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府,前厅
果然,当顾唯兮领着绿环和沐雪一同到达前厅的时候,整个大厅里安静的诡异,偶尔只能听见几声零星的鸟叫虫鸣。
抬头望去,整个大厅里的两排椅子上坐满了侯府里的姨娘小姐们,主座上的顾问天正赔着僵硬的笑脸和一位穿着太监服的年过五十的公公喝茶聊天。
只见那名公公红唇白面,身宽体胖,估计捞了不少油水,宫帽下的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倒是和搁在主座楠木桌上的白色拂尘颇为相映成趣,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难掩不耐烦和恼怒的神色。
“兮儿给爹爹请安,公公有礼了!”顾唯兮来到顾问天跟前简单的福了福身子,见顾问天黑着脸点了点头后,便退到下座上的位子上坐下了,绿环捧着一个托盘和沐雪自觉地立于一旁。
顾唯兮一坐下就看到周围一张张难掩幸灾乐祸的脸,心中冷笑,这些人都在这等着自己给她们上演一出好戏是吧?
果然,顾问天轻轻抿了一口茶后,“啪”的一声重重地把青花瓷杯放在手边的楠木桌上,眼中盛满复杂难明的恕火,一脸阴沉沉的开口:“兮儿,你可知道刚刚我已经派人去通传三次了,你居然把我们整个安定侯府的人和人家蔡公公晾在这里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你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要知道现在朝廷上表面风平浪静,实际正在进行各个势力的平衡角逐和拉据战,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捉到把柄钻了空子,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蔡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有时他在皇帝的耳边吹两记风,无意提点一两句,就极有可能影响朝堂上的各大势力和各大家族的未来走势和兴旺,因此很多朝廷重臣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就算她这个女儿现在再得老祖宗的宠爱,自己再有心护着她,也难以澄清她藐视圣旨的举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兮儿让这个公公久等了那么久,虽然这个公公可能现在明面上不好驳他这个侯爷的面子,却也难保他心里头不会落下一个半个疙瘩,回宫后再借机向皇帝挑拨,若往重的去说,可以治安定侯府一个藐视圣恩,对皇上不尊,企图造反之罪。
“侯爷,你不要再怪罪五小姐了,恐怕五小姐只是睡晚了,没有听到通传罢了,不然若是五小姐真是故意迟到的,岂不是要落了一个藐视圣旨和皇上的罪名?”周姨娘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黑沉着脸的顾问天,稍有心思的人都看得出,这不是明摆着要给顾唯兮安一个冒犯皇上的大不敬罪名吗?
“娘亲说得不错,五妹妹一定不是故意让爹爹在这里等这么久,咱们多等等不要紧,但是爹爹常年在外奔波操劳,日理万机,定是不能久等,这么浅显的道理五妹妹自然也是知晓的,又怎么会故意迟到,让爹爹久等呢?”顾心雅双手轻握丝帕,端庄放在膝上,语气温柔体贴,一副于心不忍的姐妹情深样子。
顾唯兮心中冷笑,周姨娘从大处着手,直接给自己安了一个劳什子“藐视圣恩冒犯皇帝”的罪名,而又怕顾问天一时心软为自己出头,顾心雅又从小处入手,给顾问天下了一记猛药,安了自己一个“怠慢长辈逆父不孝”的罪名,想让顾问天心生不满。
这两母女心中打的倒是好算盘,这不忠不孝的大不敬之罪叠加在一起,确实能让人难以翻身,即使死罪可免,却也活罪难逃……
“侯爷,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一个小小的公公,位卑言轻,自然劳不得侯府嫡五小姐的大驾,在这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蔡公公平淡地说着,垂眉顺目地轻轻拿过一旁的清茶轻呷一口,从头到尾正眼不瞧顾唯兮一下,虽然说话间把自己放在人微言轻的位置,但语带锋芒,句句含刀带刺,适时搬出皇帝的身份来落实顾唯兮的罪名。
这令顾唯兮不得不感叹,这蔡公公不愧是皇帝服侍皇帝几十年的老人精,等周姨娘和顾心雅两母子数落完自己的罪名后,才出声随意敷衍下以表示自己的大度,明面上给了侯府和顾问天的面子。
孰不知他愈是这么说,顾问天若不处罚自己,面子上愈是过意不去。而就算顾问天当着众人的面处罚了自己,也就是落实了自己大不敬的罪名,难保这个老太监回到宫里后不会继续给皇帝吹吹耳边风,好一招以退为进!
“老爷,我相信兮儿是有苦衷的,你姑且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顾唯兮朝着声源望过去,说话的是坐在她对面一排的一位穿着素净双襟双织胡袖衣裙,柳眉细长,面若秋水,眉宇间难掩愁容的娴淑中年美妇,想必这个就是那个长居佛堂,生性淡泊的侯府夫人谢慧安了,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了,难得她肯开口为她说话。
顾唯兮淡淡扫了她一眼,又用余光瞄了眼周围一脸难掩看好戏意味的一众妆容艳丽的姨娘小姐们,感叹一句,这个侯府夫人是真的生性淡泊,还是心如死灰,看破了这个三妻四妾,以色侍人的封建时代呢?
周姨娘嘴角略带嘲讽,挑眉高傲地瞥了谢慧安一眼,哼,侯府夫人又如何,相府千金又如何,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死样子,难怪留不住侯爷的心,迟早有一天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也是属于她的!
“回爹爹、蔡公公,兮儿确实是有事情耽搁了才会迟到,并不是有意让爹爹、蔡公公以及安定侯府诸位久等的,兮儿在这儿给各位赔罪了。”
顾唯兮没有把早杏供出来,因为现在这种情况没有确凿证据,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别人只会认为她不知悔改、胡言狡辩,而且她要看看早杏是谁的人,让她们笼里斗。
“哼,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耽搁,居然连迎接圣旨这么大件事都胆敢迟到?”顾问天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好转,今天若是顾唯兮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仅是她,恐怕整个安定侯府都难以向皇上交待,牵一发而动全身,日后只怕风波不断。
“罢了罢了,咱家自个是谁也掂得清楚,不敢劳烦五小姐为咱家解释什么,只是皇上那儿就恐怕不好交待咯!”
蔡公公听见了顾唯兮回话之间从容谈定,不骄不躁,跟传闻中胆怯懦弱的草包大大不同,不禁有些疑惑地抬头一看,这一看不禁失了神,这顾唯兮亭亭而坐,仅仅一身素雅衣裙也难掩其浑然天成的高贵淡雅气质,与传闻中的草包废物形象大相径庭,真真匪夷所思!
“蔡公公,兮儿一接到圣旨到来的消息,本打算早早赶来,但立即想到蔡公公向来尽忠职守,大公无私,皇上交待的事情定会风雨不改地尽心尽力完成,我想顶着这炎炎夏日来传递圣旨的公公您一定身心操劳。这不,兮儿特地为蔡公公和爹爹冲泡了两杯冰镇金银花茶,让蔡公公和爹爹作清热解暑之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可是亘古不变的信条。
接着,顾唯兮示意身后的绿环捧着托盘上茶,看着蔡公公和顾问天不解的眼神后,继续一脸委屈地说道:“这金银花茶的冲泡步骤十分繁琐,需要采集新鲜干净的清晨露水,继而加将露水加热至沸腾之后,将其和金银花等药草一起放进茶杯中静待两刻钟才能发挥茶香,再到厨房忙碌了一阵子找到了一点冰块,将其放进已经冲泡好的金银花茶中,才成了现在二位面前的‘冰镇金银花茶’。因此,这样一来一去折腾着,才耽搁了些时间,兮儿自知自己迟到不对,但是实在是体恤蔡公公为皇上操劳,才胆敢出此下策,希望蔡公公和爹爹原谅。”
在一边面无表情站着的沐雪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而绿环上完茶退下去后,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也不禁翻了个白眼。
这冰镇金银花茶哪有小姐说得那么复杂啊,不过是从小姐平日里常喝的金银花茶里随便倒出了两杯,然后加了点冰和白糖而已,冲泡的水也不是什么露水,只是小姐说的“自来水”而已。
不过,就是这两杯本身没什么特别却被顾唯兮吹得神乎其神的“冰镇金银花茶”,喝得蔡公公和顾问天是一脸满足,他们只感觉一口冰凉透心的花茶滑入肠道之后,顿时通身舒畅,原本的怒气和夏日积聚的闷气也随之一扫而空,表情也都转阴为晴。
“这冰块也能做出这样的清凉美食,真是奇思妙想啊!”顾问天想着顾唯兮即使泡茶也不忘了他这个做爹的,不禁感到很欣慰,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只用来给海鲜保鲜的冰块居然有这种用途。
“五小姐真真是有心了,咱家这种小小人物,还劳得五小姐如此费心,这花茶确实是好东西,咱家从不知道这冰镇的东西竟是如此清冰解暑,今天来侯府一趟不枉此行,真是有口福了!”
蔡公公这次倒是一脸真诚的眉开眼笑,一改刚才那种阴阳怪调的口气,听见顾唯兮发表了关于冲茶艰难的长篇大论后,觉得这侯府小姐如此体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真是难得,不由得对如此一番“大费周章”的奉承之举大大受落,也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有些心虚。
因此,蔡公公也不多作纠缠,去为难这位玲珑剔透,一片好心的侯府小姐,而后想到什么似的,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蔡公公掩下眼底中的波澜,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主桌上的澄黄圣旨,说道:“今儿咱家也待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到正事上吧,请侯爷和侯府诸位接旨吧!”
顿时,整个大厅黑压压跪下一片,只听蔡公公扯着独特的鸭嗓子噪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定侯府嫡五小姐顾唯兮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第一皇商上官家三少爷上官玄灏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朕特赐婚二人,待顾小姐十六生辰一过立即完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