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贤士,这时都在绞尽脑汁,他们是必须找到说辞,必须说得卫洛心服口服。因为,他们自命贤才,今晚之宴又足有十一国才志之士聚集。如果在这样的场合输给一妇人,实在是一种耻辱。
众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然而,一直没有一个贤士站起来。
要是一般的场合,贤士们就算有半条说得过去的道理,也会站出来显一显的。可是这场合不行。他们争辩的对手是一个妇人。因此,他们如果开口,一定要道理充足才妥当。
一时之间,气氛都有点僵滞了。随着时间的拖延,整个一殿的男人都有点不高兴了。可是,他们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卫洛那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她甚至害怕有人因为她太能言善辩而指责她,直接说出“妇人贤德有才,便骂其为妖,以掩饰自身无能!这种人亦称丈夫?真真可笑也,可叹也!可悲也!”的话来。
这样一来,众人要指责她,便只能通过辩论来把她驳倒了。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满殿的丈夫都有点难堪,公子不离站了起来。他冲着卫洛一叉手,微黑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友善的笑容,“妇之所言,足令我等深思,此问暂放一边。诸君请就义信君之事辩一辩。”
公子不离这话一出,却半晌都没有人回应他。他转眼一看,见众人还在对着卫洛指指点点,讨论的还是她的那番话,不由有点难堪地笑了笑。
事实上,他刚才所说的,出身卑贱而成就功名的,成功是上天注定,还是努力可得的问难。对时人来说,是个经常性破解,争辩的话题。并不新鲜,而且各家有各家的说法,一直没有定论。
所以,他们并不感兴趣。他们地注意力,还放在卫洛的那番话上。
公子不离站了一会,也没有半个人答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下。
卫洛清贵高华的小脸上笑容淡淡,她低眉敛目,表情冲淡温和,只等着众人的驳斥。
满殿当中,与她一样低眉敛目的,只有泾陵公子。
他低着头,紧紧地盯着光洁的几面。他的右手食指在其上轻轻地敲打着,他的指节绷得僵直,僵直……
这大殿中实在人太多了,众人的私语声也太吵杂了,那‘劈劈啪啪’燃烧的火把所散发的油烟味,也实在太浓了。这些,都令得他不舒服,很不舒服,几乎是烦躁之极!
终于,在一片安静中。他站了起来,喝道:“今晚之宴就此罢场,明日再行问难!”
他说到这里,长袖一甩,竟是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
见主上就这么转身离开,泾陵府中的一个一等食客马上站了起来。他双手一叉,冲着众人笑道:“明晚之宴,蔡姬,庆姬,元姬皆会出席!”那贤士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卫洛,接着说道:“介时,天下之绝代佳人,此间足占一半。诸公可尽欢矣。”
不管哪个时代,美人总是让人兴奋的话题。这贤士这么一说,殿中响起了一阵欢笑声。
笑声中,众人一一退席。
卫洛低着头,任由义信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知道,泾陵公子已经拂袖离去。她甚至知道,他在走到门口时,不知为什么停顿了一下,略略转头,却只是转到一半便嗖地转回快步离去。
他走了!
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从此后,真是陌路人了!
卫洛紧紧地闭了闭眼睛。
她不愿想的,她一点也不想再念起这个男人!她,连恨也不想恨他,她能做的,最好就是完全地忘记这个男人!
所以,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清明一片,目光中再无半点余波。
义信君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向大殿门口走去。
这两个人,便如两轮明月,走到哪里,都有频频痴望的眼神。
不一会,他们便出了大殿,上了马车。
马车旁,侯着几十个贤士剑客。他们低着头,只在偶尔抬眼之际,才不小心地瞟向卫洛。
纵一不小心瞟到,他们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好奇和惊艳。
卫洛坐上了义信君的马车。
一上马车,义信君便紧紧地捂着卫洛的手,他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洛,可泣矣。”
卫洛一怔。
她抬起头看向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勉强地笑容后,她摇了摇头,“不,不值得。”
义信君温柔一笑。
马车迤逦驶出泾陵公子府。
马车一出正门,神不守舍的卫洛便给呆住了。
这大门外面,街道两侧,足足停了上百辆马车。马车上熊熊燃烧的火把,排成了二条光亮的长龙。
这一点,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些马车,居然全部都是香车!
前壁漆以粉色,车帘由轻纱和珠帘组成,人还没有靠近,幽香便阵阵袭来。这里所有的马车,都是这个模样。
上百辆马车,足是上百辆香车!
火把形成了长龙,香风也熏满了街道!
此时此刻,每一辆马车上,都伸出一个脑袋来。这些脑袋都是一色的珠钗晃动,云鬓低垂!
就在卫洛愕然地瞪大眼,好奇地伸出脑袋张望,连郁恨都给忘了时,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朗朗叫道:“玳姬求见义信君!”
玳姬的声音一落,另一个贵女惊喜地叫道:“啊噫!这是齐人的马车,那,那便是义信君呢!”
这声音一落,整条街道便如炸开了的油锅。瞬时无数吵杂声,叫喊声,娇嗔声不绝于耳。
种种声音中,玳姬的马车中传来的声音最响亮。因为,那是由四五个练了功夫的女子,同时用内力喝叫出来的,“妾闻义信君美艳绝伦,天下无双!妾愿一睹!君若有意,妾愿嫁也!妾财富无数,识情识意,堪为良配!”
这街道并不大!
这时贵人们纷纷出府,到处都是马车!
这时实是人挤着人,吵杂不休!
但是,这所有的种种,都掩不去这整齐响亮,注满了内力喝出的渴嫁之声!
瞬时,无数目光都转向了玳姬的马车。火把熊熊中,玳姬艳丽浮华的脸上得意洋洋。迎上众人的目光时,她骄傲地挺了挺自己高耸的胸部。她似乎害怕世人不知道她是多么丰满,挺着胸部的同时,她十指尖尖的小手还在搔模着胸前那一块白女敕处,一边模,她一边把襟口向下直扯。在她的扯模下,她雪白的双丘,已浮现了大半,连那两颗樱红都若隐若现了。
而在玳姬做这些动作时,那整齐的渴嫁之唱,又在重复第二遍,“……君若有意,妾愿嫁也……”
众人的声音都给淹没了!
整个街道中,只有这整齐的唱声在传荡。
义信君给惊呆了。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盯着。半晌后,他突然伸出长大的袍袖挡住眼睛,颤声向卫洛问道:“这,这便是齐之贵女?”声音不掩惊惶。
饶是卫洛心事沉沉,饶是她又气又恨又苦。此时也不由有点好笑了。
她嘴角抽动着,抿唇笑道:“然也,此妇名玳姬。”顿了顿,她笑吟吟地加上一句,“我易容为丈夫时,她也曾说愿意嫁我。”
义信君恍然大悟。
他放下挡着眼睛的衣袖,嗖地一下拉下车帘,叹道:“世人皆说楚人狂放,我竟不知,晋亦如此?”
卫洛盯着他冒汗的额头,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回道:“玳姬本是楚公主。”
义信君这下是真明白了,他点头说道:“果然,果然是狂放不羁,多情浪漫。”他才说到这里,声音便给外面整齐响亮“妾闻义信君美艳绝伦,天下无双……”的唱声给淹没了。
这已是第三遍唱起了。
义信君显然有点受不了了,他再次伸袖遮眼,急急伸头朝驭夫喝道:“速速离开!”吐出这几个字后,他又急急地缩回头,把车帘又拉好。
“诺!”
驭夫朗声应诺后,众剑客策马上前,开始给他开起路来。
剑客们这一开道,气氛便凝滞了。那杀气腾腾,黄光闪闪的剑锋,散发着凛冽的寒意。这杀气,这寒意,令得众香车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令得那些刚准备下马车亲近之的妇人停住了脚步。
众女僵住了,而齐人的马车在稳稳前进。
直到义信君的马车去得远了,玳姬身后的众女还在高唱。
玳姬眼巴巴的目送着义信君的马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半晌后,她苦着脸,泪水盈盈地泣道:“为何诸国间如此多的绝色美男,我竟不能拥有一个?”
她实是伤心之极,这话一出,珠泪滚滚而下。那齐声高唱的四女面面相觑着,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停止了唱声。
在玳姬的滚滚泪流中,一香车中伸出一个脑袋来。这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她眯着眼睛目送着齐人的马车驶离,叹道:“玳姬真痴人也!为了今晚,遍请我等伎者助兴。这么多的香车人马,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力。这义信君,面对如此盛情,居然都不露面让我等一睹,真无情人也!”
这少妇越说越是感叹,越说越是感叹,直过了好久,她看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玳姬时,还是满眼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