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年玉门关外,十万大军染血地宫,却不无辜?”凌羽臣负手而立,竟然是冷眼嘲讽。
老头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数日之中,泡在自己兄弟的血水之中艰难度日,想必总捕头是没有尝过的,”凌羽臣淡淡的说,“人间炼狱的感觉,尝过一次,羽臣终生不忘。”
“羽臣你……”藤一看着凌羽臣,他没有用“六皇子”那么一个见外的称呼,因为他藤一记得,凌羽臣说过就叫他名字就好,藤一张了张口,然后略微有些颤抖的说:
“所以,你是要五皇子殿前染血,以报当年惨死将士之仇吗?”
凌羽臣一笑,随手将那折下的月桂插在了土中,他弯腰的时候,甚至月华都是淡淡惨白一收,那修长美丽的手指,拂过月桂枝头泥土的样子,大概可以倾了河山,也不为过。凌羽臣身上所拥有的,不仅仅可以用浑然贵气来形容。
“冤冤相报,亲痛仇快。若是要五哥的命,我也不会当着天下人保他周全了。”凌羽臣笑的凄凉,他所指的当然是当日在紫然殿,他毒发差点命丧当场,现在,却要被人逼问是不是他幕后主使,要断送了那尹贵妃、五皇子一家人的性命。
“那老臣愚鲁,想问六皇子此举,是要做什么?”老头子静静的看着凌羽臣,他眼光雪亮,看着凌羽臣,慢慢的加上了一句:
“六殿下的心智卓然,若想要那天下,十个五皇子都不是您的对手。可是您却偏偏一次多次的忍让,几乎是不要自己的性命……”老头子看了看凌羽臣,他眉头一簇,眼中寒光闪现,“若是六殿下有悲天悯人之心,愿意以德报怨,化解仇恨,倒也算是人中之龙。但是,身为皇家子嗣,殿下不可能不知道朝不保夕、唇亡齿寒的道理。六殿下这么矛盾的将自己逼到今天这一步,断然不可能事一时兴起。”
凌羽臣听了这番话,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拢,他只是浅叹一声:
“总捕头心中城府,自然不是常人能及。”
“六殿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苌弘化碧,杜鹃啼血。我且问总捕头想要看到的是哪一种?想要听到我解释的,又是哪一种?”凌羽臣目光黯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羽臣……”藤一看着他,他其实也觉得凌羽臣身上疑点很多,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个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像是一个臣服颇深,有不臣之心的人。只是,他的言行不一致,太令人怀疑,加上今日种种,是在不能不让人尽信。
“被逼着生食人血,二位一定是没有尝过的……”凌羽臣拭去唇边的血渍,“那感觉,羽臣却一直刻骨铭心的记着……如同跗骨之毒,夜夜入梦。”
不待老头子和藤一说话,凌羽臣已经对着两人拱手:
“二位,凌羽臣对今日之事,只解释一次,也仅此一次。”
“王爷但说无妨,我二人洗耳恭听。”
“我现在,并不想要京城变乱。”凌羽臣轻声说,说完,已经是自己用方巾捂住了自己的嘴,整个人剧烈的咳嗽,星星点点,已经是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去,他自己反而后退几步,靠在了月桂树干上,整个人大口的喘着气,手巾上,已经是慢慢的一帕的血。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女子,穿着单单一件蓝衫,跑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已经颤抖了很久的凌羽臣:
“大人,王爷的毒伤很重,你不要再逼他了。无论他说什么,他定然不会向自己的亲人下手。黛兰向大人担保。”
黛兰公主,黛兰早就立在了西跨院看着羽臣,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直到看见凌羽臣吐血,也就再也忍不住了,冲了出来,也顾不得是什么人物,连忙护住了自己的丈夫。藤一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中心神一乱,有一种悲悯的感觉。
“六皇妃……”老头子看着那个女子,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和决绝,虽然害怕,但是带着坚决。那是让人望之一怔的神采。
“还有一言,”凌羽臣抬头,眼神黯然,“大人之心,羽臣明白,谢大人信得过羽臣。”
老头子这个时候才真真愕然,他明白,凌羽臣当真是七窍玲珑心,这个天下,一定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他那种惊世的艳才,那种大智慧,超凡月兑俗。
老头子闻言:
“如此,倒是老臣唐突了。”
说毕,竟然就走了。藤一无奈,也跟着走了。黛兰看着凌羽臣,她忍不住问:
“他们是谁?”
“刺客。”凌羽臣轻叹。
“刺客?”黛兰虽然怀疑,但是也不多问,既然羽臣说那个是刺客,她也就相信了:
“我扶你回去休息。”
凌羽臣摇头: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你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告诉莲香,她若伤晖原一分。我便会还她十分,她如果稍安勿躁,做个安分守己的丫鬟。那么,你我夫妻,或许还可以继续演戏给这浮世所看。”
他言语安稳,可是已经足够将黛兰的心碎成千万块,想也不想,黛兰一把握紧了羽臣的手腕,那纤细的手腕几乎要被她握断,腕骨明明白白是传来了升生疼,但是凌羽臣没有挣月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
“公主知道,你我婚姻,本来就是千里强求,政治联姻,可曾见过好果。”
“那文成公主入藏、昭君出塞,不也留了千古美名?”
“那公主自问,能比文成公主,王氏昭君?”凌羽臣唇无血色,他也笑,“羽臣自然也不是千古枭雄。”
“我……”黛兰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凌羽臣身上一直有一种不甘臣服的气质,偏偏他天生带着忧郁,不明原因的忧郁,或者就是这种忧郁才吸引了她,致命的吸引了她。
“公主当日决心赴死的勇敢,大抵也已经被这京城的繁冗,给磨平了吧……”凌羽臣叹气,很久以后才说:
“公主最好还是恨我,好些。我们,终归有一天会成为仇敌。”
“你,为何非要逼着公主拿起刀,做一个她根本做不来的人呢?”莲香必然会站在黛兰的身后,她是江湖中人,对凌羽臣不拘小节。
“内含剑雨,若不加以引导,肯定会郁结在胸。”凌羽臣这个时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递给黛兰。
“你……”
“先前羽臣以为,这等寒光利器配不起黛兰公主,柔弱江南的气质。如今,却愿意将这匕首返还公主,只是希望公主挥剑斩情丝。他日……”
羽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寒光一闪,黛兰公主竟然夺了那把匕首,反手就刺入凌羽臣身上的中府穴位,由于两个人距离太近,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黛兰公主竟然会对凌羽臣出手,那么迅疾快速,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躲过去,而且,凌羽臣似乎也没有想躲。
血光闪现,莲香兀自袖手,冷笑的看着匕首没入了凌羽臣的胸膛。
凌羽臣只是握着那匕首的刀柄,浅浅一笑,虽然脸色是惨白了很多,终于是一笑出口:
“很好。”
“公子!你疯了?!”毗琉从天而降,接着下来的是陀罗、沙门和博叉。
凌羽臣却是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强自撑着站了起来:
“我似乎说过,除了晖原小姐,你们不要在任何人面前现身。”
“那么就杀了她们。”沙门已经长刀在手,站在了最前面。
“近墨者黑,此等心性阴冷的小女孩,如何能够留在王妃身边。”陀罗冷然看着羽臣。
黛兰不知道他们是凌羽臣的贴身护卫,此刻见了,竟然慌了神,然而莲香却能够有一种淡然,她自小流利江湖,心性比一般孩子成熟,她冷笑着说:
“若是王爷身边没有几个能手,想必在玉门关已经是死了。”
她言语中的阴寒和讥诮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然而,凌羽臣没有生气,他只是止住了胸口的血,很有趣的看着莲香。
“若是王爷能够承诺,日后对公主好些。要莲香现在自尽,莲香也二话不说。”
“你如何信我?”
“王爷是皇室成员,九五之尊一步之遥,王爷自然重信誉。”
“先褒再谈,果然是唐门女子,江湖儿女,小看了你怠慢了你是我六王府的不是,”凌羽臣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笑了,“只可惜,我情愿以命和你相抵,也绝对不会做出此等违背本心的承诺!”
说着,凌羽臣的手兀自拔出了那把匕首,鲜血刹那间溅落在了院前,他自己却在剧烈的疼痛下挺直了身子,看着惊住了的莲香和黛兰,眼波流转,明亮如同天空明月:
“公子,你……”陀罗觉得,凌羽臣现在身上有一股子可怕的死气,可怕的杀气,让人觉得,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荡然无存。
偏偏,他身中剧毒、身受重伤,让人一眼怜惜,或者这就是——上天神祗、炼狱幽魔,能够如此完美的集中在了凌羽臣的身上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