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情窦初开时半喜还羞的女子,在门口假意嗅的花儿多时。昼色最终极不愿的隐去,留下了身后泼墨的夜色。好在是有月的夜,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黑。
素秋默默的坐在柳家后院不经意发现的一处溪边的石上。从下人那里她知道这里叫做“墨欢”。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坐着,她竟像是没有气息的一缕孤魂。
“玉笛暗飞声,道是莫无欢”她淡淡的抬头,心底不禁有一股悲凉冉冉升起,却又不能做些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道是莫无欢……道是莫无欢……”眉,不觉得簇成一个愁字。在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不是夏天的骤雨,来的急而猛;而是妇人手中的银针,密密的缝着,将她的心缝的没了空隙,只有模不到的如蝼蚁般的刺痛。
月色如银,却又没有白银落地的响声。应该是天上的银河一泻而下,铺满了一地;又像是天上仙女遗留在人世间的羽衣。地面浮了淡淡的雾,仿佛是夏蝉的翼。
素秋下意识的叹息,如墨的目光翩然的落下。没有思量,却落在了自己青色琵琶襟旗袍的盘扣上。她没有移开目光,只是出神的盯着这盘扣,瞳孔里没有颜色,只有淡淡的水波在晃动。这白底青花的锦缎旗袍上,一枚枚布料细条编织而成盘扣,一圈又一圈的盘着的好像不是“袢条”,而是素秋纠结着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神经。
“素秋……”有人唤她。
“少卿……”素秋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房涌出,缓缓地流过身体的每一处,原本淡白的嘴角不觉的荡开了笑容。眸里布满了惊喜,没有抬头,只是听着声音就已经知道是他。素秋总是可以清晰的认出少卿的声音,不管多远,不管多久。只觉得这声音是被封印在骨头里的,只需轻轻的一唤,就会浮出来,然后涌进血液里,镶在脑海。
“素秋……我去找了你,你不在房里,丫头们说你出来走走,我猜想着你应该在这……”他淡淡地说着,一袭斑驳的月色静静地洒着,这斑驳的月色是被凉风割开的。凉风有意无意的玩弄着他的衣角,衣角竟也顽皮的在这风中飘动着。
素秋抬起了目光,只是一眼,就落在少卿单薄的身上:还是那样的瘦弱。这一眼,像是隔了万年。明明是每天都见面,素秋竟觉得是许久没见到他,像是等待了沧海桑田,在龟裂的田埂边看见了他,站在瑟瑟晃动的野草里……素秋的心一紧,目光有些颤动,她想问他为什么穿的这么少,她想问他冷不冷……素秋移动了步子走向他,只是一秒,便站到了他跟前。
“你……”素秋的血液在顷刻间凝结了,没了呼吸。她明明看见少卿竟是向后退了几步,无形间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只是几步,然而在她看来却是海角天涯。张开的嘴,即将涌出的千言万语,只化作清清楚楚的痛。剩下的只有静静地盯着他。素秋想要找些什么,然而,少卿却只是低着头望着地面,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素秋突然觉得头好痛,心口好闷,脑袋心口像是被千斤重的大山压着。有万万千千的疑问,却又是一句也问不出口,只能无力的扯动了嘴角,吐出这一句。
“我……”此刻,少卿忐忑不安,心在紊乱的跳着,很不是滋味。四周的空气似是井里的水,竟慢慢的冰冷了下来,却又是丝毫波纹,只有细碎的浮萍飘在井口。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试图看清素秋的脸,却发现她只是盯着别处,不觉间,竟是松了一口气,原本闪烁的蔓延着慌张的眼色渐渐的淡了下去。看见素秋这般,他竟有些安心了,竟没有那么害怕了。淡淡的他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素秋只觉得有许多杂乱的思绪堆积在脑海中,无从整理。不知怎的,心里满满的竟有些埋怨,不由的月兑口而出,“你们柳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她心里很乱,却更多的是有些恼。真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样的话,然而却又真真确确是说了。
少卿诧异的盯着素秋,似是要把她看透。只觉得有些不真确,他没想到素秋会这样说,竟是愣住了,然而只是瞬间,他说,“是……少明……”
“少明?”素秋的心弦被他莫名的拨动着,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荡开千万涟漪……收回了不安的目光,她对上少卿的眸,这如水的眸里有复杂的情绪在荡漾。素秋清清楚楚的看见:与她与柳少明有关……
夜已近半,空气仿佛是结冰了一般,刺骨的寒意不断的凝聚着。
素秋的身子在发抖,发丝不知在何时被无肆的风吹乱,竟是遮蔽的双眼。突然想起那嫁作商人妇的女子,在离别的岸边任河风吹乱青丝,“秋水望穿,王孙未归。”
她拨弄着青丝,也拨弄着太多太多的思绪,这些思绪在她的体内融化开来,融入血液,融入眼泪。素秋背过身子,倔强的抬起头来。她不愿它们流出,更不想他看见。
她没有说话的声音了,只有自顾自流动着的溪水。溪水无情的映着这两人,却任凭怎样的努力也映不出复杂的心事。
抬着头静静地看着月亮,今晚的月亮稀薄如衣,素秋只觉得它好可怜,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漆黑的天空虽是漫天的星,却还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孤单。在别人的眼里,星星兴许和月亮是一体的,行影不离的,却有几人知道他们只是陌路,一开始是,一直都是。颓然的欢喜,不过是路过的风景。
“我……少明他……”少卿抽动着泛白的嘴角,微微的眉头。此刻,他是真的可以用心的看着她了,这么近的她,却又是他柳少卿触模不到的。何尝的,他不想见她抱她吻她,可是他从来不能,更是此刻,他竟是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他希望自己是她的全部,她也只是自己的,可是不能,素秋从来都不会属于他,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她已经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了,虽然……现在,她暂时的不记得她爱的人。
‘如不相守,不如不恋,如不相恋,不如不见。’少卿满眼的柔情落在素秋望着的方向,那里是属于她的世界,有繁星,有明月,注定的他只是多余。
径直的,他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如同秋日寒风,无形的却又如丝的侵入她的血液。一字一句的他说:“我希望你去找他回来。”
少卿模糊的眸子里,镶嵌着不可撼动的坚定,那个人是他的弟弟,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弟弟这样自暴自弃,整日整夜呆在妓院里!
他不知道现在的她会不会很痛,因为这样对她始终是很残忍的,可是也只有她可以叫他回来柳家!
素秋直直的对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去找柳少明回来,可是,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是该有自己去,也只能由自己去!
素秋怔怔的的盯着他那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隔着薄薄的雾气,一抹淡淡笑容在她羸弱的面庞飘荡开来,融入了瑟瑟的黑夜。极轻的她说,“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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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小户人家百无聊赖早已睡去,徒留着歌舞升平的王谢人家。
黑漆漆的路上,一辆马车达达的声音传来。马车里,静静坐着的素秋目光若有若无的凝视着斜对着自己的马车的那一角,凝雪的脸庞上扬着,嘴角无端的挂着一丝笑意,静如寒蝉,一如油灯的昏黄。反倒是身边的雪雁满脸的愁绪,她那玲珑的双眉紧蹙着,一张小嘴厥的高高的,黑如珍珠的眼珠不停地转着。
她现在满满的疑惑,打从刚刚两人偷偷地离开柳家,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后门的马车开始,她就已经坐立不安了,似是马车的垫上有千千万万的绣针,坐的不安生,连着心也不安了起来。她有许多的话想问小姐,却又不敢问,小姐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人,作任何事都体体面面,干净利落。还记得,雪雁那会偷偷地从姚家拿了东西去救济贫穷的家人,被姚家管家逮了正着,小姐不但没有一句责备,还替她担了过,还给了家人小钱帮忙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虽清苦,还算顺利。
马车外,渐渐传来一片喧哗之声,马蹄也慢了下来,停在一座装饰的金碧辉煌的楼门前。雪雁一眼望去,只见着各色男人打扮的衣着亮丽,流里流气,来来往往;女人浓抹重饰,体环魅香,站在门口,卖弄妩媚。男男女女勾勾搭搭,捎首弄姿,眉来眼去。
雪雁羞愧的满脸涨红,急忙捂住自己的双眼,跺着脚。支支吾吾:“小姐,我们来这干嘛。”
素秋抬头看了看,只见门楼上写着“栖凤楼”,“是这里了。”她自顾自的说着,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脚便要进去。
“小姐,您干嘛。”雪雁急急忙忙的上前拉住素秋。她虽是个丫头,也知道礼仪,知道廉耻。打小母亲就告诉自己说:身子只能给丈夫看;不能跟那些不正经的女人说话。还记得有一个同乡的女人在京城“赚了大钱”,家里人听说了以后,就把她吃的碗啊碟啊睡的床啊褥啊什么的都给烧了,她家老爷子每每喝醉了就喃喃的骂道:只当是没生过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素秋耻笑自己的糊涂,雪雁还未嫁人,怎能叫她进去这么个污秽的地方。便翻手覆在雪雁的手上,安慰着柔声说到:“雪雁,你在这等我。”
“不行啊,小姐,雪雁……雪雁我绝不让您进去。”雪雁说着挡住素秋的去路。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
“没关系的,雪雁,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的,对吗?”明明是用着讯问的语句,却是那么的坚毅不可撼动,雪雁只剩下呆如木鸡,愣愣的,鬼使神差般的点点头。耳朵竟是嗡嗡作响,等她回过神来,素秋早已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