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在朱雀大街的之上,在那间用朱漆作门、琉璃做瓦的前后三层跨院的大宅里面,缓缓的传出了胡笳的声音,配合着的,自然还有幽幽的歌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温暖的音调加上她略带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觉得是一种很凄凉入骨的感觉,加上,她所选的曲子,也本身就是很悲伤和悲凉的曲子。也是千百年前,汉朝当正,汉武帝刘彻,终于是将自己的表姐打入长门冷宫,陈阿娇终日以泪洗面,最后不得不出重金给当时著名的汉赋家司马相如,买下了一篇《长门赋》,和宫人弹奏。以抒胸中的郁闷。
然而,这个时候,却不知道是谁,在这锦朝的盛世之中,又一次唱起了这首古老的曲子:“心慊移而不省笔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真悫之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飘飘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而外婬。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闰兮,举帷幄之;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
不少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纷纷,也有的好事者在看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而所有人都在嗟叹这个女子的琴艺高超,歌喉好听,曲子唱的凄婉动人,甚至听者愿意驻足一闻,甚至为之落泪。
“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栌兮,委参差以糠梁。时彷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以哀号兮,孤雌於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於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按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
“这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悲伤的曲子,还是不要再弹了。”有的路人是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们虽然有的有了家室,有的还没有,不过听了这个曲子,都好像是自己真的负了谁家的女子一般。
“这么悲伤,千古怨妇恐怕也不及吧。”也有人感叹道。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履起而彷徨。榆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香。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於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弹那曲子的人,却是终于弹完了一曲,不再继续,而所有听的人,也慢慢散去了。不过,在院中,终于是,有人忍不住了,推开了西跨院的门——在朱雀大街上,一共有四五处,不过能有琉璃瓦和朱漆大门的,不过就只有两家,其中一处,乃是五皇子的恭王府,另外一处,自然就是六皇子凌羽臣的王府。
“黛兰公主,您能否不要弹这么幽怨的曲子。”管家静静的立在西跨院的大厅,看着那个在弹胡笳唱歌的女子——黛兰公主。
她头发乌黑亮丽,长长的披散在脑后,额前系了一个胡人的护额,上面有一枚玛瑙的珠子。她的眉很细,说是柳叶弯眉毫不夸张,眼睛也是含情,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看上去就是一个江南女子的典型样子。此刻的她,穿了胡人的短夹袄,脚上踏着的,却是江南的绣花鞋。整个人坐在那里,抱着胡笳,她抬眼,细眉微挑,然后略带些幽怨的看着管家。
“管家大人。”
“王妃,您这样弹这种幽怨的曲子,是——我们王爷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管家看着那个胡人的公主,她一个人幽居在西跨院,平日里面也不见她出去,她带来的两个婢女,因为是监视她是否谋害羽臣的人,所以凌羽臣早就找了理由将她们送回胡人的部落去了。而新来的几个婢女对于黛兰的照顾很是周到的,但是,她们却和黛兰公主并不交心。
黛兰也不出去,她就每天都在西跨院里面,也不知道做什么,吃饭的时候也是要自己一个人坐在西跨院里面吃,每天看着那么一整个跨院的戴兰花发呆。管家和整个府里面的人都说这个女子和胡人女子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江南的怨妇。带着深深的忧愁,没有任何人知道。
“管家,我下次不弹就是了。”黛兰放下了胡笳,她起身,有些无奈的走到了窗前,看了看外面已经低暗的天空:
“又要下雨了呢……”
管家看了看天空,最后,他似乎是明白了王妃到底是在等待些什么,也是,近几个月来,凌羽臣重新接管了禁军,里面有很多要训练和要调整的事情,他常常是夜不归宿,宿在了禁军的府上,大概是一个月都没有回家来过了。黛兰公主自从嫁过来以后,就大概见过凌羽臣两面,一面是在迎亲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在洞房花烛夜。管家想起来,也有些可怜这个女子了。
“王妃请放心,王爷不久之后,稳定了禁军的事情就会回来的。”
黛兰公主听了管家的话,她倏然回头,怔怔的看着管家,很久以后才说:
“管家,你说,王爷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说着,黛兰公主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在嫁过来的时候,是听从了父亲的命令,为了让母亲好过一些,也是母亲希望她来到江南,能够逃月兑在胡人之中被淘汰被贩卖的命运。她就算是公主,在胡人之中,没有胆识和勇气也是最后不过会沦为奴婢。没有考虑过自己未来的丈夫究竟是什么人,自己会不会不满意。
然而,她见到凌羽臣的一瞬间,她就觉得,那是上天、是神鹰赐给她的姻缘——凌羽臣,锦朝的六皇子,她黛兰公主的丈夫,是那样一个人,人中之龙,那么精彩而且温柔体贴的一个男人。可是,黛兰公主知道,在凌羽臣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事情,她黛兰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像是深邃的天空,像是辽阔的草原,没有任何的人能够看透他。甚至,他就好像是在天空中飞翔的神鹰,她在后面,怎么都只能够追寻着他飞过的影子。她担心的,恐怕是整个天空,会容不下他的羽翼。
黛兰站在那里,她的泪水慢慢的滑下了脸庞,她的身上是有手帕的,可是她不舍得用,那是凌羽臣在她上一次于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哭泣的时候他递给她的。黛兰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嫁给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然而,她更加未想过的是,她所爱的这个男人,并不爱她。
他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眼中都有着静静的颜色,像是大漠上深深的湖水,没有底,安静带着一种不见颜色的忧伤。来到了京城,黛兰也才明白,原来,在她遇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有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精彩,那样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在他的身上发生着,他是一个传奇。而她,像是浮萍,风雨飘摇,从未遇见他的精彩。
一旦相遇了,注定她的悲伤,注定她的等候。
“王妃,你怎么哭了……”管家也是老人一个,家中没有女眷,看到王妃哭起来,他自己也手足无措。
“我没事……”黛兰一边说着自己没事,一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了出来。
“若是王妃你是在想要见到王爷,你可以去禁军府上看看王爷的。”管家最后也无可奈何,只好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很好的办法。
“我可以吗?”黛兰惊喜,她看着管家,仿佛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管家的一句承诺上面。
管家正准备要说可以。可是,黛兰却是自己摇头,她用手拭去了眼泪:
“我还是不要去了,给他添麻烦,并不是很好。只要他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管家,我没事,能麻烦您不要告诉王爷我曾经哭过吗?”
管家看着黛兰公主杏核一般的眼睛——不知道其实已经哭过了很多次,管家最后无奈的点头。朝廷和国家的联姻,或许就是这种结果。
不过,管家也觉得奇怪,一向是温和和淡然儒雅的六皇子凌羽臣,这次,为何会做的如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