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卫洛的出嫁队伍,空前的庞大。
几乎所有祝贺的人,都为她奉上了奴婢战车等陪嫁品,这些陪嫁品中,又以公子秩和素的礼物最为贵重。
两人每人奉上战车二十辆,奴婢二百名,剑客百名,玉器宝剑之类的,也是以车计。
如此一来,泾陵为卫洛安排好的嫁妆,倒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光是这些各国权贵赠送的嫁妆,便延绵了十五里远。
浩浩荡荡中,卫城举城欢送。
卫洛的马车刚刚走出卫城城门,她眼睛一瞟,看到昨天宣布她为矩子的那个宗师出现在道右。
卫洛右手一挥。
瞬时,所有的车辆都停止了动作。
卫洛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她来到那宗师身前,朝着他盈盈一礼,这人,在墨家的威望极高,本身也是极值得人敬重的长辈。所以卫洛的态度非常谦恭。
那宗师向她还了一礼,他抬头看着卫洛,缓缓说道:“闻矩子出嫁,愿送之。”
卫洛恭敬地说道:“多谢了。”
那宗师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感谢,他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盯着卫洛打量了一番后,缓缓续道:“自黄帝以来,天下武者,皆以勇猛为要。”
卫洛一怔: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那宗师的声音娓娓飘来,“天下人都以为,凡习剑者,需力大之丈夫也。然,这数年间,我辈却已心存疑惑。”
他说到这里,一双浑浊的老眼嗖地一亮,他盯着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辈之疑惑,因卫洛你而起。原来,妇孺文弱者,皆可习剑!原来,进退飘忽者,可、对抗强力勇猛之人。原来,剑之一道,不止在力猛,亦在于技巧。”
宗师说到这里,深深一揖,再次朝卫洛一礼。
而这时,卫洛已怔住了。她怔怔地听得那宗师续道:“卫洛你虽是妇人,于武勇一道,已羞惭天下丈夫。千百年来,你是唯一。你为矩子,无人敢有异议。我墨者存世多年,然,首次有一妇人为矩子,请贺之。”
宗师说到这里,双手拢于袖中,缓缓向后退去。
一直到他退去,一直到上了马车,车队驶出老远了,卫洛还在奇怪,他不是说要庆贺我的吗,怎么没有见到礼物?
正当她疑惑时,她听得身边的稳公奇道:“怪也,怪也!”
卫洛连忙顺着稳公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她赫然发现,在她身前的五百步处,一条岔道里,整整齐齐站了千多个麻衣赤足的墨家游侠儿。
千多个墨家游侠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同时向卫洛的方向看来。
卫洛的马车渐渐靠近,突然,她身边的稳公低声说道:“好一个墨家!”
卫洛定神一看,也是一怔。
这千个墨家游侠中,站在最前面的二人,是宗师级高手。
在二个宗师后面,则是数百名大剑师。
稳公一边看,一边吃吃说道:“百年无一,百年无一……”
就在卫洛的马车靠近时,这些墨家游侠儿双手抱拳,朝胸前一送!
这是墨家的礼。
卫洛连忙跳下马车,同样双手抱拳,朝胸前一送,还了一礼。
当卫洛的马车再次启动时,这一千墨家游侠,自动排入卫洛的马车后面,送她出嫁。
这期间,稳公一边策马,一边激动得黄胡子乱颤。他转向卫洛,欢喜得语不成声,“夫人,夫人,当真百年无一啊……”
卫洛明白稳公为什么激动。
墨家的耿介自持,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周王嫁女,他也凑不齐五十个墨家游侠来相送。而卫洛的身后,这一送便是一千人。而这一千人中,还有宗师级的高手!
这是什么?这,便是墨家对卫洛这个矩子的,最大的认可和最高的推崇。
当然,这些游侠儿,并不是她的陪嫁。以正宗墨家子弟的身份,他们也不屑于做任何人的陪嫁。这些人,只是送卫洛一程而已。
浩浩荡荡的千人墨侠,简直惊动了所有的人。一时之间,卫洛的嫁车走过的大路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那些紧跟在卫洛的嫁车之后,麻衣赤足,面目朴实的墨家子,瞬时成了所有人关注的宠儿。
墨家的人,在把卫洛送到新田城外时,再次向她抱拳行礼,缓缓退去。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时,泾陵迎接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了。
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男人,这时刻,所有的所有都已远去,在卫洛的眼中,只有她的男人,以及男人身边,一个剑客抱在怀中的大子。
当泾陵的马车来到卫洛身边时,两人都是痴痴一望,微微一笑。
时间流逝如电,转眼间,夜幕沉沉地笼罩在天地间。
晋侯宫中,处处都充满了喜气,在一阵又一阵笙乐声中,卫洛搂紧儿子,沉着脸低喝道:“这妇人,这妇人,罪该万死!”
她的声音有着颤抖,还有着难以形容的愤怒。
泾陵道:“已自刎。”
他见卫洛还在因为愤怒和害怕而颤抖,便伸出手臂,把她和大子一同搂在怀中。
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感觉到怀中的卫洛渐渐转为安静后,泾陵低声说道:“本已囚之,欲等你归来后处置,不料她竟已自刎。”
卫洛抿紧樱唇。
半晌,她才轻声问道:“她,所图何也?”
泾陵温热的声音从她的颈后传来,“此妇为越国嫡公主,可阅览姒氏的神农氏毒经。嫁晋之时,她尚温良,后侍侯我父多年,心有不足。这一次,她欲毒倒大子,再趁机救之,想令我感动于怀,许她富贵。”
泾陵的声音淡淡的。
卫洛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由来。原来,越嫡公主身为嫡公主,是可以阅览姒姓这样的大家族中的不传之密神农毒经的。而她这一次毒杀大子,只是想令得大子垂死后,自己再来挽救,然后便可以得到泾陵的感激和看重,说不定,还能得到泾陵的某些帮助,甚至,她奢想着能在前晋侯过逝后,再嫁给泾陵。
可惜,泾陵把大子看得太重,她下毒时,竟然被泾陵的人发现了,因此事情败露,自刎了。
卫洛抱紧怀中的儿子,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一时又无比的庆幸。她低头看着儿子,不停的吻着他的小脸,喃喃说道:“我儿,我儿,万幸,我儿万幸。”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中毒后得救了,只怕也会留下后遗症啊。
正在这时,她身上突然一轻。
却是泾陵把她连同儿子一并抱起,大步向床塌走去。
已有一岁多的小家伙,这般连同母亲一起被父亲抱着,想是觉得很好玩,他嘴一咧,格格欢笑起来。他一边欢笑,一边伸着小手拍着卫洛的脸蛋。
卫洛本来心情郁郁,一看到儿子的笑容,便跟着展颜一笑。
泾陵把两人放在床塌上,他把格格欢笑着,手舞足蹈之的儿子拔拉到床塌的另一侧。
将身压上卫洛。
他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卫洛。
卫洛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何也?”
泾陵叹道:“于数十万楚军中,连杀楚十二将,有六个宗师相护,也保不了楚公子不离的性命。再加上今日,墨者千人相送。小儿,你好生威风。”
卫洛仰起小脸,痴痴地看着他,傻傻笑道:“威风也罢,不过是过眼烟云。夫主,这个世间,小儿只愿有你。”
泾陵闻言,薄唇一掠。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
就在他的吻渐渐下移时,卫洛突然问道:“夫主,我若多涎孩儿,你能否许诺,此生只有我一妇人?”
这话,她问过的,也得到过答案。可是,她还是想再问一次。
因为卫洛知道,自从出现了泾陵吐血之事后,晋国的群臣们,已不再干涉君侯娶妻纳妾一事。现在她需要在意的,只是泾陵一人的态度而已。当然,如果卫洛的子嗣夭折,不能顺利成长继承君位,那是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叫嚣的。
泾陵理也不理,薄唇顺着她的锁骨啃下去。
当他的薄唇吻到她的雪丘时,泾陵听得卫洛嘤嘤泣道:“你明明爱我,都爱得不顾性命。为何却不肯为我承诺?”
泾陵的动作一顿。
半晌后,他淡淡地说道:“我若近了他妇,你便弃我而去么?”
“当然!”回答这两个字时,卫洛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点哽咽声?
泾陵的嘴角抽了抽,他闭上双眼,徐徐说道:“既如此,我焉敢再近他妇?”
卫洛闻言,眼珠子转了几转。
她突然上身一仰,伸臂搂紧他的脖子,在他的薄唇上啃了啃后,卫洛娇滴滴地说道:“夫主,你悦我乎?爱我乎?不可舍乎?”
她问出这三个问题时,声音真是又娇又糯。
泾陵伸手揉了揉额头,然后,双臂使力,把卫洛重重地压回床塌。就在他的薄唇一凑,准备堵上卫洛那张啼啼不休的小嘴时,突然间,卫洛叫了一声,“小心。”
泾陵一怔。
电光火石间,一道激流冲天而起,迅猛的,气焰腾腾的,哗啦啦一声,浇了泾陵一头一脸。
卫洛瞪大眼,傻呼呼地看着被儿子的尿淋了个一头一脸,俊脸越来越是铁青的泾陵,再听到身侧传来的,儿子那手舞之,足蹈之的女乃声欢呼,“尿之,尿之……”顿时蒙了。
她知道,为了今晚,泾陵不止等了一个月,他还很认真很彻底地沐浴了……
尾声:
第二年夏,泾陵约盟诸侯,天下九十一国中,共有七十三国诸侯前来。当然,楚国便是那不曾前来约盟的诸侯王之一。
从此,晋国正式成为霸主国。晋国一竖立霸主地位,便打出了“尊王攘夷”的口号,尊的这个王,自然是周王室,而攘的这个夷,便是楚国了。
传统而古板的晋人,在泾陵的带领下,逐步成为军国主义国家,日渐强大。
历史,翻向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