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局面便有点僵住了。
这齐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她甘愿附于无宗无名的卫洛之后,为她陪嫁,可卫洛偏生不愿。
这消息传到齐国权贵耳中后,他们都有点恼火了。当下问了晋使,见晋使吐词模棱两可,也没有明确说,是想换别的贵女陪嫁。于是,齐国权贵们商量来商量去,便决定暂且把这件事按下。
时人讲究一诺千金,这事本来便是公子泾陵提起,可事到临头却出现这种状况,实让齐人恼火。
何况陪嫁一事,还是两国之间的一种政治交易。这一泡汤,很多约定好的事便有了变数。
唯一庆幸的是,这事还没有公开,完全可以按下而不被世人耻笑。
只是齐人在暗地里,不免嘲讽公子泾陵无能。
这一点,公子泾陵知道。
可是他知道也没有办法,在这事上,他真切地感觉到了无力。
他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卫洛在想些什么,怎么说出‘不愿与他人共夫’这种荒唐之极,闻所未闻的要求来。
时间紧凑,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再不赶回晋国,就怕冬雪一降,便寸步难行了。
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把这陪嫁一事压下,壮行的奴隶也不购买了。一切先回到了国内再说。
决定一下,晋使便在半月后,正式起程了。
那一天,起程的并不止是晋人,诸国使者,也都是在这几天开始赶回国内。
绵延十数里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卫洛坐在马车中,半倚半躺着。
喧嚣声声中,公子泾陵还在与齐人寒喧。
众马嘶鸣,人声纷纷中,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卫洛的车帘便被人拉开,公子秩清俊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他温和地望着卫洛,半晌半晌,才低叹一声,说道:“卫洛,一切小心。”
他实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好。
卫洛点了点头,她低低地回道:“然。”
公子秩盯着她,有心想问她陪嫁一事,可是想到前阵子自己几次相访,想当面询问卫洛,却被公子泾陵拒绝了。现在木已成舟,她都要回晋了,这问不问,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只能叹惜一声。
随着车帘放下,卫洛垂下眉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队伍中的喧嚣声渐渐少去。
看来,要启程了。
正当卫洛如此想着的时候,马车门被人拉开。
卫洛错愕地转头,怔怔地对上纵身跨上马车的公子泾陵。
公子泾陵没有理她,他抬眸盯向她身后的四侍婢。
四女对上他的双眼,同时打了一个寒颤,她们低下头来,这时,公子泾陵淡淡的吩咐道:“留一人!”
“诺。”
三个侍婢先后退下马车,只留一个年长最显沉稳的在马车中。
公子泾陵走到卫洛身边,他在塌上坐下,然后,右手一伸,便紧紧地锢制着卫洛的手臂,把她扯到膝盖上。
他的动作十分的猛,隐隐带着戾气。
卫洛安静地坐在他的膝头,任他搂紧。
马车晃动,开始启程了。
这时的马车,颠得十分厉害,卫洛坐在他的身上,有这上好的肉垫子护着,倒是安稳得很。在摇晃中,她眼皮上下打架地,睡意沉沉而来。
公子泾陵低着头,冷冷地盯着她。
他眼神很冷很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可是他的手臂却很紧很紧,完全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前。
此刻,他见到她如此舒服——都差点睡着了,不由喘息了一声。
他深呼吸了一下,转头看向外面。
车帘已经掀开,漫天烟尘中,送行的齐臣,那身影已经越来越远了。
半晌半晌,公子泾陵的声音沉沉地传来,“小儿?”
卫洛没有理会他。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长长地睫毛扑闪着,那模样,仿佛在告诉他,她已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公子泾陵见状,不由哭笑不得。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渐渐看不到了的齐人,徐徐说道:“卫洛,有齐公主陪嫁,有齐人为你后盾,实是尊贵之事。我多日奔走,才为你说得这一切。”
他的声音,很温和。
卫洛还是紧紧地闭上双眼。
公子泾陵见状,不由又是一声长叹,“你这般随我归国,没有陪嫁,没有仪仗,没有奴隶,连我带来的嫁妆也无法启用。小儿,你可知,这于你不利啊。日后,其他妇人入门,你必势孤!”
他这话,依然是苦口婆心。
卫洛缓缓睁开双眼。
她睁开墨玉眼,静静地看着他。
好些天了,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他这般诚心地向她分析其中的厉害关系,实在让卫洛觉得,自己不能再假装沉默。
因此,她望着他,望着他那山棱河岳般,鬼斧神工雕塑出来的俊脸。
望着望着,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她垂下眼来,低低地说道:“如此,你不娶他妇便可以了!”
她的语气,依然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泾陵公子怒极反笑,他盯着卫洛,盯着她浑然不同已往,显得特别执着,坚定的表情,半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哧笑。
卫洛听到了他的哧笑。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半晌半晌,她的声音低低的,弱弱地传来,“泾陵?”
“恩?”
“我实无法接受你有别的妇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弱很弱,她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你曾言,我心悦你。然也,我悦你久矣。可是泾陵,你要我日日守在后苑,盼你偶尔垂幸。你要我与其他妇人一道,争你一夜之欢,你要我手段用尽,心机百出,只为孩子求继承之位。我实不屑也!”
她的声音幽幽传出。
公子泾陵在听到她说出,“我实不屑”几个字时,身躯一僵,瞬时,一阵阴冷之气充塞了整个马车中。
卫洛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只是痴痴地望着车帘外,望着那渐显荒芜的原野,低低的,幽幽地说道:“那样很累很累的,你不知道么?那样的生活,比孤单更可怕!那样的我,我光想想就会恶心,后怕。人生很短的,你不觉得么?我实不想这样过日。泾陵,悦你又如何?心被割破了,流流血,痛过后许会痊愈。可那样活着,那样与你的妇人一起争宠的活着,实比死还不堪。”
卫洛幽幽说着时,公子泾陵在冷冷地盯着她。突然间,他哈哈一笑,笑声一止,他冰寒彻骨地沉喝道:“荒谬之极!”
丢下这四个字后,他厉喝一声,“停车!”
摇晃中,马车停下。
公子泾陵手臂一甩,把卫洛一把重重甩开后,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车帘摇晃中,他的身影不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