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原 第二卷 第八十七章 水涌孤舟姬阆开

作者 : 埃熵

管家在门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他的礼物已经送下山,山下的惠王的人马倒是没有拒绝,可是,既然是要亲自登门拜访,少爷这般迟到,恐怕又是要给惠王落下把柄。

听到了北宫逆的脚步声,管家急急迎了上去。

北宫逆没有多和管家罗嗦,直接就从大门走了下去,然而,一开门,那种腥风扑面而来,就弄得北宫逆几乎反胃。

山上本来美丽的景色,在这个时候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胡人溃烂的尸体,战马血肉模糊的尸骨,还有枯萎的竹林,北宫逆能做的只是加快脚步,他觉得肠胃里面翻江倒海。

管家在身后紧跟着,虽然管家年纪也是大了,但是他毕竟也是练过武功的人,跟着北宫逆很快就接近了惠王的大帐。

“站住!”守卫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什么人?!”另外一个士兵,从军营里面走了出来,他喝斥一般的询问。

管家立刻走上前来,堆着笑脸:

“这位军爷,我是北宫家的管家,这位是我家少爷,方才派人送来了些薄礼,今日上门拜访,烦请军爷通报一声。”

年轻的士兵不屑的看了一眼管家,不耐烦的说:

“在这里候着!”

管家忙忙点头,北宫逆在管家身后,却是已经明白了,惠王对他们的到来,到底是持怎样的态度。

士兵进去通报之后,很久都没有回来,天气早就开始冷了,管家站在那里都有些僵硬,不得不运用内力来驱寒。

这个时候,士兵来了,他还是盛气凌人的口气:

“你们怎么来这么晚啊?王爷已经睡了,师爷叫你们明天再来。”

管家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才不过日落后一个时辰,惠王就算是个小孩也不应该睡得那么早:

“这……”

“这什么这,惠王睡了你没有听见吗?你们一介草民,相见王爷就见王爷,王爷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还不快点离开这里,不然我按军律论处!”

管家吃惊,虽然料到了惠王会给他们脸色看,但是没有想到这么的变本加利,他突然不知道如何做的时候。

忽然有人从后面越了过来,一腿就踢在了那个士兵脸上,那个人是坤地:

“**算个啥嘛东西?敢对少爷如此不敬?”

“坤地!”北宫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坤地如此莽撞,早知道不要让他守在山下,他这样一来,那么管家的努力不是全部白费了。

坤地那一脚自然不是白练的,那个士兵没有呜呼出任何声音来就一命归西了。

“少爷,你怎么可以那么人气吞声的?”坤地回头看着北宫逆,他不明白,一向不可一世的少爷,今天怎么可以这样隐忍。

“坤地你……”管家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士兵七窍流血死去。

“你们竟敢在惠王门前闹事!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士兵看见自己的兄弟死了,自然是向军营里面嚷嚷开了。

然而,他还没有抛开几步,北宫逆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他的身边,挡住了他的去路,北宫逆微微向他鞠躬:

“属下无礼,我自然会向惠王交代,这位小哥,麻烦通报惠王,说北宫逆上次不识礼数,怠慢了王爷,前来赔礼。”

还没有等军士缓过神来,一个声音从高台响了起来,是惠王那个年轻的军师,恐怕也是大不得北宫逆几岁的样子:

“公子不觉得,此番来赔罪,太过于隆重了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魔魅,台下乱作一团的士兵,看见了军师,竟然像是见到了神祗,他们静静的退到了一边,北宫逆看着那个军师,管家和坤地跟在他身后。

北宫逆笑:

“属下无礼,还望先生见谅。”

“见谅?公子上次让王爷在雨夜等了一宿,王爷千金之躯,怎奈公子这般折磨?此番前来,虽名道歉,可是公子的手下又出手杀我士兵。这,又是作何解释?”

北宫逆低头,突然他长袍一扬,对着那个军师就单膝跪了下去:

“北宫逆自知怠慢了王爷,对属下管束不严,愿听从先生惩罚。”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坤地急了,然而,他还没有走过去,北宫逆就用凛冽的眼神制止了他。

“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军师缓缓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北宫逆面前。他看着北宫逆的脸,一脸微笑,然而,他的眼睛里面却是冷冷的色彩。

“属下无知,愿先生留他性命,”北宫逆淡淡的说,“北宫逆愿意代为受罚。”

坤地听见已经急了:

“少爷,要受罚也是我来,我杀了人我来偿命,你何必来帮……”

北宫逆突然起身给了坤地一个耳光,然后重新跪地,阻止了坤地的继续说话。北宫逆出手很重,他这一耳光打得坤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管家及时的扶住了坤地,北宫逆没有看他们,只是冷冷的说:

“给我跪下。”

管家扶着坤地慢慢的跪了下来。

军师的脸上浮起了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他笑着看着北宫逆:

“公子,我看还是算了吧,您先回去,明日再来。至于死去的军士,我会帮您隐瞒,您不必行此大礼,小的收受不了。”

北宫逆摇头:

“既是赔罪,怎有离去之理,先生惩罚便是。”

“公子当真?”军师笑盈盈的看着北宫逆,可是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北宫逆点头。

“本来,胡乱在军中打闹至死士兵的,是要杀头以明军纪的。公子本来就是贵客,我看就杖责五百吧。”

“五百?!”管家惊呼,五百军杖不也是等于要人命了吗。

“喔,也是,小的早就听闻公子是大病之人,不如就杖责三百,也算是明了军纪。”

“好。”

军师看着北宫逆笑,他挥手,士兵拿着军棍上来,北宫逆跪在那里,等待军杖的责罚。

“喔,对了,公子,有件事情不得不先对你说一下。”军师带着残忍的笑容看着北宫逆,他当然知道北宫逆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少年公子对于他家王爷的重要性。因此,他不会让这个人死,但是,也要好好的杀杀这个人的威风,他俯身在北宫逆耳边说:

“公子,小的知道您是习武之人,军棍打在身上也不会有多疼,所以,您也就担待些,别让眼下的人,说我偏袒您。”

然后,在他让开的那一个瞬间,他的手不经意的拂过了北宫逆的肩膀,一枚银针不经意的就刺入了北宫逆的肩井穴。那个穴道被银针刺入两三寸的时候,会导致气息很难提起。就在他起身离开的北宫逆的那个瞬间,军杖就已经重重的落在了北宫逆的背上。

北宫逆咬牙,内息被那个军师封住,就算可以动用术法,军棍打在身上还是很疼。

“少爷……”管家心疼,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老爷和夫人从来没有打过他,就算是练武他都没有受过什么伤,这样的重罚,怎么是可以忍受的。

坤地怔怔的看着北宫逆,少爷他……

北宫逆只是咬牙忍着,血渍在他后背慢慢的渗出,衣衫的材质很好,并没有破,可是上面猩红点点,就好像是冬天在雪地盛开的梅花飘零一般,美艳到了极致。

管家突然不忍心看下去,他别过了头,看着山上亮着灯的北宫府,他突然明白了少爷到底为什么在坚持。

云小姐,你是否看见,少爷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为了你,不惜掌掴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顾自己的颜面,也不怕死的接受三百军杖,不惜被人侮辱,他对你,本不负你对他。可是,你是否看得见,明白得了,少爷所作一切?

北宫逆的嘴角,慢慢有血丝渗下,他的脸色早就已经苍白,但是他还是保持跪姿,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军师这个时候看得都有些呆住,他没有想到这个贵气的、帝富世家的公子,竟然能屈能伸到这样的一步田地。

“先生,求求你,不要再打下去了,我家少爷自小身体不好,我愿意替少爷受了剩下的几棍。”管家扑通跪到了地上,他也心疼这个孩子。

军师只是笑盈盈的挥手,让士兵停止,然后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北宫逆,又看了看管家:

“老人家,小的出生草野,不如贵府礼仪周全,但是还是懂的要尊老,您这么大的年纪,我怎么好对您动手呢。”

“你们不必罗嗦,我来替少爷挨这些棍子!”坤地抢步上去,管家都有这般心,他坤地怎么可以还在一边袖手旁观。

“这位武士,若非是公子替你顶了这些棍子,恐怕,我要的,可就是你的命了,着替杖,可是万万使不得的。王爷最讨厌打杀,我可不能让军营再次染血了。”

“你们……退下。”北宫逆轻轻的说,声音虚弱,说完这句话,他呛咳了几声,“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然而,他只是看着那口鲜血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

军师摇头,挥手,示意士兵们继续,还有一百九十棍。

这个时候,突然有了一个清脆但是已经有成熟气息的声音传来:

“还不快给我住手!”

军师回头,脸上虽然有惊讶,但是他的眼睛是在笑着的:

“见过王爷。”

“你在此胡闹什么?北宫公子是我的贵客,如此对待贵客,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惠王站在高台,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北宫逆抬头看他的时候,也能从他身上看见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

“见过惠王。”北宫逆轻轻的开口说,然而,他捂住了月复部,以后口中鲜血又一次喷了出来。

“还不快些替本王将公子扶起来,你这小厮,若是公子有了什么闪失,我拿你试问。”

在军师搀扶北宫逆的时候,他顺手抽走了北宫逆肩井穴上的银针,北宫逆黯然的看了他一眼,也一样悄悄在军师耳边耳语:

“您和王爷的这出戏,当真精彩。”

军师的眼里闪过狭长的光芒,他笑了笑,放开了北宫逆,然后慢慢的退开。这个时候,士兵都慢慢的散开了,惠王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披着鹅黄色的斗篷,身上都是龙涎香的味道,他静静的看着北宫逆:

“公子貌若天人,小王自叹弗如。”

北宫逆咳嗽,掏出一方手帕拭去了唇边的血迹:

“惠王年少有为,萤烛之火,不敢与日月争辉。”

“公子此番前来……”

“我只是希望王爷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入这场战争。”北宫逆出人意料的打断了惠王的话,“我和你,或者你和上官末尘,或者我和上官末尘,我都希望,不要牵扯任何人。”

“呵呵,听得公子这么一说,我倒还真的想见见这位名扬天下的姐姐呢。”

“你不要伤害她!”北宫逆冲口而出,然而,牵动了内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若不是管家及时的扶住了他,北宫逆恐怕站都站不住。

惠王看着北宫逆那般,他想了想,叹气:

“那位姐姐,当真是厉害,能让哥哥和公子你都如此为她,哎,好吧,我也就不和公子绕圈子了。”

北宫逆勉强抬头看着惠王。

“那位云姓姐姐受伤所需要的血蝉,不巧父皇赐给我了,我想要和公子合作,所以这只血蝉,当是送给公子的礼物,算作小王的一番心意。”说着,惠王递上了一只小小的锦盒。

北宫逆接过来:

“咳咳,惠王,是则想用轻尘的来威胁我,跟你合作了?”

“公子很聪明,不过纠正一点点,我是用姐姐的性命在威胁你。”惠王微笑,那是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可是,确实那样的令人不寒而栗。

“你想要得到什么?”

“很简单,上官末尘的性命,”惠王看着北宫逆,“只要抓住他,父皇自然会对我刮目相看,母后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她的事情一只让父亲头疼,我也不想再等了,七哥对我来说本来就是障碍,我也不想朝廷再有变化,让胡人趁人之危,锦朝天下的稳定,也是靠的这些。我需要公子助我,而公子想要的,待小王登基称帝后,自然愿意满足。”

“你和上官末尘……”北宫逆说得轻,唇边又是一缕血迹。

“少爷!你——”管家慌了手脚,北宫逆从小就算是心疾发作都没有吐那么多血。

“咳咳,当真是兄弟,心肠都一样……”北宫逆看了惠王一眼,吐出了一口血,才继续说下去:

“心肠都一样狠毒,一样不要命,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惠王回头,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神情:

“公子不怕如此说出来,日后落为把柄,让我找机会杀了公子?”

北宫逆带着已经失去了光泽的嘴唇笑: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和王爷合作,不是本来就该这个下场吗?”

“公子果然快人快语,那么,我的请求,公子是否答应?”

惠王看着北宫逆,北宫逆看着惠王。

北宫逆苦笑,惠王看着他苦笑,回应了他一个笑容。

惠王此时在心里,庆幸的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两个人,一个即将死去;另外一个,将会被折磨一生,永远成不了气候。

他的大业,即将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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