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微红的张煌看着忙碌的海滩默然无语着,昨日整整一天,元军进行了最大规模的调整,先是填补了各部的缺额,又将弓弩队抽调出来独立成军,接着又将有铁匠、木匠经历的士卒也归并为独立的千户,再加上还要担心已经出发南下的赵彬部,张煌根本没有时间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晚上酣然入眠……
“端之,”张煌看着身边同样双眼微红、一夜无眠的新科水军副万户。“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把所有人送到对岸去?”张煌深深担心着,虽然台风已经同样给日本人造成了不少的损失,然而日本人已经给了自己一天两夜的时间,接下来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赵副万户已经在南面立足,日本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昨夜已经将赵副万户所部全部送上南岸了。”虽然现在水军是换人不换船,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的往南岸运兵,但船只有这些,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而且要不是先后从残军和丽军中所编了近千人的水兵,就是活活累死也不见得能把这数万岛上元军给送上南岸。“按眼下的情况,估计上午能把裘副万户所部给送过海,下午还能把汪副万户和孙副万户两部送过去。”按照杨伯玉的说法,眼下这四万八千二百六十七名残存元军、八千八百余名丽军以及所有物资至少还要二天一夜才能运完,这还亏得海湾不遥远的原因。“除非命令剩下的几个万户立刻准备木筏,否则下官绝对没有在今夜之前完成输运。”
“那就命令他们砍伐木材、竹材,准备木筏、竹筏。”张煌断然的下达了命令,两个刚刚成为亲兵的百户立刻跑下去分头传令去了。“端之,你先去睡一会吧,这几日有得你要受些苦了。”张煌亲切的拍了拍对方的肩。“接下来还要有劳你巡查海岛,访救落单同袍,要是这个关键的时候你倒下了,本官可是没地方去诉冤呢。”
“下官遵令。”虽然知道张煌这是在示恩,然而亲切的语气还是让杨伯玉有些感动,于是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转身就朝海滩的一隅走去,现在也是非常时期,找一片干净的海滩,能倒头就睡就行了,没有什么多的讲究。
“看见这边的山砦没有。”赵彬遥指着不远处小山丘上的一座看起来就向闽广一带土围子的城池指了指,现在是镰仓时代,日本还处于庄园制破产的前期,庄园主们的居馆在日本政治经济生活中占绝对主导作用,而为数极少的城砦却是充当关隘要塞的不常见建筑。“拿下这座砦子,整个河口之间的这块土地就全在我军的掌控之间了。”
有了赵彬的这个认识,数千名连夜登岸的元军很快在日军的视线内好整以暇的扎好了云梯,准备了攻城槌,随着一声令下,杀声骤然响了起来。
“放箭!”砦垣上的日军守备力量虽然早就看到元军的活动,然而势单力薄的他们除了向重镇太宰府和附近的各家土豪派去求援使者以外,根本没有第二条可走,而这个时代的城堡也没有像日后那样登峰造极有着多重复杂结构,因而此刻除了站在城头四角少数几处橹上用弓箭稍稍压制元军的进攻以外,日军基本上无计可施。
“小日本这也叫弓箭。”射程不过二十步的丸木弓,稍微远一点就变得轻飘飘了,因此元军的弓箭手,得以从容的走到近处予以狙杀压制。只见这边稳稳的拉弓、瞄准,发射,几乎弓弦一响,那边就应声而倒,很快厚木制成的大门就被没有了敌方压制性武器威胁的元军用攻城槌给打开了缺口,而顺着粗粗制成的云梯,元军一部也得以登上城头。
“元寇拿命来。”不过,日本人的短兵还是很厉害,锋利的倭刀摧枯拉朽般接连斩断元军递前的长枪和大刀,幸好,赵彬部的底子是张煌在庆元提出过专项训练的海宁等三千户所,因此当数名士卒纷纷葬送在日本人快刀之下的时候,手持狼牙棒、开山斧等重兵的肉搏队冲了上来,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削铁如泥的宝刀和这些重家伙几经磕碰,过分注重锋利缺少韧性的倭刀就开始刀口起卷了。没有了利器,日本人也就成了困兽,在一阵犹斗之后,终于被一一斩杀。
“快,各部以千户为一组向东边的河岸进发,控制沿河川的各个庄园,”赵彬飞快的下着命令。“凡是高过车辕的男子,一律斩杀,”这是蒙古人的老传统,有着后世记忆的张煌自然也不会对日本这个民族心慈手软的。“所有获得的女人、孩子和粮食全部都给老子送到山砦来。”几个千户点头而去,赵彬此时才脚一软,坐到地上。“给元帅报捷,我军已经初步控制了河川入口之间的土地。”
正如张煌所料的,铺天盖日的元军战舰在海面上消失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日本人不是没有想过元军一日第一次征日失败后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日本人自己的小船也在台风中受到重创,因此才会给了张煌从容收编的机会。不过,日本人前后从九州各地征调了四万御家人和地头武士也不是吃素的,横戈待枕的他们正摩拳擦掌跟元军好好打上一战呢。
“大人。”曾经在对抗元军北路军表现出色的松浦党人的草野次郎经永神色慌张的走近正在宴饮的大厅,爬到自家主公松浦丹后权守尧身后耳语了两句,这位在西肥前赫赫有名的人物的脸也不禁变了,以至于他不顾礼仪在大宰少贰藤原经资这位最高统帅刚刚把一口菜送进嘴里的时候从一同进餐的诸位有力御家人的行列里钻了出来。“大事不好。”
“权守何事如此惊慌。”虽然藤原经资这位少贰氏的第三代当主对松浦尧的失礼极其不悦,然而他毕竟是“表藤太”藤原秀乡的后裔,高家不喜形于色的传统已经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了,只见他抄起案边的手巾抹了抹嘴,这才慢慢的问道。“且慢慢道来。”
“大人,下官的臣下急报,元寇已经松浦川登陆,国见台山砦已经落入元寇之手。”一句话,举座皆惊,在场的人或用一种迟疑、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位后世海盗大名的鼻祖,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意外,毕竟谁叫元军死拼滥打一门心思是针对着大宰府呢,一时间的变向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我说元寇的舰船跑到哪里去了。”少贰经资却没有一丝的怀疑,越了解元帝国的实力,他越是有些心中无底,日本是这么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大帝国的对手嘛,而今的元军突然登陆松浦郡立刻让他原本的担心愈发的加重了,不过,他却没有料到是他自己相差了,若是没有张煌这个变数,恐怕他此刻已经准备接受胜利的果实了。“兵库头入道。”经资看着身边的副手大友赖泰。“汝率丰后武士继续驻守唐津预防元寇调虎离山。”
“下官遵令。”大友赖泰推开面前的酒菜,出列跪伏在身为镇西奉行的少贰经资面前。
“岛津大人。”身为萨摩、日向、大隅等九州南部三国守护的岛津氏第三代当主久经也跟着出列。“汝先率三国士卒由丹后权守引路先赴松浦川,不过不要立刻和元军接战,先确保东松浦与大宰府之间的联系,并探查元寇实力,探明后速速报本官知晓。”
岛津久经随即出列跟着大友赖泰和松浦尧身后一拜,三人立刻结伴出了位于玄海的东松浦郡郡代衙门的议事厅。
“北条大人、安达大人,”随着藤原经资的话音,北条宗政和安达成宗两人也相继出列,这两个人一个是幕府直领肥后的守护、一个是现在执权北条时宗岳父安达泰盛的一族,少贰经资的语气就相对的客气。“你二人统领肥后、筑后两国的御家人继续驻扎玄界滩和寺浦一线,预防元寇声东击西自此登陆九州。”少贰经资沉吟了一会。“一旦萨摩守护和丹后权守查明元寇主力所在,你二人所部当急速与之会合,务必不使元寇窜入内陆。”
“立刻派人向相模守禀报,”相模守就是当时镰仓幕府的执权北条时宗。“臣下无能遂使大敌入寇肥前,请主公立调三河守所部渡海西来。”三河守指的是宇都宫氏第八代当主贞纲,他正率领着近六万的西国武士作为预备队时刻准备增援北九州的战事。“再给三河守去信。”从九州到镰仓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因此经资给镰仓的报告其目的不过是避免有先斩后奏的嫌疑。“请他立刻渡海。”
“民部,”此时一同用餐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藤原经资的父亲、八十四岁的少贰资能入道觉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家臣民部次郎兵卫尉国趴到了他的面前。“等一下去告诉三郎左卫门,三前二岛的武士是我们少贰家的依仗,若是都打光了幕府那边会怎么想。”
“父亲。”其实根本不用民部国传话,入道觉惠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少贰经资的耳里。“元寇之来汹汹,此时若还有保全家族之心,恐怕接下来就要万劫不复。”少贰经资抬高了声音。“我意已决,三前二岛各地御家人立刻整备齐当,一待发现元寇主力,各位郎党当随我奋力杀敌,以报执权、连署(注:顾名思义,是执权的副手)之恩遇。”
听着少贰经资掷地有声的话,入道觉惠扭头就走,然而谁也没有看见,他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