。
紫嬷嬷一听这话,忍不住啜泣:“我的湄儿,你这是怎么了,连娘都不认得了吗?”
“紫嬷嬷,她已经疯了,谁也不认得。”沈凤瞳心底微酸。
“是我作孽太深,才害了我湄儿啊。”紫嬷嬷神情悲戚,陡然又生出几分愤怒,“是萧可清那个贱人,都是她,她夺我湄儿的地位不说,还嫉妒湄儿,暗中加害于她,贱人,我要杀了她!”
紫嬷嬷疯狂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狼牙再度压了下来。
她凄哀地看着楚湄,忽然想到什么,指着墨灼朝楚湄道:“湄儿,你不记得为娘,可还记得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你说什么?!”墨灼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墨流赫蹙眉:“紫嬷嬷,可有证据?”
“证据?哈哈,哈哈哈……”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几欲撕裂人的耳膜,楚湄忽然嘤嘤哭了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别抢他,不要杀他!”她掩着耳朵,尖声哭叫。
沈凤瞳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进入冷宫时,楚湄抱着一堆稻草,神色惊慌,嘴里也说着同样的话。
她赶紧抱住楚湄,轻轻拍着她的背:“楚湄,不怕啊,你告诉我,是谁抢了你的孩子?”
楚湄拼命地摇头哭喊,她几乎已经崩溃。
紫嬷嬷瞧着她痛苦的神情,泪哗啦啦地掉,唇咬得死白:“是萧可清,是她夺走了湄儿的孩子。你可知道她有多残忍!
她喜欢那个人,可那个人却夺走了湄儿的贞操,令她怀了身孕。当时元熙皇后也怀了龙种,萧可清那个贱人心生毒计,想要夺走元熙皇后的孩子,因为她知道,若元熙怀的是龙子,因着皇上的宠爱,将来必定继承大统,那她的地位即将不保。可元熙皇后怀孕,皇上必然更为谨慎,不可能让她有机可乘,于是,她也假装怀有身孕,实际上是诱哄湄儿养胎,好为将来夺子做准备。”
楚湄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也静静地听着,眼中泪水涟涟。
紫嬷嬷深深地吸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语气也平静了许多:“湄儿的产期比皇后还要早两天,可谁知道,那天元熙皇后的孩子突然早产了。焦急的萧可清也不得不假装即将临盆,妃后同时临盆,皇上也有些手忙脚乱,这才让那个产婆有机可乘。
给皇后接生的产婆早已被萧可清收买,可那时候,萧可清却不是躺在床上待产,她威胁皇上派去的产婆和御医给湄儿接生。可湄儿的孩子还没到出世的时间啊,可怜见的,那个贱人竟然令御医持刀剖月复,将湄儿的孩子生生取出,交由产婆换了。
当时我被萧可清指派在外,根本不知道情况。我不是她的亲信,她做这些事时,根本不敢让我知道。我在察觉湄儿失踪后,几乎疯了,整个皇宫都翻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
若非萧可清派我去杀那个月兑逃掉的御医,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是萧可清杀了湄儿,还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
从那以后,我就密切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后来,在她的房间里发现有机关,通向一间石室,等我看到那具尸体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我仅能从尸体的形态和衣饰上去辨认,所以没发现她是假的,想来萧可清也是不知道,湄儿早就被人救走了。”
说完,她定定地看着楚湄,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说道:“湄儿,你所受的苦,娘会百倍替你讨还的,娘不会放过萧可清。”
沈凤瞳突然想起什么,冲着紫嬷嬷道:“你是不是对萧太后做了什么?”
紫嬷嬷低低地笑了起来,神情愉悦,语声也和缓了许多:“是啊,一如她对墨流赫做的。当年她杀了湄儿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常做噩梦,每每都需要点宁心香安神,我在她的宁心香中下了点幻药……哈哈,让她天天晚上都沉浸在噩梦里,受、尽、折、磨!”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可见她对萧可清的恨意有多深了。
沈凤瞳叹着气,难怪最近萧可清的病越发重了,几乎连床都下不来,二十年来日日被噩梦所困,那种精神折磨比**的折磨还要深刻,难怪她跟个疯子一样,整日在未央宫里嘶声厉吼。
墨流赫有些沉默,走向沉浸在紫嬷嬷的话里久久回不过神来的墨灼,拍了拍他的肩:“别太难过,至少,你的母亲不是那个心毒手辣的萧可清。”
“赫儿说得对,萧可清就是个废渣,她有今日的报应也是她自找的。”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屋顶响起,听着紫嬷嬷的话听得入神的众人这时候才发觉,月宁宫上方站着一个人,是个美貌的女子,白衣若仙,神色冷冽。
“玫姨,你来了。”墨流赫朝白衣女子喊道,沈凤瞳微微一惊,能让墨流赫如此喊的就只有一人,当年的玫妃玫茵,据说当年她与元熙皇后十分要好,但为人清冷,连自己女儿妩妍都冷落不管,可墨流赫什么时候跟她这般亲近了?
眨眼间,玫茵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她爱怜地看了看墨流赫,伸手便抓住他的手腕把脉,神色微紧:“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休息,毒发作过几次?”
墨流赫轻咳一声:“玫姨,赫儿可不是为了自己的病情特意将你从千红百绿谷请来的。你可认识她?”他指了指楚湄。
“认识,她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有件事她不知道,就是元熙姐姐是知道萧可清收买产婆想害她,只可惜当时替她接生的是我。”玫茵语出惊人。
作为医药济世的千红百绿谷谷主之女,她的医术同样十分高超,替元熙皇后接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元熙皇后并没有因难产而死,对吗?”沈凤瞳淡淡接口,虽然这个消息她基本上已经确认,却还需要有人亲口证实她的推想。
玫茵转头瞥了沈凤瞳一眼,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好奇:“你就是赫儿的皇后?”
“沈凤瞳。”她答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错的孩子,你很聪明。”她淡淡地笑了,墨流赫颇为惊奇,玫姨一向很少笑,尤其是对着外人笑,看来玫姨也认可了娘子,不过,他立时又想到两人的话。
“玫姨,我娘子说的可是真的,我母后没死?那她现在在哪?”
玫茵摇摇头:“她是没死,不过我也不知道她躲哪去了。当年我和她救了楚湄,治好奄奄一息的她时,楚湄便已经疯了,她还带走了楚湄,不想楚湄却又回来了,想还是放不下她的孩子吧。”说完深深地看了墨灼一眼,“灼儿,楚湄虽疯,可她的脑子里从未忘记过你,你有个好母亲,希望你不要嫌弃她。”
墨灼的眸中蓄满泪水,脸上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孩子怎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只是,你们能放过她吗?”他依然无法喊出姥姥二字,紫嬷嬷一阵苦笑。
沈凤瞳等人一致沉默,紫嬷嬷替萧可清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那么多人,且又是一只鬼修罗,谁能放过。
“孩子,你能替姥姥着想,姥姥已经很开心了。姥姥活得太累了,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使得被人利用制成鬼修罗,现在湄儿没死,你又这般孝顺能干,姥姥也放心了,替姥姥好好照顾你娘。”紫嬷嬷可怖的眼窝里泛出点点柔光,看起来竟也亲切了许多。
耳边突然响起沈凤瞳的密语传音:“紫嬷嬷,你还有事瞒着我们,对吗?我曾在石室中听到萧可清对着假的楚湄尸体说话,她喜欢的人是谁?她其实不是想帮墨灼登上皇位,是那个人才对吧?”
“你真是超乎我的意料,沈凤瞳,你现在还太弱,在他眼里你就是只蝼蚁。”紫嬷嬷的话很不客气,可沈凤瞳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毕竟,是自己让楚湄和她能够再次相见的。
沈凤瞳微笑,语气坚定:“我会让自己变强。”
“我只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凤阎君。”紫嬷嬷轻轻地阖上眼,她累了,头顶的天灵上一股青幽的气缓缓盘旋,她蓦地睁眼,“狼牙,快杀了我,他要将我的灵魂召回,我不想再做鬼修罗了,求求你,快!”
墨灼上前抓住她的手:“不!”
“灼儿,姥姥不想再害人了,你让姥姥安静地走吧。”紫嬷嬷的眼神决绝,只留恋地望了楚湄一眼,“湄儿,若有来生,娘一定不会再丢下你。”
楚湄朦胧的泪眼在这一刻似乎恢复清明,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娘——”
狼牙裹挟着幻气的手朝她的天灵灌入,将几欲出体的灵魂锁在身体里,一声闷响,紫嬷嬷带着笑意再度阖上眼睛,永远地阖上。
墨灼默默地抱起紫嬷嬷的尸体,眼眸低垂,向沈凤瞳道:“我娘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明日我便来接她。”
沈凤瞳点点头,这一刻,墨灼像是忽然间成熟了许多,他远去的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短短几个月,他的身世几经波折,终于明朗,但也给这个曾经风流神俊玩世不恭的风雅男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狼牙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沈凤瞳的眸子里多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皇宫,一时间,未央宫前人情凄凉。
不知是谁把已经处于癫疯状态的萧太后锁在她的房里,她再也没有踏出过一步,也没有人敢去伺候她。
一夕之间,人走茶凉,昔日热闹奢华的未央宫成了一道摆设,秋风萧瑟,吹起满地无人打扫的落叶,凌乱地纷散在通往未央宫主殿宽敞的路上。
凄清的未央宫里,每每夜阑人静时,不时会有一阵凄厉的叫声在瑟瑟的夜风中回荡,有时会掩盖在细密的风雨中,无人问津。
一出本该掀起巨浪滔天的宫闱风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复了,沈凤瞳还没有时间去看萧太后此时的惨状,侯夫人这几天病了,她回了沈府探望。
侯夫人躺在床上,温柔地拉着她的手,有些嗔怪:“瞳儿,你回来看二娘,二娘心里就很开心了,怎么还带这么重的礼来。”
沈凤瞳看了一眼桌上的万年血参,那是北界珍品,这是她派往北界的商队带回来的,价值连城。
“女儿孝敬你的,还分贵贱么?”她从桌上取来一碗银耳羹,给她喂下,“二娘,你好好休息,我很久没见过爹了,想和他聊聊。”
“去吧,他在书房里。”
“二娘,爹爹现在还常出去么?”她忍不住问道。
侯夫人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幸福:“老爷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二娘没什么能力,帮不了他什么忙。我只要打理好这个家,让他舒舒服服地住,也好有个窝心的地方。”
沈凤瞳点头,心中倍感惆怅,二娘与爹爹相处了大半辈子,爹爹并不是个普通的府库文书,这一点二娘或许早有察觉,只是她不曾问过,只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给他一个安定温暖的家,也给了并非亲生的她最宝贵的亲情。
她窝进侯夫人怀里,轻声说道:“二娘,你真好。”
“你也别觉得你爹爹怠慢了二娘,二娘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可他却给了二娘从来也不敢妄想的东西,你爹没有再纳过任何姨娘,你可知道这需要他承受多大的压力啊。”侯夫人爱怜地模模她的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爹爹是个多么优秀的男子,是二娘高攀了。”
沈凤瞳窝在她怀里,久久没有说话,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地方,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即便爹爹不爱二娘,却给了她全部的恩宠,二娘卑微地爱着,不敢再有所求。
“二娘,你会觉得孤寂吗?”
侯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如沐春风:“当你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时,看他过得好,你就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二娘对现在的状况很满足,因为不论你爹爹在哪,他永远都在二娘心里。”
沈凤瞳眼角微湿,曾经,妈妈也说过同样的话,父亲很早就先她和妈妈离开,那些年,她们过得很辛苦,可妈妈还是挺了过来,每次她遭到族中兄弟姐妹们嘲笑,妈妈总会抚着她的头,笑着说,你爸爸永远在我们心里,你这么优秀,爸爸在天堂里看到也会为你骄傲,我们并不孤单。
沈不言的书房里,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沈凤瞳忽然顿住脚步,诧异地看了一眼书房,爹爹房里有客么?
“大伯,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虽然他不说,可我知道他很想您,每天晚上都会对着您以前住的院子发一阵呆。”
说话的是一名青衣少年,丰神俊朗的模样,眉宇间有些玩世不恭。
“逐玉,大伯已经没资格回去看他老人家了,你若回去,代大伯向他问安。”沈不言低下眉,敛起眸中的思念,二十年了,他自被赶出家门便再也不曾踏足过那个地方。
“大伯,幻城宴在即,只要您出手夺了这届首魁,爷爷一定会让您回归族里的。”沈逐玉急切道。
沈不言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真想我回去,自然会给我派归集令。”可他压根就没收到,二十几年了,十年一次的幻城宴他都没接到过,早在十年前,他也幻想过,可家族放弃了他。
沈逐玉语气有些激动:“大伯,归集令我有,当年爷爷明知族里人才凋零,却又顾及面子不好再让您回来,您再怎么说也还是沈家的子孙,爷爷只是将你驱逐,并未和你断绝父子系啊。
如今沈家已经大不如前,被族中一些宵小搞得乌烟瘴气,那几个不成器的叔伯也只会仗势欺人,哪里还有大伯在时那等严明的纪律,我父亲又是个软弱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爷爷心里苦哇!
前阵子,辰家也向沈家讨回当年的联姻定礼,如果您还在族里,那原是辰家大少与凤瞳姐的定亲信物。爷爷没应,想着干脆让二叔公家的挽雪替嫁,若非当年元熙姑姑与辰家结亲不成,又怎会有这许多事故,辰家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吧?”
得罪了辰家,沈家的处境本就有些艰难,若是大伯能够回去,所有的问题兴许都能迎刃而解,他相信大伯有那个实力和魄力,他一直是家族年轻一辈尊崇仰望的对象,即便他离开已久,可所创造的成就在家族中无人能够超越。
站在外面的沈凤瞳听到自己和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愣,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沈逐玉猛然拉开门,见沈凤瞳站在不远处,不由暗暗心惊,他们竟然没发现她的靠近,“沈凤瞳?”
“爹爹,是我,他是谁?”沈凤瞳眯眼,瞅着这个毛没长齐的家伙,刚才还叫得亲热来着,凤瞳姐?
沈不言颇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笑着介绍:“他是你堂弟逐玉,逐玉,她就是凤瞳,凤启的皇后。”
嗯?沈凤瞳挑了挑眉,老爹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沈逐玉不是凤启国的?
说起来,她还从未听过老爹提起他的亲人,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老爹不想提肯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想多问,可为嘛这些所谓的亲人又出现了,而且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她隐隐感觉老爹的身份也是不简单呐。
不过算了,她可没打算刨根问底,她不也有些身份瞒着老爹嘛。
“他们都说你胆小怕事兼花痴?”沈逐玉好奇地打量着她,看着不像啊,还能瞪他,哪里像个胆小怕事的,而且他怎么说也算俊美神朗,她怎么也没留口水?
看着他好奇宝宝的样子,沈凤瞳不屑地撇了他一记白眼,你OUT了,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传闻,现在整个宓阳都在传凤后素手扭乾坤,智破萧太后的夺位阴谋……反正她现在已经由先前的祸国殃民的‘妖女’成功转型为救国救民的‘女神’。
转型之快,不得不令人叹为观止!
她凑近,美眸转啊转,笑得柔媚可人,“你觉得我像?”
沈逐玉突然打了个冷战,身形飞闪,躲到沈不言身后:“大伯,你女儿换人了?”
闻言,沈不言和沈凤瞳神色都是一滞,沈不言轻咳一声,温温一笑:“怎么,就许你小子英俊潇洒,不许我女儿聪明美丽?”
沈逐玉一脸憋屈,看向沈不言的表情明显写着:护短!
算了,他丫一外人哪斗得过这对月复黑的父女,大伯明明一绝世天才,非得窝在这种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闲,哪还有昔日的风光。
这女滴也不是省油的灯,真以为他不知道呀,能请得动小公子凤非的人能是白痴?
“大伯,逐玉刚才的话您好好考虑一下,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沈逐玉摆摆手,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凤瞳瞟了一眼他离去的空气波动轨迹,心中有着不小的震撼。
她要笑不笑地瞅着沈不言:“老爹啊,坦白从宽?”他的身份不简单呐。
沈不言宠溺地刮了她一鼻子,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个小人精,不过爹爹跟你坦白了,你又什么时候跟爹爹坦白?”
沈凤瞳咋舌,老爹比她想象的还要月复黑精明啊,就是不知道她的事老爹知道多少?
父女俩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金秋十月,桂花香满庭园,红艳艳的枫叶追着风儿打几个卷儿,落在飘零的水面,有点孤凉,有点落寞。
宓阳的一处雅致宅园里,红衣少年斜斜地倚着窗,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扣着窗台,面上半掩着一张红色飞凤面具,长长的红凤尾流苏飞落他的肩头,张扬醒目,仅露出一个白皙完美的下颔,薄唇粉似三月桃花,微微提起一角,仅一个表情,就能让人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勾人的妖冶气息。
“小公子,绵笛公子有消息传回。”门外的人恭谨地立着,等待他的指示。
“说。”音节简单,却似风扶细柳,涓涓潺潺,有着别样的温润悦耳,听得人沉醉。
门外的人头压得更低了,小公子的身份不容他人亵渎:“他说寻无此人,只不过小公子给他的那张图里的花卉他已经查到,那是在万凰都万毒沼泽中的暗香浮莲,吸食血肉,散发毒香,吸入少者可令中毒者产生幻觉,多者可消蚀精神体魄,使之虚弱困倦,久而久之,毒香入髓,无药可治。”
扣在窗台的手速度更快了,隐约间竟见那厚实坚硬的铁檀木渐渐凹了几个印纹。
无药可治!无药可治!
他静静阖上眼,半晌才道:“让绵笛静待,本公子不日亲自前往。”
门外的人有着片刻讶异,旋即更为恭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