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客栈院门外,朱寿听着城门外传来已喊得有些嘶哑愤怒至极的吼声,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秦钟开门,咱们列队欢迎指挥使大人。”
秦钟恭谨的应了一声,迈步走向西堡门,他心里清楚朱寿的用意,孟明哲不是蠢材,更何况他是刘瑾在武将中唯一能称得上心月复的人,朱寿是想让他瞧瞧孟明哲究竟知道多少关于他的秘密。
秦钟右眼下意识的微眯了一下,一抹强烈杀机从右眼中迸出,趁此机会除了他?!
虽然孟明哲曾与自己称兄道弟,但现在他是刘瑾的人,自己和刘瑾无论先天还是后天都已注定是永远不可能化解的死敌,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不为其他,为了自己这条命能够继续很好的活下去,他都应该将刘瑾的羽翼干净彻底的铲除。
秦钟的心再一次悸动起来,他现在越来越有一种预感,自己要想活下去,看到刘瑾的覆亡,甚至是自己能亲手杀了刘瑾,自己就必须无条件的命和心都交给他,耳旁响起朱寿仿若白水一般清净的声音:“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秦钟眼中的杀意消失了,看着不断从堡门缝隙砸落下来的飞灰,以及这小段路上耳朵已灌满了的暴力怒骂声。
微沉默了一下,抬手将厚重的门闩抬起,两臂粗布兵服瞬间暴起,轻松地摘下门闩,杵在了拱门土泥墙壁旁,没等回身,堡门已被暴力推开,秦钟迅疾转身,快步来到门前,翻身跪倒:“小的秦钟叩见指挥使大人。”
那名喊得脸色紫红脖颈青筋绷起的护卫亲军暴怒的一个箭步冲进来,抬脚狠狠的踢向秦钟。白靴在要碰触到秦钟胸膛的刹那间,秦钟的胸骨突然向里一凹,左肩胛仿若章鱼的触角,诡异的向后夸张的扭曲。
穿着白靴的脚仿若抹了油一般擦着粗布毛糙的表面从秦钟胸膛划过,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奔去。
在拱门内跪成一排中间的孙大彪和胡侃非常利索的身子向两边一扭,护卫亲兵踉跄冲过去的刹那间,两人的手都闪电般伸出,在他的脚踝处轻碰了一下,护卫亲兵随即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尘土飞扬,三米外护卫亲兵大字型摔昏在了地上。
其他护卫亲兵脸色一变,都飞快的抽出了腰刀。
“放肆!还不把刀收了。”端坐马上的孟明哲沉声喝道。护卫亲军虽满脸杀气但都不敢怠慢急忙还刀入鞘。
孙大彪和胡侃的动作隐秘快捷,更兼孟明哲从堡门开启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秦钟,并没注意到,但秦钟的小动作却是清楚看在眼里。
孟明哲带兵打仗虽是草包,但毕竟出身武臣世家,弓马拳脚功夫虽不精,但却不妨碍其见识渊博,知道这是出自武当长拳的粘劲。
孟明哲眼神再次微眯,看着伏地低头的秦钟,眼中闪烁着惊疑,这是他对本官的下马威还是虎死不倒架依旧沉湎在昔日锦衣卫的倨傲中?
脑中飞快思忱,翻身下马,来到秦钟面前,孟明哲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意,搀扶起秦钟:“秦钟老弟,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在打为兄的脸吗。”
秦钟躬身道:“秦钟如今是指挥使大人麾下一小卒,在大人面前不敢放肆。”
“秦钟老弟说笑了,你我兄弟岂是以身份高低论交情的俗人,老弟虽然仕途多桀,但为兄与老弟相交原也不在老弟春风得意时,套用光武时宋弘的话说,我与贤弟是贫贱之交,我待贤弟犹如糟糠,呵呵呵呵。”
秦钟眼角轻颤,慢慢抬头,满脸堆笑看着孟明哲:“大人徒然大驾光临东八里堡,可是有什么大事?”
“东八里堡小旗朱寿叩见指挥使孟大人。”
孟明哲微撇眼瞧了一眼朱寿,嘴角的暴戾之色刚乍现,眼神随即又飞快落回秦钟身上,深深地看着依旧满脸堆笑瞧不出什么异色的秦钟,慢慢笑了。
两人都是一脸春风和煦的笑意,笑容里都透着从骨子里的亲热。果然不愧是镇抚司出身,神色滴水不漏,竟瞧不出一丝破绽,这个叫朱寿的小旗从京城回来,明知自己的主子完蛋了,既不去本官处乞求饶命,还敢在本官面前如此镇定跟没事人一般,还有就在他回来前后脚的事,蒋钦就被镇抚司拿了,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孟明哲心里突然一紧,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秦钟是皇上派来监视本官的?可、可本官是刘公公的人,皇上如此宠信刘公公,又怎么会派人监视他的人?!
孟明哲急忙掐灭了这没来由的念头,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含笑的面容微扭,目光再次落在朱寿身上,看来要破此迷局,只有借打鬼引钟馗了。
“朱寿。”
“卑职在。”
孟明哲脸色欲沉未沉之际,余光突然发觉秦钟脸上的笑意变得诡异起来,心里随即一跳,已到唇边厉声呵斥的话转而平静地说道:“今儿本官来是告知你,你和你手下的兵不再驻守东八里堡了,稍后就调防去保安州。”
“卑职遵命。”
孟明哲挥了下手,一名护卫亲军从怀内拿出调防军令递给朱寿。朱寿双手接过牛皮笺封,伏地轻叩了一下头,站起身,后退回行列,再次跪下,微垂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秦钟陪笑拱手道:“移调驻防这么点小事竟劳烦指挥使大人这样的天气亲自前来,大人勤于军务,尽忠职守,小的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孟明哲呵呵笑道:“老弟又在羞臊为兄,跟老弟说实话,就是这天气闹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爽,因此就借着这件小事出来散散心,也是想来瞧瞧老弟。老弟,要不这样,你随为兄回保安卫吧,先在为兄那委屈几日,等这烦心之事都随风吹散了,为兄保证会给老弟谋个好的前程的。”
“大人念及旧情,秦钟感铭肺腑,只是我因何会到此,大人虽不清楚,想必心里也能猜出一二分,我不瞒大人,我碍了刘公公的眼,他老人家一天火不消,我就得当一天卒子,为大人计,大人还是不帮忙的好,秦钟只是盼着有朝一日刘公公能消了心里的怨气,到那时大人若还记得我秦钟,秦钟一定与大人喝上三天三夜,以谢大人不弃之情。”秦钟诚恳的说道。
孟明哲深深地看着秦钟那张从里到外透着真诚的脸,心里怎么都觉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但也敏锐的从秦钟的话里听出弦外之意。那就是无论他是什么原因到他麾下做了卒子,都不是针对他而来。
疑惑虽依旧未解,但压在心头的重石如释重负的落下了,孟明哲抱拳拱手,别有深意道:“老弟既然如此说,那为兄也不好说什么了,一句话,今后但有事需要为兄的,为兄义不容辞。”
秦钟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孟明哲,拱手抱拳施了一礼。
孟明哲摆了下手,两名护卫亲军过去将那名摇晃站起的亲兵搀扶着上了马。
孟明哲回身上马,目光随意往拱门内瞧了一眼,看到江彬,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缰绳抽了一下马颈,胯下坐骑纵身窜了出去,一众人骑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朱寿瞧了一眼嘴角沾着一丝狞笑望着孟明哲离去背影的江彬,淡然一笑,沉声道:“兄弟们,走了,咱们兵发保安州。”
负手出了堡门,与赵顺带领接防的兵卒擦身而过,朱寿淡然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赵顺有些不自然的一笑,眼神有些发虚的躲开朱寿的目光。史可朗、孙大彪等兵卒嘻嘻哈哈跟随着出了堡门。
赵顺瞧到后面的江彬,将头低下,江彬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从来就不认识他一般。
朱寿转过身,用背迎着风,冲站在堡门的秦钟招了招手,秦钟急忙小跑过来,朱寿低声道:“把那小旗做了,我估模着他一定会有些私财的。”
秦钟嘴角浮起一抹狞笑,点点头。转身走回时,冲背转着身行走的江彬微笑了一下。
江彬眼角轻颤,转身加快速度,来到朱寿身旁,又背转着身并行,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朱寿淡淡道:“想给兄弟们弄点零花,不必谢我。好了,说说保安州的情况吧。”
“保安州驻千户所,连州城及治下镇堡共驻兵八百,实有勉强六百,千户坐镇,千户姓连名顺,字怀安。把总两人,镇抚两人,周边镇堡村寨百户所有十个……”
朱寿打断道:“不论治下百户所,保安州内驻兵多少?”
江彬忙道:“瓮城加城内驻军不足百人,由一个总旗管辖。”
朱寿疑惑道:“这好像不对吧,按大明军制,总旗辖下五十兵卒,怎么他却管了一百人。”
江彬笑了一下:“总旗叫连安,是千户连顺的亲兄弟。”
朱寿恍然笑道:“这个连安怎么样?”
江彬沉默了一下,沉声道:“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