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宸洮在京师一家家的拜会着亲朋好友,列位长辈,伊本·白图泰却一直没有等到大食回回商人开往临西镇的商船。他不知道,为了到底由谁控制东西方之间的商路,在天竺海上正发生在激烈的武装斗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双方已经接战十余次,分别造成了双方近百艘海船的沉没,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哪一条大食商船敢轻易的踏足临西镇呢?
不过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靠着临西镇回回礼拜堂的帮助,伊本·白图泰开始编写自己的游记,再有礼拜堂的阿訇们翻译成华语,立刻在还不太了解天竺以西情况的西洋商人中引发了一阵轰动。
“景沁兄,这本《白图泰游记》你看过没有?”时值岁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公务,趁着再有两天就要封印了,孙佑兹拉着侯府宾客魏攸甯以及幕府礼部丞温师昉闲话着。“听说这个作者现在就在临西镇,看起来景沁兄和贞邦兄节后要辛苦一趟了。”
“此书极尽夸张,未必可信。”魏攸甯对白图泰的文章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信口雌黄的回回为了邀名获利而编造了一些故事而已。“即便可信,此人历仕多位君主,却不能全力辅佐,可谓不忠不义之辈,此等人即便有才对侯爷又有何用。”
“景沁兄此言差异,大食之西,有如先秦战国,各邦争雄,譬如苏秦张仪之辈比比皆是,再者其民多信王霸,不讲忠义,合着留不合乃去,白图泰恐怕也是如此情况。”虽然温师昉和魏攸甯一样是礼部官的出身,但毕竟温师昉久在西洋或多或少的知道西方列国的形势,因此如是向魏攸甯解释着。
“贞邦兄,极有见地,”孙佑兹也向魏攸甯解说着。“不管此人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但是现在幕府中并无人了解极西的情况,更无论西贺牛洲了,此人既然在前序中说自己历游三大部洲,肯定是了解一些实情的,而且让贞邦兄一起去,也是存在考较的心思,若真是骗子,自然不用多说了,若不是,督侯求贤若渴,还是引来一见的为好。”
“静斋兄发话了,我能不听吗?”魏攸甯并非是幕府官,因此孙佑兹也不好用命令的口吻只能以说服为主。不过魏攸甯也清楚孙佑兹的底细,姑且不说对方是子爵家的当主,就是张宸洮能把行省总督的权力都交由孙佑兹代理这个事实,也说明了对方拥有的实力,所以理所当然的给了孙佑兹一个面子。
“那就好,若是此人真有些本事,倒是可以让侯爷回来后大吃一惊了。”
孙佑兹这边给张宸洮准备好了惊喜,绍德王这边也终于对张宸洮的四处串联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在腊八那天,张宸洮和两位妻子被接进了大内,女眷们自去拜会王后不提,张宸洮被宦官们引到了内书房。
“臣,赏大都督府同知衔、总督西洋行省平章事、巡按地方、检校行省海陆军、加正三品兵马使、赐开府仪同三司、长阳侯爵张宸洮,参见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宸洮来的时候,绍德王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神州舆图,似乎并不知道张宸洮已经进了房间,见到绍德王如此做派,张宸洮也只好恭恭敬敬的以臣子的身份参见自己的六哥。
“老十一啊,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绍德王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宸洮。“坐吧,去了趟西洋,倒是把规矩历练出来了。”
“看王兄说的,”张宸洮佥坐在内侍们端来的锦墩上,一本正经的望着绍德王。“虽是兄弟,但也是君臣,君臣之礼不可废嘛。”
“这话孤爱听,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进退。”绍德王意有所值,但还不等张宸洮揣摩这话的意思,绍德王随即问道。“王琪小儿已经仓惶逃亡大都,三韩之地连同双城已经尽在孤的掌握,老十一啊,打回神州是武王爷爷就留下来的遗愿,接下来该如何进军,你可有想法吗?”
“王兄,这似乎不该问臣弟吧。”张宸洮有些意外的看着绍德王,并不清楚对方此举的意图。“文有内阁,武有大都督府,这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臣弟不过才做了半年的总督,连一省之地政务都还没有理清,又如何能对此等大事指手画脚了。”
“老十一,在孤面前又何必藏拙呢,再说了,你的总督做的不错,先是平定了登牙侬内乱,又查出了方壶的叛乱的图谋,孤还没有赏你呢。”张宸洮立刻站起来谢恩着,绍德王摆摆手。“坐下,坐下,老老实实把你的想法说出来,错了不过一笑嘛。”
“王兄一定要臣弟说,臣弟就说了。”张宸洮砸吧砸吧嘴巴,组织了一下。“其实无论进军江南,还是自辽阳进军,蒙胡在我朝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当可一鼓而荡。不过蒙胡虽然容易剪灭但人心却是未必,”绍德王开始还不以为然的听着,但听到这脸色凝重起来。“神州沦为腥臊之地已经有近百年,胡虏的风气已经渗到了百姓的骨子里,我朝要更正人心甚为困难,这是其一。其二,神州还有腐儒,即便我朝驱除鞑虏,得国乃正,但我朝不独尊儒术,不以儒学取士,势必会遭到腐儒的污蔑,会动摇神州人心。其三,我朝实行的是功民制度,庶民授土每户不过五十亩,下民贫户或者甘愿无谓,但神州有产者又该如何面对?一旦夺其产业,未必不会复反。以此三项,不做解决,臣弟不敢劝王兄急进神州。”
“的确是长进,话有些道理。”绍德王思索了片刻。“祖制不可轻改,功民制度和授土制度乃是大华立国之基,不可动摇。而故国地主和腐儒又是一体两面,的确需要慎重对待,由此看来急进确不可取。”说到这,绍德王看了看张宸洮。“老十一读过《武王遗札》吧,否则不会如此通透的。”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张宸洮一下子站了起来,绍德王却稳稳的将背靠在龙椅上。“你在西洋生产军用火药,又用地理篇的知识劝说安康公爵,莫非孤真的猜不出来吗?”张宸洮面色大变,《武王遗札》并非人臣可以看,只有历代君王才有这个权利,绍德王完全可以治张宸洮一个僭越的罪名。“不用慌,难道在十一弟的眼里,孤就是赵匡义一流的人物吗?”
宋太宗烛光斧影,得国不正,以至于逼杀兄弟、侄子以保皇统,已经成为抹不去的污点。现而今绍德王却指摘张宸洮以其喻己显然心中恼怒已深了,再加上之前指出张宸洮偷看**,若是两罪并罚的话,张宸洮即便是王弟的身份,一样也逃不了好。
“臣弟不敢,”张宸洮顿时汗流浃背,心头一阵狂跳,他明白绍德王的语气越是平淡,爆发出来的怒火也就是愈加的猛烈,于是他不得不试图解释着。“臣弟只是,只是,”张宸洮越想解释越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忽然他毅然决然的抬起头跟绍德王对视着。“王兄,王兄也是读过《武王遗札》的,自然知道历朝历代为什么会灭亡。”
绍德王之时意外的看了张宸洮一眼,显然没有想到张宸洮会如此异军突起,他忽然失笑了起来。“有意思,孤倒也总结过一点,但不知老十一你的看法是不是跟孤一样。”
“臣弟以为历朝历代之所以灭亡,其原因有三,第一外族入侵,第二,臣下僭越,第三,蚁贼纷起。”张宸洮目光炯炯,显然他是豁出去了,他赌在神州大战在即的时刻,绍德王并不会真正处理自己以动摇政局。“而这三者其实也就是一回事。”绍德王不发一言的听着。“纵观历史,中原强大的时候,断然不会有外敌的入侵,但一旦中原衰弱,即便不外敌入侵也会出现蚁贼纷起,而在外敌入侵和蚁贼纷起之下,或产生藩镇割据或就出现窃国权臣。”
“那么中原为什么会衰弱?关键还在于土地问题。一旦承平日久,人丁滋长,必然产生人多田少的窘境,再加上土地兼并、地主隐蔽户口、田亩,致使财赋流失,中央财力困顿。一旦朝廷财力遭到削弱,必然对地方的控制力出现下降,由此产生了地方权力大于中央,士族权力大于官府,如此循环,积弊叠加,所以中央愈发弱势,进而中原出现衰退。”
绍德王点点头,张宸洮说的没错,所以当初武王张煌才建立这个功民制度,用代表地方的功民会和代表朝廷的官吏互相制衡,并在同时限制贵爵功民拥有的土地数量,免除功民人头税,减少隐户,实行摊丁入亩,轻徭薄赋,发展海贸,增加中央财力的政策,以减缓中央集权的衰弱速度。
“但是世族强大是不可避免的。”张宸洮的话继续着。“臣弟在西洋看见的大种植园绵延成千上万顷,虽然他们或是利用律法的漏洞,或是占用藩属土地,但是这已经是个不好的预兆,一旦返回神州,事情恐怕就更难办了,更有本土的豪绅牵涉其中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宸洮的话到此有了一个转折。“但是,天下之大乃超出了我等凡夫俗子的想象,信赖武王爷爷得天之授,才使臣弟明了解决之道。”
“那就是不断对外开战,将国土推广到无与伦比的地步。”绍德王接口着。“只要还有土地可供子孙开垦,内乱就不会产生。但是国土日大,中央的控制力就愈弱。因此势必要分封。”绍德王替张宸洮说着。“武王分封而两周有八百年天下,十一郎,你好算计啊!”
“臣弟也是为王兄分忧。而且迁日益膨胀的多余人口开拓藩国,一可以巩固当地,二可以解决中原人多地少之困,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张宸洮坚定的回答着。“另外,只要母国国力不堕,区区亲藩、功藩便绝对不会产生反叛独立之意,若要是母国衰弱,那亲藩、功藩也可以成为母国最后的依仗。”
“兹事体大,”绍德王沉下脸来。“有更张国策之嫌,孤不得不深思再三。”
“臣弟明白,臣弟断不会轻易把此事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