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犹豫了下,道:”皇上所言甚是。”
话虽如此,眼中却颇不以为然。紫月突然有些怀念在选秀那日神采飞扬的少年,宫中短短数日已将他身上的棱角磨平不少。”皇上?”略带惊疑的呼声。
紫月回头,见沈雁鸣正抱着古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清秀的脸上惊慌不定。”沈爱卿好雅兴。是去宴会一展琴技么?””不不不,”他连连摇头,又觉得举动太过莽撞,急忙跪下,”臣参见皇上。”
紫月的目光自他和李颖之间来回一转,笑道:”以琴会书,倒是桩雅事。朕不阻挠两位兴致了,自便便是。”
李颖躬身道:”恭送皇上。”
还真是等着赶她走啊!
紫月点点头,心中颇不是滋味。拥有三千佳丽又如何,终比不上得一知己琴瑟合鸣来得快活。
约走了十几步,她驻步回头。沈雁鸣已摆下古筝,表情谈笑自若,说到什么与李颖一起笑出了声,哪里复见适才的慌张。
忍不住叹口气,在这宫里,似乎每个人都各得其乐,惟独她飘飘荡荡的,寂寞失落。
到了承德宫,宫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而石平还被她留在宴席上,因此少不得忙乱了一阵。
紫月进门刚解下大氅,便见斐铭正悠然地品尝点心。”帝师若真的如此喜欢宫里,朕便把紫月宫赐予你吧。反正也闲置着。”
斐铭佯叹口气,”可惜位置不好,连转手都没办法。””帝师来这里不是讨论皇宫风水吧?”紫月没好气地瞪着他。
斐铭从身后模出一个灯笼来,”元宵最热闹的便是庙会了,灯笼上写满了灯谜,我看着好玩,便猜了一个。”
她顺手接过,是个普通的荷花灯,白里带粉的花瓣,下面几片荷叶托着,看着有些粗糙。”献给皇上好歹得是个金镶玉制的吧。”她拎了拎,”这等劣质之物,有辱没皇上之嫌哦。””皇上有所不知,”斐铭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神情怡然,”荷花灯在民间又称为许愿灯,把愿望写在灯里,顺着江河漂流而下,愿望就能成真。荷字通合,意味和和美美,因此……尤其对姻缘灵验。”
紫月将灯翻来覆去打量,将信将疑道:”当真?”
斐铭笑意盎然,”民间的确有此说法。”
她看着花灯,思绪飘远。
就算日日为国事所累,她也止不住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抹素衣的回眸浅笑,想起她们共同度过的那一夜,脸颊有些微微的红晕。
白衣不染尘……
惟洩芙蓉香……”皇上?”
斐铭捉狭地用手指敲着脑袋,”时辰不早了。”
紫月将花灯放在桌上,”所以朕很奇怪帝师怎么还赖在这里。””皇上这样说,实在很伤人心。”他捧心假哭,”阮汉宸不在,皇上安危自然由、臣一肩担起。””帝师大人应该听过端茶送客吧,”紫月把茶杯茶壶全塞进他怀里,”朕全端给你了,走好,不送。”
斐铭仰天长叹,”女大不终留呀!”
紫月转过头刚要反诘,发现他的背影只剩拳头大小了。”石平。”她喊道。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回皇上,石公公还没回来。””无妨,去准备车辇,摆驾长庆宫。”
等帝辇临近长庆宫,她又下来徒步,以免惊动他人。
本以为临冬阁设宴,长庆宫应是一片冷清,却发现里头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有几个宫人见了她,正要通禀,全被她拦了下来。
在这样的日子,她不想摆出君君臣臣这一套。
穿过偏殿,转过回廊,绕过假山,她看到长廊下,一抹孤傲如天山积雪的白色身影正立于彩绘宫灯中,俯身案上,手执朱砂,在纸上图画。
青眉远黛,乌丝垂墨,一如记忆中的颜色。
紫月提着灯笼正要向前,却见到房间里又转出一个人来,高高瘦瘦,潇洒间又带着几分冷峻。
宋凤坡?
她心里打了一个突,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玉官,”宋凤坡唤着他的乳名,眼眉的寒气遇到他便悉数化作春风,”青黛用完了。””朱红的蝴蝶也很别致。”宋原晋手下不停。
宋凤坡答应一声,便站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目光却看得紫月寒从心起。
水漾般的温柔……虽是男子对男子,但再不晓情事的人也看得出其中的名堂。
宋原晋收笔,将画顺手递给他。”只有一只?”宋凤坡皱眉,那明艳的朱砂仿佛会潺潺流动,猩红如鲜血。
宋原晋将朱砂放在桌上,”只是花灯,省着点画也可多扎几个。”
宋凤坡捏着画纸不语,心中不晓得在想什么。”皇上?”
随着宫人的惊呼,紫月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宋原晋放下笔,与宋凤坡俯身道:”参见皇上。””两位宋爱卿好兴致!”紫月目光自廊檐下各式各样的彩绘花灯上一一扫过。
宋凤坡道:”自小与玉官胡闹惯了。”
她眸色一沉,笑道:”能在宫里相聚倒也是缘分。”
宋凤坡垂下头,”托皇上洪福,不然臣与玉官只怕还天各一方,不能相见。”
紫月斜眼看宋原晋,只见他脸色如常,似对她的到来既不惊慌,也不欣喜。”皇上手中的,可是荷花灯?”
紫月被宋凤坡的问题一惊,道:”宋爱卿难得觉得它不像荷花?”
宋凤坡被她反问一窒,一时也猜不透她是真不知道这荷花灯的典故,还是装不知道。”朕不过四处逛逛,途经长庆宫正好灯灭了,所以来借一点火。”
宋原晋看着荷花里那支崭新的蜡烛,默然地拿竹竿撑起廊上一盏绘着新荷的花灯,递于紫月,”皇上若不嫌弃,不如用这盏。”
紫月神色淡淡道:”两个灯笼不好提,宋爱卿这盏,还是暂时寄放在你这里吧。”
一个太监机灵地帮她把荷花灯点上。”元宵难得,两位宋爱卿继续吧!”
她提着灯笼,也不理他们的表情,快步向外走去。至门口,恰巧如意蹦蹦跳跳地自外面跑回来,见了她,高兴地喊道:”皇上!宫里的烟火真漂亮!””做奴才的,丢下主子跑去看烟火,这便是长庆宫的规矩?”
如意见她脸色阴郁,吓了一跳,站在一边,讷讷不敢言。
紫月哼了一声,自他身边掠过。也不坐车辇,一路走着回承德宫,偶在路上有宫人向她行礼,也只得冷冷回应。
进了承德宫,石平早候在一边,”奴才伺候不周,给皇上请罪。”
她抬头,见太监宫女跪满一地,知道宫里消息传得快,她心情不好的事情恐怕已传遍后宫上下,等明早满朝文武也该耳闻了。”罢了,平身吧。”紫月吹熄荷花灯里奄奄一息的蜡烛,交给石平,”收起来。”
石平见紫月跑了一路也不扔掉,知道是心爱之物,因此不敢小觑,令人特意找了个箱子封存。
紫月沐浴更衣后,精神已是不同,言谈举止间看不出一丝不悦,只是拿起未批完的奏折又细细看了起来。
石平蹑手蹑脚地站在一边,久了才发现,皇上一本折子似乎看了近一个时辰。
封妃大典不似封后,无须告天祭礼。妃子只须由皇上牵引,入宗庙祭祖告慰列祖列宗便可。
紫月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两个身披大红金丝绣凤袍,头戴六翅玉凤金莽底盘冠的男子在礼官的搀引下,昂首徐徐走来。
清晨雾霭绵薄,萦绕两人,犹如仙袂飘飘。”祭祖——”
司礼太监喊完,先行跪下,嘴里开始叨念告文。
紫月转身,叩了下去。
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被另两个影子交叠,黑抹抹的一片,分不清彼此轮廓。
约半个时辰后,司礼太监捋袖起身,扯开嗓门道:”起身!奉玉牒——”
玉牒乃是皇室宗谱,按理只有贵妃以上或育有子女的妃嫔才能载入。宋原晋和跋羽煌都被封为一品侍臣,等同贵妃品级,因此获此资格。
紫月直起身,转过来,将奉上的玉牒轻轻翻开,然后亲笔写上他们的名字。
这本玉牒仅供行礼使用,收藏入库的另有专人抄写。”赐玉印——”
玉印大约拳头大小,篆刻被册封者的品级与姓名,是身份的象征。
紫月端起托盘,轻轻交到宋原晋伸出的手上,”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便赐封号……洁!”
宋原晋抬起头,幽深的黑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
紫月装作没看见,又将另一个托盘递到跋羽煌手上,”鹰翅疾如风,鹰爪利如锥。北夷苍鹰愿为和平栖息大秦,实乃两国幸事。特赐封号为英,住信合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洁侍臣千岁千岁千千岁!””英侍臣千岁千岁千千岁!””礼成——”
司礼太监的声音越过众人,直上云霄!
大典过后,宋原晋与跋羽煌各自回宫候驾。除皇后外,皇帝不能在任何妃嫔处过夜,因此紫月则在司礼太监的引领下,需将前半夜分为两个时段。
戌时宿于信合宫,亥时寝于长庆宫。
紫月踏进房门前,不放心地回头对阮汉宸道:”不准打瞌睡。”
阮汉宸面无表情道:”遵旨。”
紫月吁出口气,迈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跋羽煌坐在桌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夹着小菜,仿佛满室的喜红都与他无关。”王子好兴致。”这几天,她似乎一直在说这句话,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称谓换个对象罢了。”皇上,我已经是一品侍臣大人了。”他夹起一个粉蒸珍珠丸子扔到嘴里,淡淡道。”那你该学着用”臣”。”
跋羽煌筷子顿了下,漫声道,”遵旨。”
紫月坐到他对面,自斟自饮了一杯道:”为何每次朕见到王子的时候,你都在喝酒?””秦朝的东西精致,好吃。”他拿起酒壶对着嘴干完,才抹了抹下巴道,”就是酒淡得和水一样。””这是月下酌,兑了不少珍贵药材,喝了能延年益寿。””你信?”
紫月笑笑,月下酌若真这么有效,父皇也不会正当盛年之际殇逝了。
跋羽煌突然站起身,靠近她,”我们还要扯下去吗?”月下酌淡雅的酒气喷在她脸上,锐利的双眸凝视着她的时候隐约有些迷茫。
她身体一绷,不着痕迹地向后仰了仰,”难得闲扯,扯扯何妨?”手悄悄地把杯子移到桌沿,准备随时扔杯叫人了。
跋羽煌嘴角微弯,退了开去,”皇上不必紧张,我可不想惊动你的侍卫冲进来喊打喊杀。”
紫月俏脸一红,打了个哈哈,”朕手无缚鸡之力,难免需要几个侍卫。”
跋羽煌坏笑一声,”皇上,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吧?”
紫月耳根一热,脸颊有些微的红晕,又想起宋原晋,”英侍臣似乎逾越了。””哈哈,”他大笑,”皇上的反应真是可爱,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刺猬。””英、侍、臣!”她有点恼羞成怒了。斐铭辈分比她大,交情深厚,取笑取笑她倒也罢了,跋羽煌未免太放肆了。
他立即收敛了笑容,一言不发地吃着菜。
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
紫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久,她才淡淡道:”听闻英侍臣入宫前足不出户,是否身体不适?”实在受不了一屋子的红和静谧,唯一会动的就是眼前这双夹个不听的筷子。”皇上真想知道?”他戏谑抬眸。”你若不想说……””我在北夷有十几房妾室,在这之前有两个还有了孩子。”
紫月举杯的动作顿时一僵。”男人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很难忍得住!”他笑容里邪气盎然,”皇上还想问我那几天在干什么么?”
紫月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口摩挲,”那你的妾室和孩子……””都被赐死了。”他说得极为平静,嘴巴里甚至还咀嚼着菜。
紫月食指滑进酒杯里,清凉的酒微微地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目光轻轻掠过眼前男人坚毅的下颚,北夷之鹰不会困锁于深宫。他等的,是一朝展翅高飞的契机!
所以他不在乎她是否宠幸他,不在乎皇夫之位,他真正在乎的东西,还是北夷!
若她早点发现,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与他达成同盟,在危难中助他一臂之力,让两国关系更加稳固,都是上好的办法。
但这个男人并没有向她寻求援助,甚至没有推迟婚期。这样绝对的自傲和相对的自信,都让她想起一个人。
白老四。
同样为达目的不服输的人。
同样不屑于借助别人力量的人。
而这样的人,她却错过了成为朋友的机会。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将彼此对立。
因为大秦是绝对不容许入了宫的侍臣正大光明跑回北夷称王称霸的!
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该如何……折去他的翅膀?!
戌时一过,司礼太监便在门口扯着嗓子喊,”送驾——”
跋羽煌放下筷子,拍了拍衣服,叹气道:”皇上辛苦了。”
紫月当下尴尬地起身,临近门,又回头道:”你为何要告诉朕这些?”这样坦白,只会增加紫月的戒心,让他的未来困难重重。
跋羽煌自嘲地笑道:”大概……月下酌也能醉人吧。”
紫月沉默地打开房门。阮汉宸挺拔的身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一干卑躬屈膝的宫人中间,鹤立鸡群。”皇上,到时辰摆驾长庆宫了。”司礼太监小声道。
紫月瞳孔微微收缩,点了点头。”摆驾长庆宫——”
未免误了时辰和缩短皇帝”尽兴”的时间,帝辇几乎是冲着到长庆宫的。
比起信合宫的简单,长庆宫准备得更为繁冗。
铺陈在地的猩红丝绸长毯,悬挂在檐口天沟下的大红灯笼,洒在屋前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门是半敞的,紫月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桌上两支又高又大的龙凤蜡烛。
按理说,只有帝后缔婚才能摆这个蜡烛,想必是内廷执礼司猜度她有立宋原晋为皇夫之意,特地准备的。”宋原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泠的声音顿时驱散了屋里的些许暖意。
紫月刚走近他,却见躺椅上已放了一床被褥。”臣伺候皇上就寝。”他半跪在塌前,长长的青丝几乎逶迤于地。
紫月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躺椅,”宋侍臣此举何意?””臣既受封为洁侍臣,自当洁身自爱,为后宫表率。”他淡然地说,清冷的眉宇看不出喜忧。”朕……”紫月一腔辩解之辞在对上宋原晋洞若观火的明澈眼眸后,尽数咽了回去,”那朕问你,宋凤坡为何放着好好的一州总督不做,进宫当区区一个蓄子?”
宋原晋抬眸看着她,床帏上玉珠的影子映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明明暗暗。”皇上亲笔御封的。”他幽幽道。
紫月呼吸一窒,半晌才道,”因此,你也恨朕将你关进了宫墙,是不是?”
宋原晋垂下眸子,眼中充满困惑。
恨么?若真恨,他不会乖乖地任人摆布。以宋家的势力,他想安静地呆在皇宫一隅不受侵扰,也非难事。
若不恨……为何每次见到紫月,心中总会有淡淡地怨怼无法诉说。
紫月见他久久未回话,还以为是默认,心中一阵悲凉。”宋……你也睡吧。”她径自月兑了鞋,爬到床上,将头朝里,动也不动。
宋原晋默默地站起身,轻轻将帷幔放下。
紫月既恼恨自己太过冲动将话语点破,又恼恨他无动于衷,左右厌恶一番,便闻着被褥上新熏的檀香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子夜,睡得迷迷糊糊的紫月又被叫起来,架上帝辇一路颠着回承德宫。
册封大典这才算完成。
除帝后成婚可休朝三天外,皇帝在册封隔天还是须上早朝议政。
等下了朝,紫月赶去明惠宫请安时,宋原晋和跋羽煌已先行回去了。
常太妃坐在软椅上,端庄慈蔼。
紫月站在百花争春毛绒毯上,恭顺谦礼。
两人俱是若无其事般,仿佛金雨轩从未存在。”母妃擦得是哪种胭脂,这般好看。”紫月搭着常太妃伸出来的手,顺势坐到她身边。”本宫这把年纪,哪里还涂胭脂。”
紫月感叹道:”怪不得这么自然,母妃天生丽质,倒是这些脂脂粉粉的太俗气了。”
常太妃双眼笑眯成缝,心下受用无穷,”才一阵子不见,你这张嘴比以前更讨人喜欢了。””只是不知朕的两位侍臣今早讨不讨人喜欢?”紫月用撒娇的口吻道,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毕竟金雨轩未能入宫,难保常太妃不会心存芥蒂。
常太妃笑道:”怎么不讨人喜欢。一个清俊文雅,一个英挺伟岸,几位太妃瞧着都很欢喜。”她目光在紫月脸上一扫,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只怕皇上……不太喜欢吧?”
紫月一怔。”本宫听李富贵说,昨夜司礼太监从两位侍臣那里拿出的白帛都是干干净净的。”
紫月恍然她所指为何,顿时满面通红道:”该死的太监,尽爱嚼舌根子,看朕不割了他的舌头。””这是他的本分,皇上何必迁怒。”她眼眸闪过一丝怅然,”自云妹妹走后,先皇将你交由本宫抚养,这十几年来,本宫视你若己出,彼此又同为女人,有几句话本不当讲。只是这宫里朝里都仰仗皇上,皇上一举一动莫不牵扯大秦安定。宋原晋、跋羽煌暂且不论,单那几个仍住在储秀宫尚未封号的蓄子身后,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本宫不敢劝皇上委屈自己,不过也请皇上多多估量,以策万全。”
这话是掏心肺了。
紫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几分触动。她与常太妃在先皇在世时,是一个战壕里雷打不动的盟友。先皇走后,常太妃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两人才生疏起来。如今常太妃显然认清了局势,又站在她这边了。
多一个朋友自然比多一个敌人好。对这样的示好,紫月自然不会拒绝,”儿臣让母妃操心了。”
常贵妃欣慰一笑。
这意味着两人之前的摩擦一笔勾销。”不如在这里留膳吧。”
紫月笑道:”正等母妃开口呢。”
在明惠宫用了午膳出来,紫月召来阮汉宸,嘱他去御膳房拿一瓮新鲜的猪血,不得让任何人发现。
阮汉宸可算大内第一高手了,由他出马,她自然放心。坐上帝辇正准备回乾坤殿,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在石平耳边小声报告着什么。
紫月见石平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忙问:”什么事?””回皇上,瑶涓公主回京了。”
紫月闻言大喜,但见石平面色阴郁,疑惑道:”还有什么事?””瑶涓公主是带着嫁妆一个人回京的。”
通常女子带着嫁妆回娘家只代表一件事。
休离!
紫月震怒,”准备迎接公主鸾驾!”
说是带着嫁妆回来,其实也就是御赐的稀罕宝贝。那些金金银银、丝丝帛帛的,依旧留在频州。
瑶涓坐在鸾舆上,嘴角噙笑,脸色如常。但紫月一眼看出,与一个多月前相比,她明显消瘦。”我恐怕要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了。”瑶涓从见面便握着紫月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紫月与她同乘舆马,笑道:”真是请也请不来,只怕爱妻如命的罗郡王会杀到京城来向朕要人。”说完,她有意留心瑶涓的表情,却发现除了漠然,还是漠然。”瑶涓宫虽然空着,不过有些偏僻,不如住紫月宫吧,与朕也近些。”
瑶涓淡笑摇头,”住了十几年,到哪里都惦着。换了地方,怕不习惯。”
紫月知她性子,最是说一不二,只好由着她。
瑶涓宫里的宫人早听说大公主要回来,早就刷洗打扫清理忙个人仰马翻。等紫月到时,已是焕然一新。”我记得这帘子以前是海天青的颜色。”瑶涓坐在轮椅上,目光一一扫过房内的每个角落。
紫月立时向旁边一瞪。
一个三四十岁的太监缩着脑袋上来,”奴才看原先那帘子有些风化了,便换了。””朕屋里头的帘子与皇姐用的是同一种,怎么不见风化,要不要你也去换了?”自怀敏和刘成事件之后,宫里虽是安分许多,但多年的垢弊岂是朝夕可除。瑶涓远嫁,这宫里没了主子,几个奴才便无法无天贪宫里的东西。
紫月想了想,冷笑,”难得皇姐回来,你若伺候得好了,以前的事朕便不再追究。”
那太监早吓出了一身冷汗,闻言立刻忙不迭地磕头。”下去吧。”众人如蒙大赦,一下走得一干二净。连石平都识相地关上门,在外面等着。
瑶涓怔怔地看这她许久,才笑道:”大了,越来越有父皇的架势了。””只怕还远着呢。父皇在世时,后宫不曾这般乱过。”
瑶涓摇摇头,”那是你不知道。冷宫那些地方,也差不多。”
紫月皱眉,”好好的,比冷宫做什么?””我也就这么一提。”她自己划着轮椅进去了。
紫月望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隐隐难受。想起即将远嫁的玉流,不禁有些犹疑。”你在想什么?”瑶涓扭头看她。”想玉流,想朕做的,是对是错。”
瑶涓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容,幽幽道:”人生哪里有对错,只有不幸与尚幸罢了。””倘若玉流一生不幸……””那也是命中注定。”瑶涓接口道,”谁能预知将来呢?也许今日的良人,明日就会纳房纳妾,寻花问柳……”
紫月突地怒道:”尚融安他敢?!”
瑶涓一愣,才发觉自己讲了什么,立刻脸色苍白道:”莫怪他,是我……””皇姐还想袒护他到什么时候?身为驸马,终日流连烟花之地,碍于罗老郡王和皇姐,朕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般容忍。没想到他还不思悔改!如今定是又做了什么**之事惹皇姐你生气了!”
瑶涓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尽力了。”
轮到紫月发愣了。
这句话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是指他尽力去寻花问柳,还是尽力不去寻花问柳?”我与他,已多年未同房了。”她抬起头,满目的悲怆与凄凉,”罗郡王乃世袭爵位,总要有一脉延续……””皇姐你又何必……”紫月见她吃力地弯下腰,掀起裙摆,刚要上前,却被露出的小腿惊住!
那两条小腿绝不会比她的胳膊粗!”与其有一日在彼此厌恶中度过,倒不如留下彼此最美的记忆。”她放下裙子,默默地把车转了过去。
紫月站在她身后,怔怔说不出话来。
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自己,她是否愿意让宋原晋看到这样的腿?
斐铭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紫月垂发坐在镜台前,拿着梳子默默不语。”对镜贴花黄?皇上好兴致。”
紫月被这几天耳熟能详的”好兴致”惊了过来,”帝师?”
他大咧咧地挑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瓮,随口敷衍道:”是啊是啊,皇上没认错。””帝师非得每次挑晚上过来么?””我现在是皇上的暗探,身份神秘,自然要避讳些。””帝师的银发最神秘了。”
斐铭捧着瓮的手微僵,”皇上真是越来越风趣了。””好说好说,”她放下梳子,侧过身,”朕正有事想请帝师大人出马。”
他打开瓮,用鼻子嗅了嗅,又合上道,”愿闻其详。””朕想知道罗郡王为何突然纳妾?纳的又是谁?皇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可有赏金?”
紫月若有所思道:”朕记得曾赐你妙笔一支,算算日子,也快开花了吧?不知帝师大人何时有空,请朕去府上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