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些年轻力壮的堡民的脸色全都变了,尴尬羞愧的垂下头。尤其是刘保本失魂落魄瞧着朱寿,脸上的肉都不受控制的轻微跳动起来,蒙古鞑子洗劫堡子时,明知女儿还在外面,可还是吓得躲在挖好的地窖内不敢出来寻找,我、我他娘的连个半大小子都不如,真是羞煞脸皮了!
朱寿脸上恢复了血色,慢慢堆起小心谨慎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回指挥佥事大人,草民只是一时运气,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而已。”
朱寿的话刚落下,刘保本以及空地上垂头的青壮汉子们都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粗气。原来只是运气啊!那就怪不得了。
江彬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悠然道:“一掷之力,洞穿皮甲身躯,将贼寇钉死地上,救本官于危难,这恐怕不是仅仅运气好就能做到吧?!”
江彬的话又如巨浪拍岸将刚自以为找回一些脸面和自尊的刘保本及青壮堡民们拍击的彻底体无完肤,全都呆滞的瞧着朱寿,片刻,已有不少青壮堡民们承受不住,泪流满面,痛苦的瘫跪在了地上。
朱寿惊觉的发现周围的异常,心里的警惕戒备又到了临界值,脸上依旧堆着笑意瞧着江彬,这王八蛋突然开始对我大加赞美,究竟想干什么?
江彬瞧着笑容里隐露戒备之色的朱寿,心里暗自赞了一声,本官对他先抑后扬,这小子小小年纪竟依旧能保持心智不乱,没被本官牵着走,反而露出常人难有的成熟老练,言谈举止有度,身子张弛间进退得当,真不愧是体内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脉。
江彬心念一动,涌动起几许欣赏之意,玩味的一笑,话锋突然一转:“小兄弟刚才说到运气,对那名鞑子百户长来说,运气是差了些。临机应敌,间不容发之际,小兄弟竟能想到如此妙招,本官佩服。”
朱寿脸色一红,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心里郁闷的咆哮道,这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不到一点章法,根本抓不到他的脉络,他他娘的究竟要干什么?
“刚才听闻朱寿小兄弟双亲皆已不在人世,小兄弟如今只是一个人,不知今后有何打算?”江彬突然问道。
朱寿一愣,月兑口道:“回佥事大人,双亲不在了,朱寿也了无牵挂,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寿想出去闯闯。”
话音刚落,朱寿懊恼的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脑子让门板挤了吗?!告诉他这些,这不是主动等着让他半道黑了自己吗?
江彬微皱了一下眉头,微笑道:“本官倒有个建议,不知小兄弟可有兴趣?”
朱寿忙堆笑,躬身施礼道:“大人太客气了,草民诚惶诚恐,斗胆恭听大人教诲。”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假,但好男儿更应杀敌报国,保家乡一方平安。本官冒昧,不知小兄弟可愿意从军,为国效力?”
朱寿呆住了,从军当兵?!
江彬微笑道:“小兄弟一身好武艺,若是不用于保家卫国,实在是可惜了。当然这仅是本官的建议,愿意与否,全凭你自决。若小兄弟肯从军,本官绝不会屈才,东八里堡小旗之职,虚位以待。”
朱寿身子一颤,从这世少年记忆里,大致知晓明朝时军队的小旗基本相当于现在的班长。这么说我从军,一入伍就是兵头了?!
朱寿表面一脸呆滞,实则暗暗仔细观察着江彬的神色,江彬满脸真诚的笑容,怎么看都没看出有一丝其他意图。
朱寿放下心来,随即心花怒放,前生是贼,今生也本来打定主意,继续从事做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没想到凭空从天降下这么好的事,能当兵,谁他娘的还回去做贼。转运了,一定是转运了!
眨了眨眼,朱寿装作从震惊呆滞中醒过神来,翻身跪倒:“指挥佥事大人,草民朱寿愿从军入伍,为国杀敌,保乡土平安。”
“好!哈哈哈哈哈。”江彬伸手扶起朱寿,放声大笑起来。
朱寿原本也咧着嘴开心笑着,可是随着瞧江彬的笑容,越瞧越有一种阴险的味道,感觉江彬的笑容非常的熟悉,颇像前生被自己打断手脚的人贩子脸上的笑容。朱寿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起来,笑声也很有几分被踩了脖子的鸭子音。
好半天,江彬慢慢收住笑声,脸上浮动着淡淡的玩味笑意,说道:“既已入伍,就不再是自由身,明日卯时正,抽调归你统领的十名军卒会连同军法条文一同带来,向你这小旗官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法必须牢记在心,须臾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莫怪本官军法无情。”
“卑职明白。”朱寿跪倒,声音有些发颤道。
“还有东八里堡善后事宜,本官也一并交给你,三日后,将善后处理文本交到保安卫本官手里。”
朱寿一愣,惊愕的抬头瞧向嘴角浮动玩味笑意的江彬,忙低下头,心虚的低声道:“是。”
“不送送本官吗?”江彬微笑道。
朱寿急忙站起,躬身道:“卑职送指挥佥事大人。”
“指挥佥事大人,学生要从军!”空地上围聚的堡民内冲出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放肆!”
江彬摆手制止那名厉喝的百户,打量着跪地哭求的少年。少年头戴四平巾,身上穿着溅着血渍,有些破烂的粗布短衫土裤。
“你是何人?是何出身?为何要从军?”
少年抬起泪脸,哽咽道:“学生史可朗,世居东八里堡,今年一十七岁,是一名童生。学生从军是要报父母血仇,夺妻之辱。”
江彬恍然,微点点头:“家里还有何人?”
史可朗泪如泉涌,哽咽道:“只剩学生孑然一身。”
“那你妻家?”
一旁惊魂稍定的刘保本,犹豫了一下,躬身道:“回指挥佥事大人,童生史可朗没过门的妻子,是他父亲史全如收养的义女。十年前,此女的爹冻饿毙倒在东堡门外,扔下幼女哀告嚎哭。是史全如出钱发送了他,并将此女带回家抚养,原本再过几日就要给他们圆房,可不成想,唉!”
江彬了然点点头,看着史可朗,道:“史可朗,你的遭遇,本官深表同情,但你既然是儒生学子,你从军的请求本官不能答应。还是好生找一个安身之所,安心读书,将来科举,谋得一官半职,才是正途。”
“大人,学生三岁开蒙,但资质愚钝,虽已尽心苦读,可直至今日连个秀才都考取不中。看着日夜辛劳,华发早生的父母,学生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学生知晓不是读书的料,此生绝无考取功名的可能。因此学生心里早已存了弃文从商,做一小生计,帮持父母,养家糊口的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禀明,老父慈母就,大人,蒙古鞑子杀我父母,掳我妻子,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我若不能报此大仇,枉为人子,与禽兽何异,学生泣血伏请大人恩准。”史可朗伏地大哭,哭声凄厉,让人不忍听闻。
堡民们大多感同身受,纷纷低头垂泪。
江彬叹了口气,沉声道:“史可朗,你的孝心,本官已尽知,但你要知道这一步迈出,就再无回头之路,你不后悔吗?”
史可朗眼角轻微颤抖着,清瘦的脸猛一抽搐,伏地大声道:“学生至死不悔,恳请大人成全!”
江彬沉吟了片刻,慢慢点点头:“也罢,你既有此决心,本官就成全你。”
“多谢大人!”史可朗兴奋的连连叩头。
“蒋钦。”
“卑职在。”
“明日抽调归朱小旗官的十名军卒,替下一名,由史可朗补上。”
“是。”百户躬身应道。
史可朗激动地大声道:“谢指挥佥事大人,学生,不,小的一定会誓死保卫乡土!”江彬淡笑了一下,迈步走向自己的坐骑。
百户蒋钦挥手喊道:“集合,收队回营!”散杂各处的马步军纷纷飞奔归队,排好军列,跟随在江彬坐骑之后。
百户蒋钦举鞭打马,坐骑轻嘶一声,扬蹄飞奔,大喝道:“都跑起来,堡外等候。”马步军闻言急忙跑动起来,从江彬身旁疾驰而过。
黄彪战马踏着碎步,缓缓前行,江彬扭头瞧了一眼跟随在马后的朱寿,转头,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惬意的扫视着土路两侧的草泥土坯民居。
一骑一人慢悠悠来到低矮的西堡门,江彬勒住缰绳,轻吁了一声,黄彪战马停住,身后跟随的朱寿一愣,飞快的瞟了一眼堡门外数十米远等候的马步军将,快步来到坐骑右侧,满脸堆笑,刚要翻身跪倒。
江彬双目随意的打量着低矮残破的堡门,突然说道:“本官要拟报的报捷战报上,此次东八里堡战役,共围歼多少侵袭的蒙古贼寇?”
朱寿一愣,脸色随之一变,神经瞬间进入高度紧张状态,手下意识的模向寸半宽牛皮腰带上挂着的蒙古弯刀。
江彬猛地转头,瞧着朱寿伸向腰间的手,玩味的笑了,悠然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本官,你没听到吧?”
朱寿尴尬的掸了掸身上的破旧长袍,脑子里电光石火飞速想着对策。江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笑容已露出明显的嘲讽之意。
娘的,这早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明说又何妨,大不了以命血拼,都他娘的一条命,谁怕谁?!朱寿脸上露出了笑意,平静的瞧着江彬:“回指挥佥事大人话,刚才卑职听闻蒋百户与大人言报战况,在大人您的谆谆教诲治下,蒋百户查明此次东八里堡之战,共围歼蒙古贼寇二百余人。”
江彬眼中闪过异样之色深深的瞧着朱寿,沉默了片刻,微笑问道:“你觉得人数可有不实?待拟战报可有谎报?”
暗中已随时做好拼命的朱寿,闻言一愣,惊疑的瞧着江彬脸上丝毫未改的笑意,突然灵光一闪,脸色大变,踉跄后退一步,老子明白这王八蛋为什么不杀老子,还抬举老子做了小旗了,他他娘的是要让老子为他谎报军情提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