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可算回来啦,你再不回来,你今年怕是该要损失上万两黄金了。”还没有走到玲珑医馆,就看见轻尘那个冒失的小家伙跑了过来。十四岁的小孩果然是活力无穷。
“臭小子,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在本师傅没有乔装的时候,你叫我公子就可以,你这样乱叫,不是破坏了我玲珑先生的美名?”云潇佯装生气。
“是,我的公子。”轻尘“噗哧”的笑——要是让江湖上那些大师大侠知道,他们所奉为神祇的天下第一名医“玲珑先生”竟然是个才十八岁的少年,那么他们会怎样傻了眼。
玲珑医馆自从建立以来,竟然成为一个盖过洛家神医的存在,玲珑医馆的主人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他的名字,于是那些江湖人,无论是老是少都恭敬的称他为玲珑先生。然而,自从六年以前武林六大武林高手和西域魔教一战死伤无数,后来都被他救活以后,他能起死回生的本领很快名满江湖,自然的,从那以后,他便不再出门。除了那六个被他救活并且一直没有再出关的大侠见过他的真面目以外,就只有他唯一的弟子轻尘见过他。
云潇撇嘴:“又是哪个江湖大侠打打杀杀的要死了?”
“没,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府宅的夫人病危”轻尘叹气,“要不是我还是学不会那套‘疏帘素带’的针法,我就不麻烦公子了。”
“疏帘素带?富可敌国?”云潇失声,“你的意思是……”
“公子果然聪明”轻尘收敛了嘻嘻哈哈的脸,转瞬变成了那个在玲珑先生不在的时候,在玲珑医馆独当一面的少年,“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北宫家,愿意出十万两黄金邀请玲珑先生出诊。替北宫夫人看病。看病的诊费随先生定。”
“他们派来的人呢?”云潇皱眉。
“在医馆候着。”
“回去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可以请我吃鱼,我可以考虑。”
“吃——鱼?”轻尘没有想到他这个向来爱财如命的师傅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不是应该说“回去告诉他们,出诊的费用太少”吗,师傅最近怎么了?
玲珑医馆种的柳树,而今已经开始飞絮,然而,能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不再,一起种下这柳树的人离开。突然,听见了箫声,吹的是一曲《海棠春》,春色依旧在,故人却等闲。云潇静静的站在街道上,沉默良久。
最后,云潇笑了,默默的抬头,看着倚在有见客栈青龙阁的一个中年男子。那男人在吹箫,一只浅白的玉箫。一身华丽的衣衫,堪比皇宫贵族。然而眉宇间满满的忧愁和哀伤,竟然是把一曲欢乐生生吹作了离愁。遥想当年玉箫公子纵横江湖,但凭手中一支白玉箫,而今却是,箫冢毁,人离殇。那些江湖韵事消弭以后,又有谁能看到这些传奇的落寞。一曲终了,那男人也是低头看着街道上白衣的云潇。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街道上行人匆匆,林总的华丽,天光逆流。
“前辈的箫声已无法情绪协和,再吹下去,恐伤肺腑。”云潇在人声熙攘的街道上没有扬声,然而那个人却是点头。
“是了,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乃是极佳的,一听便是明白。”
“那么,前辈,可否请云潇吃鱼。”
“这个自然”那华衣人收起玉箫,“只是误了先生和朋友的相约。”
云潇笑着摇头,他云潇,总是在辜负朋友。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何尝不想做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士,然而,多年以来,事与愿违,还是落得骂名。
“北宫前辈,只是云潇有一事相求。”
“公子但说无妨。”
“前辈已经知道云潇身份,可否不要透露于天下人。云潇闲云野鹤,不想终日束缚在江湖。只怕这名一露,以后找个朋友喝个酒,都要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呵呵,”男人抚模着他的白玉箫,“公子的易容术恐怕世上已无人能辨。”
云潇脸色一变——他,这是不答应么。
“不过,公子自然不会喜欢随时在脸上涂脂抹粉,乔装出行。所以,北宫沐箫愿意替公子保守这个秘密。”
北宫沐箫,江南四大家族之首北宫家的家长。北宫府富甲天下,贵比皇宫,多年以前凭借手中那把皇家御赐的白玉箫和自从那个同样以箫闻名天下的沈公子消失以后就绝迹江湖的一套“斜箫夜雨”剑法,闻名江湖。重修箫冢,以乐交友。其妻同为江南四大家族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琴音,弹得一手好琴,御赐一块牌匾“天下有琴”并建立有琴苑。所谓男才女貌,侠客佳人,正是一段良辰佳话。二人育有一子唤名北宫逆,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武学和音律的造诣更不在爹娘之下。
只是,南宫琴音恶疾缠身,久病不治。否则二人一定是江湖上最另人羡慕的恩爱侠侣。更另人遗憾的是,北宫少爷也因为出生时候母亲的颠沛流离,先天不足,心脏带有先天结症,恐命不久矣。
而所谓的江湖佳话,又是如何,谁人知晓这样的佳话,满满的都是心酸。所以,才能把一曲乐到极致的《海棠春》硬吹成了哀情。
齐鲁的太阳,已经上了天顶。有见客栈也开始热闹非凡。瑰瑶看着云潇再次走进来,她持着描了金边的团扇,勾起嘴角笑意满满。然而,既然相信他可以还钱,那么便不再多事相见。云潇径直上了青龙阁,推门,微笑着看着北宫沐箫。
“劳烦北宫前辈亲自前来,可见夫人的病,是很严重的”云潇叹气,“先前已是听说夫人的病是痼疾,然而云潇的猜测却与传言大相径庭。”
“云公子请等等。”北宫沐箫做了停止的手势,他挥了挥衣袖,青龙阁的门窗竟是忽地关闭。北宫沐箫再次上下打量了这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箫:
“公子请说。”
“我推想,夫人的病,当是由本不致命的寒疾引起,只是一直没能好好医治,反而更加受寒,导致寒气入体,无法调和内息,进而成为附骨之寒,久驱不去。”
北宫沐箫怔了怔,然后坐在了凳子上,看着桌面,很就没有说话。然而,在开口的声音已经止不住的颤抖:“内子的病,的确是寒疾不治拖延而成,近日更是一日重于一日,眼下已是时常昏迷。”
“府中可有火山石?”云潇扬手,一杳纸已经铺开在了桌上,笔墨挥洒,记录自然。
“有。府内的大夫也说用火山石,可是,三个月前便已无用。”
“三个月前?!”云潇也是失声,“夫人的病,恐已难治……”
北宫沐箫见云潇都失惊,不由心下一怔,起身便要对着云潇拜下去。然而下摆还未着地,云潇已然扶住了他:“前辈不必着急,我虽可以治,只是,前辈,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话虽然自信,可是说到后面却有了几分迷茫。北宫沐箫虽然久经江湖,可是却仍旧不能明白这个少年的一举一动:“早点来?”
“前辈,”云潇正色,“你可听说过一种药材,名字叫做碧蕺?”
然而云潇话音未落,白玉箫中暗藏的那根极细的软剑已经抵在了云潇的脖子上,北宫沐箫冷冷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潇不会武功,看了看那柄锋利的剑,仍旧淡然的笑:“只有碧蕺,才可以救夫人一命。然而,前辈你来得太晚,云潇手中的碧蕺,三个月前,为了救一个朋友,已经用去。”
“你……”北宫沐箫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不过还好,他不是,不是。
“然而,这个世界上,碧蕺已经绝迹,唯一的十一株大部分都藏在了皇宫,流落江湖的不过是三株。云潇救人用了一株,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株。这碧蕺花难找,夫人的命,我却是可以用‘疏帘素带’的针法给暂时保住,根除,却是没有碧蕺,说什么也不成了。”
“这……”北宫沐箫竟然被这个少年说得词穷,良久,颓然的放下了手中的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究竟是来了啊,报应,真是报应。”
“前辈,前辈。”云潇眼睛中飞快闪过光芒,出手迅速,一根银针正是准准的扎进北宫沐箫的三间穴位,刺痛传来北宫沐箫抬头,看着他,眼里说不出的悲哀。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云公子了。北宫家,却有一株碧蕺,然而,那株碧蕺是用来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保命所用,他的心疾更重,倘若少了那碧蕺,恐不久之后就会气血分崩而死。大夫都说,他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二十岁了。如今也是十八的年纪,虽然没有病危的迹象,却是气色一天天在差,身体也越发虚弱。刚才公子提到碧蕺,我以为公子是仇家的人,前来报复,要我抉择,所以出手,实在抱歉。”
“心疾?”云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然而口中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你说北宫逆的心疾需要碧蕺来维持生命?”
“是的,犬子的病是从胎里带出,只能用那碧蕺日日护着。作为药鼎,每日服药。”
“呵呵”云潇忽然笑了,“前辈,我决定去看诊了。”
“你……”北宫沐箫再次无话可说,这个少年转换话题是不是快了点。
“前辈啊,你得准备诊金了。这次可能要大出血的,你也知道——我一不小心贪杯,欠了这里老板娘八十万两黄金的茶钱,所以,你就给我八十万两黄金作为诊金吧。”
“公子你有办法?”他刚才不是还在为难么?北宫沐箫奇怪。
“是。”
“公子真确定自己有把握?”北宫沐箫仍然在怀疑,这个年轻人,他……
“当然。”云潇微笑,一席白衣,不染纤尘,在阳光的照耀下面,散发出很诱人的光芒。既然是他云潇亲口答应的事情,那么,就一定有把握。
轻尘带着行李慢慢的踏上了有见客栈青龙阁雅间,他敲门:“公子。”
云潇在里面面对香喷喷的鱼早就已经吃的绝不含糊,北宫沐箫很有涵养的看着这个瘦瘦的年轻人——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有那么好的胃口——已经吃了十二条鱼。
“进来。”云潇喊着满口的鱼,含糊的对轻尘说。
“见过北宫老爷。”轻尘恭敬的拜礼,他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是让人看了心安的样气。
“臭小子,你这是搬家呐?”云潇把嘴里的鱼咽下,押下一口玫瑰茶才看见轻尘手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他已经不再是医馆里那身飘逸的长衫,改变成了一身劲装。手中,还拿着一顶披风。
“公子要出诊,轻尘自当备了这些公子日前需要的东西。北宫老爷家虽是富可敌国,但是公子还是习惯用自己的东西。”
“你……”云潇惊讶的看着这个精灵的徒弟,他以为他很了解他师傅吗。
“公子,楼下的两辆马车上还有你的其他东西。公子可要一一过目?”轻尘依旧是恭敬的问话,虽然云潇大不了他几岁。可是,自从在苍梧山相遇,五年来,公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会记得。
“停停停”云潇摇手,“轻尘,你不会是要把整个玲珑医馆给我搬喽吧。”
“公子如果有这个需要,轻尘立马去办。”
“好了,轻尘”云潇终于被自己徒弟的言行打败,“我是要出诊没错,可是,我是去看病又不是去久住,再说,你这样会让北宫前辈见笑的。”
“没有,没有”北宫沐箫笑着摆手,“云公子此去,怕是十天半月回不来。常用的东西,还是备上得好。”
“常用的东西?”云潇朗朗的笑,“一个大夫,常用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药箱。轻尘,把我的药箱留下,然后,你,连着剩下的东西,都给我赶快回医馆去。”
“可是……”轻尘似乎很是不愿意。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我这次去是有要紧的事情。不似以前。你不能去,我不希望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一个人,而且你还是我唯一的徒弟。玲珑医馆还需要你,你跟我走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本来,江湖上的人,就已经说我是持着才高,要那天价的诊费,只是个爱财的守财奴。”
云潇言语落寞,轻尘当着北宫沐箫也不好再说什么,深深一拜之后,便迅速离开了。而云潇抚模着自己的药箱,没有再说什么。北宫沐箫听得云潇那一席落寞的话,心下深深一沉,却口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箫持在手中,静静的吹起了一曲《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有见客栈夕阳朝,四处临阁把话聊。东天不似旧时天,而今把酒故人怜。
云潇看着窗外不知怎么就已经落山的日头,突然觉得憋闷,故人,何处。只怕那个少年,今夜又是空等一场。他云潇,总是负了朋友的相约,一次又一次。突然空中有白鸽飞过,云潇微笑,然后合上窗户。闭目,不再想那些伤心旧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醒来再买酒。
只是,那个能和自己喝得一醉解千愁的人,恐怕现在是不会月兑得开身,来和他相约,在这个江湖,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所谓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谁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何况是他云潇,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没有过去,只有一身的医术,医者最大的悲哀,恐怕是,救人,却无法救己。就像什纳罗大神,渡人却无法自渡。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