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穿上大衣,拿起装着几件简单衣物、书籍的帆布包,就匆匆出了屋到巷口打车赶去东华大酒店。
才夜里九点钟,屋外的风沙很大,吹得枝断草折,鬼哭狼嚎,老爷子阴着脸,沉默了很久,盯着四儿子宋炳生,终是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别人都巴不得自家孩子好,哪有像你这样,巴不得自家孩子出事?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出了事,好让你有借口教训他,证明你是对的,他是错的,证明你眼光比他好,比他强?你跟自家孩子争这口气做什么?我看你是在机关坐太久,坐出毛病来了。”
老爷子站起来,要宋鸿军将外套拿给他,说道:“不喝酒了。喝顿酒都要给你们气得少活三年。”喊隔壁屋吃饭的生活秘书跟司机,送他回去。
宋炳生脸讪在那里,虽然他在外面是副省长,人见人畏,但在这屋子里,老爷子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训斥,他臊得满脸红,愣是没胆顶一句话。
谢芷与她父亲也是面面相觑,暗暗心惊:
老爷子这番话虽然是劈头训斥宋炳生的,但同时也意味着老爷子对梅钢的事情,比她们想象的要了解得多,这番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说给她们听的意味。
生活秘书跟司机在隔壁屋还没有反应过来,老爷子穿好外套,就气鼓鼓的推开门,站在院子里等,似乎嫌在屋里多站一秒钟都叫他心烦。
满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老大宋英也忍不住埋怨老四起来,问道:“沈淮这些年在东华做什么事,你到底清不清楚?不要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谭启平真有能耐,沈淮真要像他说的那么不堪,为什么梅钢好好的,他有能耐就把市钢集团整出这么大的事故来?”
谢海诚暗感心惊,他也没有想到这边刚联手迫得沈淮低头,叫谭启平有挽回威信、重新抓住主动的机会,东华市就爆出这么严重的恶性/事故来,叫他一时也难替谭启平辩解。
虽然谭启平作为市委书记,不需要对市属国企的生产事故直接负责,但是这么长时间来,谭启平一直都在向宋家灌输沈淮在东华拖他后腿的印象,临到头,梅钢没有什么事,新厂建设即使投产,反倒是谭启平辖下的市钢集团出了大事,也难怨宋英等人会有抵触心思,怀疑谭启平在很多事情上没有说实话。
听着老爷子的车在院子里发动起来,宋文慧也站起来说道:“我今天也累了,就先回去。我明天直接回江东,就不跟大姐、二哥、四哥你们告别了……”拿起外套也告辞离开。
“小姨,我开车送你回去。”宋鸿军一时间也不知道东华市钢集团这次大事故,对局面到底会产生有什么样的影响,心里正急着要去追沈淮,看着小姨站起来要走人,他赶忙站起来也跟着溜人。
虽然东南电力建设集团在燕京也有办事处,不过宋文慧回燕京还是颇为注意身份,要有个事出行,也多是坐出租车,或者让宋家其他谁帮忙开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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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鸿军开车送宋文慧离开;宋英、宋建夫妇也随后告辞离开,一席酒就这样不欢而散。
就剩下来谢海诚、谢芷陪宋炳生还留在宋乔生家里。
谢芷跟宋鸿奇已经约定婚期,这段时间正在准备婚房,筹备婚事——谢海诚不仅是宋炳生的大舅子,也是宋乔生的亲家公,现在也可以说是宋系的核心人物。
酒没有办法再喝下去,宋乔生就要大家到他书房谈事情。
“老四,你也不要把老爷子的话放心里去;你打电话给谭启平,问一下东华市钢集团生产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宋乔生说道。
“嗯,”宋炳生点点头,坐到靠走廊的门边,拿起手机给谭启平打电话,询问市钢集团事故的详情。
宋乔生坐在办公桌后,头痛的按着太阳堂。
生活秘书小杨沏茶端上来,他也只是扬了扬手,让谢海诚他们自取饮茶,也为今天发生的事情甚感头痛,小妹差不多铁定支持沈淮跟谭启平对着干,现在就连老爷子也对很多事情表示不满,叫他也觉得很多事情难办起来。
谢海诚将茶盅端在手里,看到宋乔生头痛蹙眉的表情,也知道他是为东华市钢集团发生的事故感到心烦。见宋炳生正在打电话,他也不知道所谓事故的详情到底怎样,也不好判断这次事故对谭启平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见书房里气氛沉闷,除了四叔坐在一旁打电话询问详情,其他人都不吭声,宋鸿奇故作轻松的问道:“东华市钢集团发生生产事故,对谭启平应该不会有什么直接的不利影响吧?”
宋鸿奇知道他爸对谭启平在淮海省的发展,还是寄以一定期待的,不然不会为东华市钢集团的生产事故感到头痛。
“难说,”宋乔生摇了摇头,又问谢海诚,“我记得东华市今年刚刚推动搞国企改革试点,市钢集团还是谭启平推出来的典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是的,”谢海诚点点头,说道,“市钢集团刚改制才半年时间,就出现发生重大伤亡事故,应该说对整个东华市都有不利的影响,省里对东华市也可能会有些看法。”
“是啊……”宋乔生轻轻的叹了一声,谢海诚下海经商多年,看事情有眼光,宋乔生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判断,不过他也没有再问什么,等老四跟谭启平先通过电话再说。
虽然宋乔生闭口从来没有提过他跟田家庚竞夺淮海省委书记失利的事情,但谢海诚知道这是宋乔生心里跨不过去的槛,也知道他是因为才会更加重视宋系在淮海省势力的经营。
说到底,宋乔生就是想从田家庚手里挽回些面子。
谭启平在淮海省组织系统任职多年,还是有些底子的,到东华也干得风生水起。在宋炳生到淮海任职之后,他们联合苏唯军,拉拢前省委书记陶国泉遗贸下来的势力,迅速在田家庚、赵秋华眼鼻子底下占得一席之地。
这也可以说是在宋乔生跟田家庚竞夺淮海省委书记失利之后,为宋系扳回一城。
要是宋系能进一步联合胡至诚系的赵秋华,逼得田家庚在淮海省站不住脚,就差不多能彻底弥补宋乔生跟田家庚竞夺淮海省委书记失利所造成的所有不利影响,甚至能在中央层面造成副总理王源用错的印象,以致能在王源极力推动的电力部裁改等事上,为宋系争取更多的同情。
只是,这一切都是宋乔生他自己心里的如意算盘,第一个跳出来打乱他全盘计划的不是旁人,恰恰是他不按常理出牌、在东华跟谭启平搞得势不两立的亲侄子沈淮。
沈淮这次当众搞得谭启平威信扫地,搞得谭启平在东华狼狈不堪,宋乔生会支持他们,强按住沈淮向谭启平低头认错,无非也就是想帮谭启平挽回威信,不至于叫宋系在淮海省的盘面变得面目皆非,叫宋乔生的全盘部署能够进行下去。
很可惜,计划不如变化。
市钢集团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故,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不过更叫人意外、更叫人措手不及的,大概是老爷子的态度吧?
老爷子劈头训斥宋炳生的话,此时尤在谢海诚的耳畔回响,叫他心里的震惊到此时都没有完全消失。
什么时候局面突然变成这样子了?
沈淮在宋家不是人人厌憎的过街老鼠吗?什么时候突然搏得这么多同情分,不仅老爷子都觉得沈淮这次低头认错,为是大局受委屈的,就连宋英都怀疑谭启平来……
谢海诚不由的想,万一谭启平处理不好市钢集团这次的生产事故,那整盘棋会不会给沈淮借机掀翻掉?
宋炳生跟谭启平通过电话,脸色沉重的跟老二及谢海诚说道:“情况怕是不乐观,八名重伤工人送到医院后,就有三个人没能抢救过来,其他五人也没有月兑离危险。而且据工人反应,市钢集团两个月前就发生了一起钢水包倾月兑、死一人的生产事故,但给市钢集团瞒报了。省里差不多同时接到通报,田家庚跟赵秋华都做出批示,派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罗成辉跟省政府秘书长陈宝齐已经从徐城率队正赶去东华……”
听宋炳生这么说,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才发现东华的水要比想象更浑。
宋乔生过了良久,才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头痛也没有用,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赵秋华以前在部委时,就是个墙头草。”不知不觉间,宋乔生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宋炳生也知道老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宋系在淮海省势力强,赵秋华就可能跟他们联合搞田家庚,但要是宋系在淮海省自乱阵脚,赵秋华这个人就很可能会反过来咬他们一口。
东华市钢集团这次事故,从发生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很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省里就做出反应,而且就连两个月就发生的瞒报事故也给捅出来,这说明省里有眼睛始终在盯着东华。
他们想稳住宋系在淮海省盘面的努力,很可能会给这次意外彻底的打乱阵脚。
宋炳生站起来说道:“我明天就回徐城去,情况未必会太坏。”
谢芷跟宋鸿奇在燕京已经同居,站起来送他父亲跟宋炳生离开。
到院子门口,谢芷忍不住说道:“这次事故,只怕会对市钢集团的后续生产经营会造成严重影响,要是处理不好,谭启平可能会比较被动……”
谢海诚点点头,知道他女儿对东华的情况还是颇为了解,这次事故本身不会对谭启平造成直接的冲击,但市钢集团作为东华最大的市属企业,今年上缴财税占到东华市总盘子7-8%,在职及退休职工加起来有七千多人,上下游涉及到数十家企业,还涉及到合资钢厂及梅溪新区的正常建设,要是市钢集团因为这些事故,生产经营陷入停滞,谭启平在东华才会陷入真正的被动。
谢海诚想了想,说道:“我明天也去一趟徐城。”
他想到,要是谭启平在东华败得一踏涂地,梅钢系就会全面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