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咎急得团团直转,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担忧上,便没有注意到一旁卫洛捉狭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期待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脚步一顿,双手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地说道:“咄——既然惹上了,认罚便是!”
说到这里,他脚步一提,便向城门直冲而去。
卫洛连忙提步赶上。
剑咎这一想通,人马上恢复了原样。他嘻嘻一笑,朝着卫洛说道:“妇人,可有心揪?”
卫洛摇了摇头:她又不是真公主,虽有点胆怯,却说不上心揪。
剑咎嘴一扁,磨了磨牙,喃喃说道:“可我有些心揪。”
卫洛闻言,嘴角不由一扬,她生怕自己当着剑咎的面笑出声来,连忙侧过头去。
剑咎兀自望着城门,喃喃说道:“马上就是新春了,今朝倒好,有一妇人相伴了。”
卫洛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我名卫洛。”
剑咎闻言,头一转,朝她哧笑一声,“越国四公主怎可能姓卫?”卫洛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这时已来到了城门处。
会稽城很大,城内四通八达,车水马龙。
与别处不同的是,卫洛注意到,这个城里的男人,贤士偏多,很少看到游侠儿。这些头戴竹冠,木冠的贤士,一个个相貌文秀中透着软弱。
当然,这种软弱,是因为这些男人的体形特别颀长,清瘦,相比于中原诸国的男人来说,便显得小型了一点。
同时,卫洛发现城中两侧的房屋,百分之九十是木制建筑,房屋外型精巧,却显得有点繁复。
而且卫洛还发现,很多行人,在长袍上,也如楚人一样绘着云,凤,神女,巫山等画景,看来,越人受楚人的影响是很深的。
因为卫洛是越国名义上的公主,名义上她是这里长大的。所以她好奇的四下打量时,并不敢太明目张胆。
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盛装华服的少女,这些少女大摇大摆的在街道上漫步,她们的身后,跟着马车,还跟着剑客随从。
与别处相比,这里的少女,个个皮肤特别水灵,身形也是婀娜多姿。她们便与越地的河山一样,灵秀之至。
也许是受楚人的影响,这些少女们特别大胆,有些少女的衣袍,特地在胸下束一块红练。这不是腰带,因为她们腰间另有饰物,另有腰带。
这一块束得上上的红练,衬得少女们的胸高高耸起。而且,这里消瘦的女孩子特别多。可能,楚王好细腰的影响,这里也波及到了。
不但少女,连一众的少年们,也是消瘦的多,他们的腰间,佩带着大大小小的玉佩,挂着的佩剑,也显得精巧,就是太精巧华丽了,上面不但镶满了宝石,而且看起来轻飘飘的,让卫洛怀疑,那里面的剑压根便是木头做成的。
剑咎对会稽城是熟车熟路,他带着卫洛跨过两座长河上的浮桥,拐入一个小胡同后,便来到了一处宅院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宅院,剑咎刚刚推开大门,一对四十来岁的老夫妻便急急跑出。他们看到剑咎和卫洛,先是一怔,转眼,那老头向着剑咎深深一揖,恭敬地唤道:“见过小主人。”
剑咎一对上这两夫妻,鼻尖迅速地渗出一滴汗水来。他望着那老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师兄,可,已到达?”
他说出这几个简单的字后,竟是伸袖拭了拭汗水。
那老头应道:“主上已经到达。”
他这回答一出,卫洛便看到剑咎嗖地一身,便是回头一转,跨步便向大门走去!他竟是想逃之夭夭!
不过,剑咎的脚步才跨出一步,又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苦着脸继续问道:“现今可在?”
那老头应道:“主上已离开半月余,临走时,他说小主人会回来过新春,因此要小人转告小主人,在此安心等候。”
剑咎一听到他师兄这个时候并不在,当下嘻嘻一笑。他大步向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卫洛叫道:“妇人,你自处吧。”
他这“妇人”一叫,两夫妻同时抬头看向卫洛。不过他们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想来也是,他们的主人,个个都是易容高手,现在再来一个假扮少年的妇人,也不是稀罕事。
这个庭院,很雅致。
庭院不大,百分之九十都是树林。令卫洛感兴趣的是,有一条五米宽的小河,围着庭院转了一个整圈!而在小河的两旁,则植着森森树木。树叶交相叠盖,映得那河水特别清幽。
现在都是冬季了,其中有半数树木,还是枝叶繁盛。
而在小河的中间,给环绕成岛屿的最中心,则只有一个院落,院落里面的主建筑是二栋精美的木制房屋。在二栋房屋之间,另有四五个小木屋,看来,那是两老夫妻居住的。
卫洛在晋国见到的房屋,都有广场,有宽阔的可容马车通行的石板路。这里却啥也没有,从大门进来百步不到,便遇上了这条环形小河。
两老夫妻从小河上的拱行桥,颤巍巍地通过。而剑咎,早已一个箭步跳过小河,再二三个箭步,便窜入了树林深处的院落中。
这样的建筑,很有意思。卫洛还是首次看到,她围着小河,直转了一圈,花了近半个时辰欣赏了个遍,才从拱桥步入院落处。
卫洛在这般水静林密的院中一走,心情大好。她远远地便听到剑咎忙来忙去的脚步声,也没有打扰,继续向院落后面,那与后山相连的树林中走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太阳落山了。是用餐的时候了。
卫洛大步向院落里走来。
她一脚跨入了拱形木门。
蓦地,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卫洛嗖地一声,抬起头来。
漫天晚霞中,对面的竹林下,一个蓝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迎上了卫洛的目光。
四目相对!
几乎是突然的,卫洛呆住了。
站在几十根楠竹下,石几旁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
这青年,很俊美。
卫洛刚刚感觉到他的俊美,便被他那双眼睛给吸引住了。
这青年,有着一双极温柔,极宽容,仿佛洞悉了所有世事,也仿佛胸怀着浩宇天际的眼睛。
他便站在青竹丛中,蓝袍长身,脸白如玉,五官俊美中透着清空,目光温柔宽容。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卫洛的心中,泛起一句诗经里的话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漫天霞光四射,夕阳华美之极,那红艳艳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却在一瞬间变得安静,变得淳厚,变得平和。
这青年之俊,不在剑咎之下。而他那双眼睛,不知为什么,让卫洛看了,竟有一种万景皆美,世事皆清的感觉。
就在卫洛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时候,突然间,一阵狂风向她一冲而来。只是一转眼,剑咎便急冲而入,他把堵在门口的卫洛推到一旁后,欢快地闪到了那青年身前,咧着大白牙,笑逐颜开地叫道:“师兄,你回来啦?”
他欢喜地叫了一声后,围着那青年转了一圈,转着转着,他右手一伸,嗖地一下,向那青年的怀中探去。
剑咎右手往青年怀中一探,却模了一个空。他收缩着空空的右手五指,嘟囔道:“明知我要回来,却啥礼也不备。”
他抱怨地说到这里,头一转,看向了卫洛。
剑咎见得卫洛还有点痴傻,不由三步并两步闪到她面前,他大脸一凑,鼻尖碰上她的鼻尖,叫道:“妇人,莫不是我师兄太过俊美,你看痴了眼?”
卫洛嗖地一下,小脸涨得通红,她咬着牙瞪了剑咎一眼,低头红着脸喃喃解释道:“实与想象中相差太远了。”
确实是,相差太远太远了!卫洛曾经想过大胡子师兄会是啥样,可她不管如何想,都没有想到,真实的他,会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美男。
剑咎收回头,他瞟了卫洛一眼,哼道:“如不是俊美不凡,又何必入我师门,学习易容之道?璧如沙砾,混于众沙当中,一转眼便淹没不见,何必易容?只有相貌美如珍珠,才需易容以掩盖之。咄,妇人愚笨!”
他摇头晃脑地说到这里,哧笑了一阵卫洛后,突然记起自己的正事。当下把卫洛的手一扯,拉着她来到那青年身前,献宝似的大叫道:“师兄,我把妇人弄出来了!”
在那青年向卫洛看来时,卫洛立刻退后一步。她向那青年深深一揖,朗声说道:“请容妾沐浴更衣,以真容见君!”
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青年的景仰和感激,
那师兄闻言,点了点头,含笑道:“善。”
卫洛再次一揖到底,转身便向房中走去。
不过一刻钟,卫洛再出来时,已是露出面容,一袭女装。不过她没有着红袍,而是穿上一袭淡紫外袍。
卫洛一走出,那青年便是一怔。不过一转眼,他便是温柔一笑。
卫洛曼步走到他身前,盈盈一福,脆声说道:“四年多前,如无君之易容书,如无君所赠的衣袍钱币,妾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一年多前,剑咎来寻,妾方知君已寻妾三年。世情淡薄,生死寻常,君却至诚至信,妾无以为报,请受妾这一礼!”
说罢,她缓缓向后退出三步,双膝一跪,向着这青年盈盈跪倒。
她刚跪下,那青年便急急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她的双臂。
肌肤一触,一股特别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卫洛不知不觉中,已被他扶得站起。
这青年含笑看着卫洛,温和地说道:“我名殷允,往后,你唤我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