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潜家对张煌只是一个小小的新附军下千户有所不满,然而张煌毕竟是九拔都看中,潜家也不好多少什么,再加上张煌代张弘范转述的那句暗示,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由于张弘范要回大都面见忽必烈,因此婚事暂时就定在了张弘范回来之后……
张弘范北上了,张煌既然不愿进入侍卫亲军,那陪同自然就没有他的份。于是,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张煌就开始了城内的家和城外的军营两点一线的日子。由于知道张弘范是彻底灭亡南宋小朝廷的南征军主将,因此,在驻守杭州的其他几个千户所逐渐懈怠下来之时,张煌所部的训练却依旧没有放松,反而强度上有所增强。而且张煌现在也算小有家身,贴补些油水也花不了多少,一时间倒让张煌这个行军千户所在新附军里有一枝独秀的样子。
大都方面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张弘范果然不愧是忽必烈的爱将信臣,镇国上将军兼江东道宣慰使的封赏,堪堪让年仅四十一岁的张弘范成为了从二品的方面大员。而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张弘范的保举下,张煌的准岳父潜说友被任命为福建宣慰使,连同张煌也官升一级成了中千户所千户、武德将军的正五品武官。
“张煌拜见大将军。”等张弘范回到临安休息一日之后,张煌这才以呈送喜帖为由上门拜谒。“恭喜大将军为陛下信任,得以兼掌江东。”
“星流啊,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虽然张弘范离开了杭州,然而对杭州的一切事物显然尽在掌握之中。“很好,世人皆醉,以为天下平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只有你斯人独醒,还知道对部伍勤加操练,不枉我对你的一番苦心。”当然,张弘范只是泛泛而言,事关南征大计他也不会同张煌这个小小中千户商议的。“喜帖我收下了,你和潜氏女成亲之日,我当亲往祝贺。”
成亲在南宋是件极其奢华的事情,不过张煌倒不用担心,因为当时“世俗生男则喜,生女则戚”,单单嫁妆一项他就能赚进不少,以理宗景定年间为例,一个小小九品郑姓将仕郎之女庆一娘,许嫁给万知县之子,仅资装费钱就高达十万五千贯,随嫁五百亩田尚不算在内。相较之下,作为男方张煌只要在金钏、金鍉、金帔坠等三金之外,再送金一两,银五两,彩缎六表里,杂用绢四十匹就足以了。
而潜说友曾经担任过临安知府,经手过杭州的大规模市政建设,又担任过南宋的户部尚书,经手钱财更是数以亿万计,因此,上等珍珠三斗、金五十锭、银饼三千枚、绢帛千俵外加钱塘县上等水田千亩泼天财富就此便宜了张煌,只这一下,就让张煌就少奋斗了二十年。再加上张弘范和张部万户的同僚、下官以及潜说友的亲朋好友、甚至那些试图卖身投靠却攀不上张弘范的那些前宋廷中下官吏送的贺礼,直接让张煌觉得自己费尽苦心在诸暨谋取不义之财的举动是次愚蠢而又鲁莽的冲动。
“小娘子来了。”看到新人的轿子过来,一名专门请来的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顿时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孩子们争相拾取着,一时间孩子们欢喜的叫闹声充满了整条巷子。
新媳妇入门是得踏着青布条缓步行走,一女子捧着一面镜子在前面倒行引路,接着先跨马鞍,这叫“平安”,随后新媳妇还要在草上、秤上行过,等入了张家大门,一直行到一间屋内,坐在床上,这叫“坐富贵”。进行到这一步,作为张煌亲戚身份出现的赵彬、李度开始向潜家的送亲的族人每人奉上三杯喜酒,喝完酒之后,潜家人退了下去,至此“走送”
的步骤算是完成了。
“幸好不是绿帽子。”接下来身穿绿衣裳,头戴花幞头、月复中一肚皮非议的张煌被人安排到距离放置在桌子上的椅子上就坐,这就叫“高坐”。
“张大人请饮酒。”先是媒人,接下来是潜氏的姨母(原本应该是张煌的姨母,但张煌没有亲人)奉上水酒,张煌一一饮了,接下来是潜氏的嫡母,潜说友的正妻过来复请,张煌这才走下“高坐”走向潜氏所在的屋子,还没等他进屋,亲朋好友们就把从撕碎的彩帛像后世礼花弹一样洒向张煌,这叫“利市缴门红”。
等张煌刚坐下后,主持婚礼的礼官开始请两位新人出房,张煌执槐简,挂红绿彩,绾“同心结”倒行;潜氏面向张煌,把“同心结”挂在手上,缓缓行走。这种被无数文学艺术样式反复重复过的礼节,唤做“牵巾”。两人来到堂前,张煌和潜氏并立,由潜说友夫妇用秤挑开“盖头”,露出女子的面容。看着那张略施粉黛,宜喜宜嗔的少女的脸,张煌心头一时大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一世成亲了,对象而且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拜高祖。”在司仪的声音中,张煌和潜氏向张氏的列祖列宗叩首着。“拜亲戚!”张煌随即向赵彬、李度等充当自己亲戚的本千户所的众人致意着。“礼毕!”此刻潜氏再倒行手执“同心结”,牵引着张煌回房,进行下一步“交拜礼”。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款款抱柳腰轻细,时时看殢人娇羞。既遂永同,惟宜歌长,寿乐是夜也。一派安公子,尽欲贺新郎。幸对帐前,敢呈抛撒。”礼官一面用盘盛金银钱、杂果,在房中四处撒掷以示双方好合、多子多孙,一面致着格式化的撒帐祝词。
撒帐结束后,男左女右,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起,为“合髻”。这是表示二性合一、生死相随、患难与共、白头偕老的信物。接着,仪官把两盏酒用红绿“同心结”绾住盏底,张煌和潜氏互饮,这叫“交杯酒”,也叫“合卺酒”。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在仪官的“合卺诗”中,张煌用手摘下潜氏头上的花,潜氏用手解开张煌身上佩戴的绿抛纽,双方再把酒杯扔到床下面,酒杯一仰一复,这就是大吉的征象,寄托着天翻地覆、阴阳和谐的意思。
原本接下来是应该张煌赋诗催妆,但考虑到张煌是乱世之中的武将,因此仪官心照不宣的跳过了这个环节直接进入“掩帐”,张煌和潜氏分别换妆,换好后,由礼官迎请至到中堂,对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行参谢之礼。
“星流,国朝恩典,汝一日不可忘啊。”所来观贺之人当中,张弘范的官最大,因此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当然,新婚大礼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只不过老生常谈一些报效朝廷之类的,跟后世所谓在最高领袖像前表态没有什么两样。
“请大人放心。”张煌回应着。“张煌能有今日,大人抬举之恩,永世不忘,张煌也无所能,只有一颗忠心,愿为大人及大元皇帝陛下效犬马之力。”
“看他得意的。”这次张弘范都来了,自是张家世军的其他人也悉数到场,因此曾经跟张煌有过矛盾的张斌也不例外,只见他压低了声音,跟身边的族兄小声说着。“娇妻美妾,百万家财,这个襄阳子也配大人赏识。”一想到自己身为张弘范的亲族才不过是个上千户,而张煌这个降将居然跟自己的身份相差无几,张斌就嫉妒万分。“难道我张家无人了嘛。”
“老十七,不要胡说八道,”边上的人一把掩住他的口鼻。“你懂什么,现在南面的战事未定,你我又是北人,不习南境水土,万一万岁要我等进军南下,大人还需要张煌此辈效死呢。”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才让张斌有了醒悟。“且看他得意吧。”那位张斌的族兄,看着向贺喜人一一答礼的张煌冷笑着。“等到天下天下太平了,小小千户又算得上什么,到时候咱们再跟他慢慢算账!”
对于这种暗流,沉浸在繁琐的婚礼中的张煌自是不知道的,虽然进行到这一步,婚礼应该基本上就该结束了,但事实上整个步骤还没有完成,还有第二天的“新妇拜堂”、女婿去女方家“拜门”,女家到婿家致酒作会的“暖女”、“洗头”、“贺满月会亲”等等流程就不足一而论了。
“今天,我立一个规矩。”一夜合欢之后,张煌把自己的一妻三妾都招到一起早餐,吃了一半,张煌开口了。“阿秀是大房,但年幼没有主持家务的经验,所以家事主要还由郑娥来打理,”这话是冲着潜秀的陪嫁婆子、女佣说的,十六岁的潜秀大家闺秀自是懵懵懂懂,所以她们虽有不满但也无话可说。“但是阿秀掌管家法,即便是郑娥触犯了,也要受罚。”众女自是又是一番点头。“另外我要交代一句,现在天下尚未完全平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夫君我就要出征,而且就算天下平定了,我们也未必能留在南方,因此,钱塘的田土要想办法慢慢的处理了,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郑娥点头称是。“因此接下来要量入为出,家中不可过于奢华,以免遭外人所忌,徒生不测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