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至元十三年五、六月间,浙东绍兴府治下的诸暨、上虞、新昌等县,明州军治下的余姚、宁海、象山等县,台州治下的天台、三门等县不甘事元的民众纷纷起来反抗元朝的统治,他们赶走投降元军的知县、知州,杀死前来收缴军粮税赋的元军征粮使,一时间整个浙东风云变色,元朝刚刚建立的统治出现了岌岌可危的局面。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已经越过钱塘江的元军随即举起了屠刀,眼见得一场屠杀就要开始了。
“星流,依你之意,该如何处置这群降而复叛的乱民呢。”张弘范已经转任亳州万户了,因此还在益都、淄莱等路行军万户麾下的张煌就不能算他的直属部下,所以他才用相对亲切的语气向张煌问询着。
“国朝规矩降而复叛,又杀了使臣,又焚烧了招降书,是要屠城的。”张弘范说得客气,然而张煌却不能不识抬举,只见他躬身抱拳做足了属下的架势小心应对着。“不过,以卑职看来,浙东即已是国朝治下,若是屠城,将经年不能回复元气,如此,国朝的财税何来?米粮何来?故卑职以为当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斩杀些许头目,震慑万民即可。”
“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张弘范品砸着这句话,若有所思的在张煌身上反复打量着,终于点了点头。“此言大佳。”张弘范看出张煌似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吩咐道。“还有什么,汝且再说下去。”
“浙东乱民何以抵抗天朝大军,无非凭借各城城墙未经战火尚属完备,尚可据城一战。”张煌继续进言着。“不若籍此剿灭乱民叛军之际,拆城毁墙,已绝此弊。”事实上,人民的反抗之心,绝不会因为城墙被毁而稍加减少,张煌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免自己刚才的话被张弘范误读而已。“这是卑职的一点浅见,还请万户大人明察。”
“拆墙毁城,使乱民不得据城抵抗我大军。”张弘范忽然笑了起来。“张千户,你很用心,”张弘范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国朝眼见得奄有中国、是该施恩于万民以示圣君爱民之正统所在,也罢,这个干系我来替你担了。”于是张弘范当即下达命令,数万新附军立刻出动,但严禁杀良冒功。“星流,你也回去准备吧。”
在张弘范的关照下,张煌这支较早投降元朝的新附军的作战地域被安排在了最近的诸暨,并且张煌还被授命指挥另一支新附军千户,因此虽然张煌还没有被正式授予中千户所千户的头衔,但麾下的兵力已经大大超出了其职务所能调动的。
“路千户、阿里赤刻大人、阿海大人。”元军不缺战马,因此虽然张煌所部是步军,但张煌现在也算有马阶级了。“再走二十里就是诸暨县城了,据逃出的诸暨县丞报告,当初据城的有三百余人。”说实话,张煌对这个报告一点也不相信,他估计最多也就是有人纠集了二三十号泼皮振臂一呼,这些心无斗志的县官差役就抱头鼠窜了。“不过,这些天来会不会还有乱民聚集,我们是两眼一抹黑,是不是先在此驻兵休息,派人探查虚实之后,再做商议。”
“万户大人临行前交代由千户大人做主,我没有意见。”张煌本千户的达鲁花赤阿里赤刻倒不像之前的木克佬一样难缠,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喝酒,不过,这对张煌可是一件好事,至少直接的牵制要少了许多。
“我也没有意见。”路千户的达鲁花赤阿海并不是蒙古人,是属于蒙古化较早的契丹人,因此虽然对南人依旧有些趾高气扬外,对于汉人军户或是像张煌这样比较受到信任的新附军将领,倒也存在一份客气。“儿郎们也走了一天,先歇营也好。”
“下官可是张大人的下属,自是更没有问题的。”路千户是镇江降将,当初在宋军里德地位肯定是要高过只是一名正将的张煌,但是现在大家都在元军中效力,自是不能再提过往,况且张煌现在张弘范眼里受宠,也不是他可以比拟的。
“那好,两个千户分别沿浣江(注:浦阳江,西施沉鱼的故事就发生在这)警戒扎营。”张煌交代着。“要防止那些乱民涉江而袭。”几个百户领命而去,张煌又冲着路千户问道。“路大人,你千户里有没有通悉浙东方言的士卒。”浙东方言无论过去未来都是中国方言中最复杂的,可谓百里不同音,而诸暨方言对张煌手上这些荆湖来的士卒和更北方的汉军来说,简直是鸡同鸭讲。“选调几个,派去哨侦,我要知道那些乱民的具体情况。”
“几十万御前精兵也不是鞑子的对手,很快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二十里路,对双方都是不远的距离,因此据守诸暨的宋军也知道了敌人的来临。和远道而来的新附军不同,虽然出于民族感情集结了不下千余人的力量,但这些由大多由地方民团组织的义军既无守城的经验,兵械、军粮也不足备,因此一听到大队元军的到来,当下就有人慌了手脚。“依我说,大家散到乡下去,难不成元军还能一乡一村的清剿嘛。”
“散到乡下去,恐怕到时候人就一哄而散了。”由于义军的构成五花八门,有城市里持勇斗横的泼皮无赖、有大姓大户的看家护院、还有曾经充役的马步弓手、巡检巡捕和他们过去的敌人私盐枭子,五花八门不足一而论,因此彼此之间唱反调也是很正常的。“元军也不过千余人,只要咱们关闭四门固守,没有装备攻城器械的他们,难不成还会飞进来嘛。”
“元军是不会飞进来的,但是保不住有人起了坏心思,准备投敌求荣,用乡亲们的头换自己的荣华富贵”这边刚说完,那边就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倒是四门紧闭,咱们想逃也没有办法逃了,全部都是瓮中之鳖。”
“你说谁准备投敌求荣呢。”当前主张闭门死战的那位一拍桌子,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瞪眼。“有本事站出来,把话说明了。”
“明说就明说。”不买账的人终归是有的,当下就有人跳了出来。“你顾大户地有千顷。家财百万贯,有的是钱,可是咱们进城之后,你捐了多少,这也不说了。你的人,第一个控制了县衙库房,县衙库房里的武具、粮草呢,都给你吞了不成,你这么处心积虑削弱我等的力量,不是想叛国投元,你想干什么!”
“原来是打了老子的主意。”这个顾大户也不甘示弱。“没错,老子有钱,但老子有钱关你姓姚的什么事,县衙库房里早就可以跑老鼠了,没有东西,你姚大哥找前任知县大老爷去要呢,要不到,再来求本大官人,本大官人哪天善心大发倒是可以赏你一点的。”
“够了!”一面是桀骜不驯的私盐贩子,一面是胡搅蛮缠的土豪,两方面各不想让,场面一阵混乱,这个时候,城里的士绅看不下去了,一声怒吼顿时震住了两人。“大敌当前,你等还要窝里斗,难不成真想让鞑子捡了便宜不成。”说话的是理宗皇帝宝佑年间的进士,当过宋廷的礼部员外郎,因为不肯附和贾似道而退隐乡中,这次众人反元,觉得没有一个主事的多有不协,因此才请他出山,虽然他没有一兵一卒,但是他的威望绝对是争吵的两方不敢开罪的。“休得呱噪了,还是静心商议该如何应对此事才好。”
“敬奉王老爷的教喻。”私盐贩子虽然战力不弱,但跟有钱有势的土豪想斗还差着数量级,因此见名义上的头人说话了,因此也就退让一步,冲着前员外郎拱拱手,自顾自的坐了下去。他一哑火,土豪也没有话可以说,也只得对场内罗了一圈后,坐下不语。
“禀报几位大老爷。”正当场内可是冷场的时候,几个义军推搡着一个小贩打扮的来到堂下。“小的等抓到一名鞑子的奸细。”
“奸细?”众人顿时来了精神。“推上来,我等好好审问一番……”
当听说来的元军之中除了两名达鲁花赤是蒙古人、契丹人以外,其他的都是新附军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激动起来,新附军也就是宋军,以宋军一触即溃的战斗力来看,完全跟探马赤军和汉军是两个概念,而且人数又只有义军的一半,这简直就是天生掉下来的机会。于是诸暨的义军当下作出决定,准备夜袭元军于浣江岸边。
夜色深沉,浣江水流激荡的声音在静寂的夜空里传得很远,完全掩护了坐在小舟上的诸暨义军的动静。近了,近了,看着构筑在离江边二十几步远的元军营房,从小舟上跳下来的义军慢慢的靠近着。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突然几只斜斜的火箭从元军营地里射了出来,钉在江滩上,完全把义军的身影给照亮了。
还没有大吃一惊的义军们反应过来,两个千户的近百张强弓开始以攒射了,一时间,上千只弓箭破空而来,顿时让只有极少数猎弓的义军吃了大亏。百余名义军连元军的营房还没有模近,就被射倒在地,更多的人手上、脚上被流矢钉得鲜血直流,顿时惨叫声充满了宁静的江边。
“杀!”顶盔冠甲的张煌手一挥,本队的三个百户和路千户所部象饿虎一样扑了出去,浣江边瞬间化作了修罗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