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说话的声调并不高,可在朱寿和钱宁耳中却仿若炸雷响起,脸色都见了苍白,震惊无比的看着正德。
说到根本上,皇帝之所以能让天下臣民都心存敬畏甚至是恐惧,原因就是皇帝掌握着其疆域所有臣民的生死,更通俗的说就是这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拥有杀人的权力。
世人之所以如过江之鲫跗骨之蛆闻血之蚊蝇追逐权力,除了权力表象所表现出的那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等种种诱惑外,其最实质的也是最不可告人的就是也想拥有哪怕是些许杀人的权力。
可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因此一旦越线,想要更真实或更多的掌握一些这项权力,下场必然是万劫不复。
因为这项人世间最大的权力自君主独治始,就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就是皇帝。
这项权力帝王每时每刻都攥在手里,从不交付他人,因为一旦交出这项权力,不但自身难保,所谓列祖列宗开创的江山社稷也会随之拱手赋予他人。
在君主独制时代,可以说谁掌握和拥有这项权力谁就是皇帝。
皇上要给我杀人的权力?!朱寿眼神从震惊中慢慢醒了过来,心情难用言语表述,自己这位便宜堂兄没骗自己,自己若当真能拥有这种权力,还要那些高官厚禄做什么,那些不过是这权力所赋予的衍生品而已。
但是为什么?
朱寿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德为什么会将这种权力交给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朱寿静静地看着正德,嘴角慢慢露出苦笑,声音有些暗哑道:“皇上的话让卑臣惊骇欲死,卑臣跟皇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卑臣虽然官卑职小,但其实在心里卑臣一直很自恋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对自己的评价从来都不低。可是卑臣依旧还是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高看卑臣,这让卑臣感激涕零也让卑臣惶恐难安,卑臣斗胆请问皇上,您为什么这么做?还有你赐给臣的杀人权力可有限制?”
正德同样静静的看着朱寿,对朱寿的神情哪怕是细微都没放过,静默的听完朱寿的话,那抹满意赞赏的神色又在眼中浮现:“朕曾想过你会怎样回答朕,而且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您刚才的奏对,既在朕意料之中也有些出乎朕的意料。这出乎朕的意料是朕没想到你竟然敢反问朕,而且还是两问。”
正德微笑摆手阻止朱寿请罪:“没心的那一套请罪的说辞,最好还是给朕闭嘴,朕也不想听到第二次,因为朕很难保证再听到的时候心情会如现在。”
朱寿一激灵,急忙闭嘴,露出恭谨静听之色。
正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脸上的神色倒是很惶恐,可你问朕的这两问,却没有一点你不想要这权力的意思。你很油滑,胆子更大,君臣奏对,敢反问朕的,这天下你是独一份了。不过很好,朕很满意。还有朱寿你知道吗,你刚才若是惶恐不敢受朕赐予你的这权力又或是欣然接受,你今儿都不会再走出这间房子了。”
朱寿身子一颤,面色虽微变,但神情更加恭谨,抬眼目露感激看了正德一眼。
正德扑哧笑出了声:“你他娘的无耻也就罢了,却还偏长了一张和朕相似的脸,你想让朕每次照镜子都不自在吗。”
朱寿嘿嘿笑着,没敢答茬。
正德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沉默了片刻,说道:“朕曾对他们说过,你是朕的知音,既然你知晓朕的心思,这第一问,你心里就应该知晓答案。”
朱寿一愣,有些愕然的看着正德,我知晓你的心思?!这话从何说起啊?
“自英宗皇帝起,咱这大明朝一直就是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这个局面到了朕的手里,就在今日早朝让朕给破了。想君臣共治,骑在朕的脑袋上,对朕的江山指手画脚,朕不是庸主,岂能容乎。朕虽雷霆手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毕竟数十年势力,要想连根拔除,绝非一朝一夕。何况他们也不会束手待毙,因此这场仗朕估模要打上几年。”正德脸露阴森,冷冷道。
静听的朱寿眼角突然一颤,眼中露出恍然之色,瞬间明白正德为什么说要还自己人情而放了李东阳,也明白正德为什么说自己是他的知音。
原来他以为我是猜到了他利用宦官摧毁文官政权的意图,这么说他是误以为我昨晚对李东阳的那番话,是在为他留退身后路,因此他才说要还我人情。
正德瞧向微垂头露出沉思状的朱寿,以为他在替自己想未来的朝局,嘴角慢慢绽起一丝糅合着开心温暖的笑意。
“这场仗不好打,朕虽有把握赢,但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因此朕需要你帮朕。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若是秀才手里不仅有笔还握住了刀枪,那局势就不好说了。宣大一线乃是京师锁钥之地,关系社稷安危,你是太祖嫡系子孙,朕的江山你必须替朕看着。朕在明处,与他们的笔斗,你在暗处,要为朕盯死了宣大甘陕沿线边镇,若有丝毫勾结之事,杀无赦。朕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朕给你杀人的权力,就是让你成为朕。”
一直听的脸色苍白的钱宁听到正德这最后一句话,脸色彻底白如雪,惊怖失神的瞧着虽有些变色但一直静听的朱寿。他、他是另一个皇上?!
正德瞧着朱寿,玩味的笑道:“你是朕,而朕还是朕。”
朱寿低垂下头,眼中露出大悟和滑稽交织之色,我叫朱寿,而历史上面前这位便宜堂兄也有个别名叫朱寿,要这么看来,那个荒唐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不会就是我吧?!
朱寿慢慢抬起头,看着正德,突然咧嘴嘿嘿笑道:“皇上您的意思是让卑臣做您的替身?”
正德静静的看着朱寿,也咧嘴笑了,淡淡道:“宫中的奴才们还有朕的这个义子钱宁都知道朕为自己又取了个名字,朱寿。朕是皇上,这寿字又寓意朕寿与天齐,怎么样你觉着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也很有气势。”
朱寿重重的点点头:“卑臣也觉着这名字实在是太好听了,卑臣也很喜欢。”
两人同时嘿嘿笑了起来,两个人,一样的脸,露出一样的笑容,这画面实在是既滑稽又有些恐怖。
“至于说你这第二问,”
正德瞧着朱寿,淡淡道:“只要你没存了不臣之心,你就应该知晓这权力该如何自我约束。”
朱寿苦笑道:“皇上,臣的胆子很小,禁不住您这么吓,会吓出毛病来的,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皇上早就给臣限制的如入囚笼一般,又何必再恐吓臣。”
听出朱寿去掉了卑字,正德莞尔笑道:“你倒是很会自抬身份,顺杆溜爬,囚笼?这倒有趣,说说看。”
朱寿面露哀怨道:“皇上赐给臣杀人的权力,就好比皓月当空,皇上您端着盆水给臣,月在水中,看起来好像将这天下都送与了臣,可实际上,皇上既没给臣军权,让臣总兵一方有藩镇之威,又没给臣内阁阁臣官职以统御百官,说到根本,臣依旧什么都不是,这辈子看来也别指望升官发财了,因此皇上给臣的江山就如这盆中水月,手一抖,盆掉水撒,什么都没有。”
正德嘿嘿笑道:“也不必一副可怜兮兮哀怨的德行,朕没有防着你,你也知晓,既然要做朕,替朕看着天下四方,这秘密就不能见了光。不过朕刚才说的也并没敷衍你,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往上爬,朕也绝不会阻你升官的。朕既然这么做,就信得及你,朕再给你交个底,只要不是出现不可收拾之局面,你做什么朕都不会干涉和过问的,这回该知足了吧。”
朱寿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君无戏言。”
正德不屑的打了个哈哈。
朱寿嘿嘿一笑,瞧了一眼躬身肃立已将头低垂的钱宁,原来你就是钱宁。沉吟了片刻,笑道:“皇上,您可别怪臣没规矩,臣心里是真的有个疑问向请皇上解惑。”
正德瞧着朱寿,似笑非笑淡淡道:“若你再敢说出疑心朕的话来,朕会很高兴教教你应该怎样对朕说话。”
朱寿急忙道:“臣没疑问了。”
“说。”正德微咬牙道。
朱寿堆笑,小心翼翼道:“是,臣是觉着其实监视防范天下文臣武将,锦衣卫和东厂……臣还听说皇上又恢复了西厂,有这么多干练威吓朝野的衙署,何必再多此一举,让臣……”
正德抬手止住朱寿的话,乜向钱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既然你问了,朕就明白告诉你,对于他们这些奴才侍卫们,朕也不是很信得过。”
钱宁扑通跪倒在地,惊慌道:“皇上,儿臣绝无自外于皇上之心,儿臣对天发誓,若有丝毫不臣之心,天诛地灭,伏请皇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