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大军撤退时,是场面最混乱,也最是不可控制时。几千年来,退而不乱,一直是衡量一个将军是否为名将的条件之一。
泾陵倒地,只有围在他身边的众将士才可以看到,他昏迷之前嘱咐说,“秘之”,那意思人人都懂。在这个大军撤退的关口,绝对不可把他受了伤,昏迷的事传扬出去,不然,这十几万儿郎,便会一溃千里,便会被楚人一举攻灭。
当下,那宗师回过头,瞪向举着代表泾陵帅旗的武士,沉声喝道:“旗帜高扬!”
那武士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当下他头一低,沉痛地朗应道:“诺!”
得到回应后的宗师,抱着泾陵跳入了他的马车中。当下,泾陵驭者取下代表晋君身份的旗帜,送给晋将荡。泾陵一倒,地位最高的将军荡,自然成为大军的统帅。
荡慎重的接过帅旗,插在自己的马车上。
看到泾陵被带入马车,不动声色地混入撤退的大军,众将松了一口气。
现在,后军已经撤退完毕,中军已转身,这些将军们会领着前军断后!
晋将荡沉着一张国字脸,暴喝道:“诸君,且让楚人见识一番,纵使撤退之时,纵使三军只剩一军在,我晋军,也不是楚人能敌!”
他的暴喝声,雄浑响亮,沉沉有力,远远传出。
他的声音一落,三万多前军将士,同时扯着嗓子,齐刷刷地吼道:“晋君雄威!天下无敌!晋君雄威,天下无敌!”
随着“晋君雄威,天下无敌”地朗喝声远远传出,这三万前军,同时焕发出一种一往向前,誓死已归的气概来!
泾陵的马车,急急地向中山宫中驶去。
驶不了半个时辰,突然间,驭夫在外面惊叫道:“夫人?”
那宗师一怔,提高声音问道:“何事?”
驭夫叫道:“夫人来了!”
那宗师一愣,他掀开车帘探头看去。
这一看,他便看到官道的前方,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正急驰而来。
那身影,如烟如电,如风如雾,从身影还只是模糊,到清楚地现出身形,只是一转眼间。
那宗师脸色微变。
他知道,泾陵昏迷前所嘱咐的“秘之”,另有一个含义,便是不可让夫人知道他受了伤。要知道,夫人刚刚受孕,这个当口,怎能当得起这种惊吓?
就在那宗师犹豫着,要该如何向卫洛掩饰时,卫洛如烟如电的身影,飘飞到了马车旁。
她站在马车外,脸色苍白,樱唇抿得死紧。
驭夫润了润喉,正准备找个借口时,卫洛开口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低而有力,“闻战场惊叫声迭起,我心揪揪,让我见过君上。”
那宗师闻言,从马车中伸出头来,对着卫洛勉强一笑,道:“君上还在领着前军断后,夫人且归中山宫侯之!”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卫洛便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声音微颤,神情却极坚定沉稳,“他若无事,你等不会先回!我心揪揪然,容观之!”
那宗师和驭者还想找借口时,卫洛目光沉静如水地看向他们,又说道:“我几经生死,不会慌乱,诸君不必忧虑!”
她说到这里,见两人还在迟疑,当形一晃。
就在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如一道雾一样,向马车中渗入时,那宗师下意识的右手一伸,想要把她推开。
他的手一伸出,便清楚地推到了卫洛的肩膀上。
可是,就在手掌与她的肩膀相接触的瞬时,卫洛消失了!
她如一道雾一般,突然散了。
那宗师一愣,紧接着,他惊骇地回过头。
果然,卫洛已出现在马车中。
那宗师瞪着安静地跪在泾陵身边,伸手抚向他的卫洛,一时之间,心中的惊骇翻江倒海地涌出,“夫人的身手,究竟到了何等地步?这,这,这太也可惧也!”
这时的卫洛,当然不知道那宗师的惊惧。
她跪在车板上,小心地扶着泾陵的头,把他搂在怀中。
她抿紧樱唇,眼圈中泪水盈盈欲滴。
不过,她不会让它掉下来。她的男人倒下了,她便是他的天!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鼻息甚微,这让她吁了一口气:他有鼻息。
然后,她扣向他的腕脉,试探着地输出自己的内力,向他的体内渗入。
她的内力,如春阳,如微风,缓缓而入,悄悄而渗,不知不觉中,已在他的体内转了一个圈。
转过这个圈后,她再次吁出一口气来。
卫洛坐在车板上,把泾陵轻轻翻转过来,背上,两个伤口已不再渗血了。卫洛把自己的外袍撕下两长条来,把两个伤口,再次捆了捆。这样捆住,只是防再次震裂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掏出手帕,轻轻地拭了拭泾陵额头上的血迹。血迹已经凝固,她根本拭不净。
卫洛咬着唇想了想,转头对身后的宗师说道:“马车颠覆,行驶过慢,容我抱着国君回中山宫。”
那宗师闻言,反射性地叫道:“人足怎敌马力?”
这话一出口,他便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夫人,她的身手,实是有点骇人,刚才她过来时,那真是如烟如电。这样的身手,倒是比马车要快要稳。
因此,话刚说完,他便哑了口,喃喃说道:“也可。”
“谢君应允。”
卫洛的声音一落,便已横抱着泾陵,飘飞到了马车外。那驭夫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神瞅时,卫洛少了半截袍角的白色身影,已经在十步开外。
驭夫骇了一跳,吃吃地叫道:“夫,夫人?”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夫人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地消失在视野中。
这时,那宗师的声音在驭夫身后响起,“夫人,已鬼神莫测……”
卫洛抱着泾陵,闪电般的,风驰电掣地飘入了中山宫中。
中山宫中,黑甲武士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可他们眼前只是一晃,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经过,再定神时,眼前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卫洛飘入了寝宫当中。
她把泾陵平放在塌上,沉喝道:“来人!”
“夫,夫人?君,君,君上,你们何时,何时进来?”
听着身后传来的,充满惊骇地低叫,卫洛声音一提,喝道:“唤大夫,巫者前来!”
“诺,诺。”
“且慢!”
“然,夫人还有何事?”
“秘之!”
“诺!”
侍婢一退,卫洛便把手掌心贴在泾陵的丹田处,内息再次缓缓输入。
她的内息,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从泾陵的丹田处绵绵渗入,滋养着他的脏腑经络。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闭着眼睛潜运内息的卫洛,听得泾陵喃喃地唤道:“小儿,小儿……孩儿……”
卫洛睁开眼来。
泾陵额头上渗着汗,脸色有了点红润,他薄唇蠕动,正不停地唤着她和她月复中的孩儿。
卫洛眨了眨眼,逼回那月兑眶而出的泪水,她低下头去,将嘴唇轻贴在他的薄唇上。
就在她的嘴唇贴上他的薄唇时,喃喃不休的泾陵,突然停止了扭动。
他慢慢地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卫洛便是灿然一笑,温柔唤道:“夫主!”
泾陵薄唇扯了扯,子夜般的双眸,满足地看着卫洛,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虽然无力,却在挤出一个笑容,“我无事。”
卫洛笑得更灿烂了,她轻应道:“然,你无事。”
她的樱唇贴上他的额头,笑道“然,你无事。”
她伸手从侍婢端过来的水盆中拿出毛巾,轻轻拭净他脸上的血迹。
泾陵的脸上,倒没有什么伤口,只是额头发际上,蹭了一条不大的口子。这头部的血脉,最是丰富,只一条小口子,那流出的血,便遮住了他大半边的脸。
拭净他的脸后,卫洛再次将樱唇印在他的眉心,低低地说道:“然,你无事……”
这时,外面传来侍婢的叫唤,“夫人,大夫已到,巫已到。”
卫洛吸了一口气,清声唤道:“有请!”
向殿中大步跨来的脚步声中,卫洛缓缓退后。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泾陵,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夫和巫急急上前,一个一个轮流着给泾陵治伤。
这期间,她的眼睛眨也没有眨一下。
在巫施治时,泾陵已经再次合上了眼。
不一会,铃声止息。
那大夫先来到卫洛面前,朝她叉手道:“禀夫人,君上胁伤三寸,深一寸半,未动骨。背伤五寸,宽半寸,深一寸,未动骨!号其脉,肝脉涩,肺脉微,心肺迟。震伤重,失血剧。”
顿了顿,大夫又说道:“君上体内,有气息护着心脉,血渗不重。再延少时,血已入腔,恐不治也。侥幸,侥幸!
有气息护着心脉?再延少时,血已入腔,恐不治也?
卫洛听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她当机立断,感觉到不对便出城迎接。因此,她能及时的把内息输入他的体内,保护他的心脉。若是再延半刻,再延半刻,她,她也不独活了……
卫洛不知道,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的内息,是内循环的产物,这种内息,含着人体的本精本元,最能疗伤理血。
大夫退下后,那巫也上前来叙述了一番。
这两人的说辞倒是一致,就是泾陵当时受了重物撞击,有内出血。而且失血也太多了。
卫洛知道,泾陵这样的伤,在现代来说,还真是一个轻伤。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不折不扣的重伤!
内出血,巫不能至,医又刚萌芽不久,药力不能到。只能通过针炙和内息来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