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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毅边走边不住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跟着,从身无分文到口袋里一下多了几百块钱,简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直跳得要嘣出嘴来。走出那个路口好远,他才想起来,老胡曾和他约好不要走远了,就在两个街口外的光华剧院等他。
可是到了光华剧院陈文毅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下意识地加快步伐离开。他的心绪很复杂,他不想继续跟他同流合污,同时又有把钱带走的侥幸……
陈文毅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行人看不出异常,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拿着一包报纸包着的女乃油瓜子,边嗑边走着。他跑了一段路,再回头看身后,应该没有人跟着了。
陈文毅稍稍放下心来,顿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冲了上来,令他感觉全身乏力,脚步踉跄。他赶紧走进一家饭店,想吃上一大碗大排面。开票的服务员头也不抬地:“3两粮票。”
陈文毅的粮票早被偷了:“我加钱行吧?”
紧挨着天花板有一根铁丝连着收钱的柜台和厨房,开好票,服务员举起来夹在铁丝上的票夹上,将票夹往前用力一推,票就飞进厨房了。
肚子饿的时候,就感觉菜上得太慢。终于等来了大排面,陈文毅也不等面凉,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整张脸都要埋到面碗里去了。
等他一口气吃完大半碗面,满足地抬起头,才发现面前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子还真会跑呀!”老胡冷冷地。
陈文毅顿时冒了一头冷汗,除了老胡,他身边还有一个精壮的年青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中仍然拿着报纸包着的瓜子。原来陈文毅一直是被他跟着。
陈文毅惊恐地对老胡:“光天化日下,你想干什么!”
老胡冷笑道:“想干什么?民警一来我就告发你骗钱!你口袋里的钱都不是你的!”
陈文毅一怔,张口结舌不知道什么了。
老胡:“你也吃饱了,乖乖跟我们走吧。”
陈文毅无奈地跟着老胡走出饭店,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那个精壮的年青人跟在他后面,十几岁的少年却不见了。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上南北走向是襄阳南路,东西走向是永嘉路,都是陈文毅陌生的街道。
一行人正待过马路,陈文毅突然对身边的老胡:“民警来了!”
老胡眼光一转,陈文毅拨腿就朝街对面跑去。
永嘉路是这一带串联多条街道的主干道,自行车、公交车、以及各种其它车辆很多。陈文毅刚跑起来就被一辆自行车碰了一下,他顾不得疼痛,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冲到路中央,一辆汽车紧贴着他的后背驶过,另一辆公交车则挡住了他的前方,路人一阵惊呼:“不要命啦……”
可是陈文毅刚冲到街对面,就被一双手抓紧住后衣襟,一转头,迎面一拳打过来,他只觉得眼冒金星,仰面摔倒在地上。这一拳正打在他的眉心上,令他剧痛不已。原来是刚才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精壮年青人,快马追到了。
上海街头的好处,就是哪里都不缺人。立刻,就有一圈人围了上来。老胡也追过来了,他给年青人使个眼色,叫他把陈文毅拖起来。陈文毅索性甩赖,躲开他的手,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刚刚被自行车碰到的左腿,扯破的裤子也渗出了血。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老胡怕引来民警,和年青人一起抓住陈文毅,边拖边嘴中喊道:“同志们让一让,我弟神经病犯了,满街都是汽车也敢乱跑,差点被车撞死,我要带他回家……”
陈文毅用力挣月兑着,嘴里大叫:“我不是你弟,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围观的人怕被他们三人撞到,纷纷让出道来,老胡和年青人一左一右夹着陈文毅往前拖,老胡喝道:“再不老实,我把你抓到派出所去!”
陈文毅回骂道:“走呀,去派出所看谁罪更大……”话音未落,右边的年青人又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痛得他弯下了腰。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人,挡住了三人的去路。年青人下意识伸手要推开中年人,却听见他突然惨叫一声,手腕居然被拗折了。他剧痛之下,左手放开陈文毅,抱住右手狂跳。陈文毅的右边突然失了支撑,往地上倒去,差点把挟着他左臂的老胡也带倒在地。
老胡愤怒地看着中年人,正要发作。却听面前的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唱道:“红旗高展进香堂,威风凛凛四海飘,何方兄弟到此来,不看僧面看佛面……”
老胡一怔,脸色刹时就变了。只见他在脸上挤出笑容:“兄弟初来乍到,山门不清,道兄海涵海涵。”完老胡急忙抓住欲再向中年人冲去的年青人,另一只手抓起坐在地上的陈文毅,给年青人使个眼色,便要往前走。
岂料那中年人并不让开,嘴中道:“既然你听得出我的切口,你们走吧,这个人要跟我走。”
这是强夺了,老胡怎会甘心,可是他看了一眼赖在地上的陈文毅,和一脸痛苦表情的年青人,只好悻悻地离开。
中年人对仍坐在地上的陈文毅:“你还能走吧?”
陈文毅捂着肚子忍痛站起来,对中年人:“谢谢你。”
中年人:“你跟我走一段路吧,那两个是来上海码头抢饭吃的过江龙,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离开大街,就是连绵不绝的弄堂巷。中年人脚步丝毫不做停顿,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直到走入一条两边都是连绵围墙的僻静巷里,方才放慢脚步。
他转头对陈文毅:“这地方一眼就看得到有没人跟着,你不用怕。”
陈文毅稍稍松了口气,对中年人:“多谢了,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现在就像一个乞丐一样!”
中年人微微一笑:“不为什么,你被我碰上了,就是有缘。等到了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你就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陈文毅心中苦笑,他把他当成是和老胡一伙的了。“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话还没完,中年人就对他摆摆手:“我看得出来,不然我也不会管这个闲事。”
陈文毅放松下来,但想起刚才被老胡抓住的事,心中仍是一阵阵的后怕。这时天色已渐渐昏暗,到傍晚了。穿过这条不知名的巷,路口又是一条热闹的大街。陈文毅惊讶地发现,他又回到了肇嘉滨的区域,这一带的大街,正是早上茵带他走过的。
他心里一惊,可不要又碰到坤元会的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心想该离开中年人了。
中年人道:“看也没用,我们才走了多远,不会这么快就甩开他们的。”
陈文毅道:“那要怎么办?”
中年人笑着。“我有几个弟兄在这附近等我,那些过江龙看到我有这么多人,肯定吓得跑都来不及,你就可以安全地走了。”
这时天色已全黑了,正是吃晚饭的时节,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中年人拐进一条全是石库门房子的弄堂,只见前方一盏路灯下,有几人坐着喝茶。中年人走到他们面前,右手拇指与食指相交护在胸口,嘴里唱道:“作诗作赋断吉凶,阴阳祸福无私告。不分高下贫与贵,一一件件分明报。”
路灯下那几人全都站起来,一人以右手拇指搭着食指和中指放在胸口,道:“金陵自古卧龙地,兄弟结义四方游,笑看世人生计忙,我自悠然指乾坤。”
中年人与他们对上盘道条口,只听他们恭敬道“离宗护法到啦,请进屋上座。”
陈文毅跟在中年人后面,正要跨进石库门,有人道:“离宗护法,这个叫化子?”
陈文毅一身衣服滚得十分肮脏,加上裤子也撕破了,还沾着血迹,难怪被人看成叫化子。只听中年人:“让他进来吧,不碍事。”
“你们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什么事吗?”中年人坐在堂房的一张太师椅上,平声问道。
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恭声答道:“所以急着请离宗护法来,是因为这两天有一件大事。”
陈文毅也坐在堂房的一角,手中端着他们给的一杯茶水。他心里好,这些是什么人?可是接下来他们的对话,立刻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在苏州河边的棚户区,几个坤宗的弟兄,遇到杨门的二伯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