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头大如斗,刚要回殿,脚下却踩到一只鞋,正是宫里太监穿的那种。
想起刚才那声敲门,必定是李思源情急砸过来的,不禁苦笑一声。
早朝喧哗繁荣的盛况不亚于庙会。
工部、吏部、礼部、户部……相关的,无关的,俱是围着堤坝赈灾吵得沸沸扬扬。
惟独孙化吉、连非语、段敖三个人出奇的沉默。
紫月冷眼看他们口沫横飞,等那些高亢的声音渐渐嘶哑后,她才甩袖退朝。留下那些莫名的官员面面相觑。
走到天罡宫外,如意和李思源领着四个眉清目秀少年站在那,见到她,立刻跪下高呼万岁。声音之大,几欲震霄。
紫月冷着脸从他们身侧走过,”都过来。”
几个人的脸色立马垮下来。有两个还恶狠狠地瞪了李思源一眼。
石平端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又拿了条羊毛毯子。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紫月又不喜穿得厚实,因此他只好随时准备毯子以备不时。
紫月坐在椅子上,等他们都低着头在跟前跪下后,才转头问石平,”都在这儿了?”
石平回道:”英侍臣不曾带小厮进宫,彭蓄子的小厮被净了身发配冷宫,剩下的都在了。”
紫月点点头,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你们几个都宁愿净身也不愿出宫。”
如意和李思源正欲答是,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奴才是来给皇上拜别的。”
紫月冷冷哼了一声。
那人顿时磕头如捣葱,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奴才是家中独苗,不敢擅自净身,断祖上香火。”
另外几个也呜咽起来。”朕没说要强把你们留下。”她缓缓拿起石平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神态悠闲。
哭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朕听着心烦,谁哭的,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说。”
哭声顿歇,偶有几声抽泣,也被压得极低。
紫月这才将茶盏递还给石平,”那你们是不愿意留在宫里伺候主子了?”
四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垂着头不敢回话。
如意和李思源双双挺身而出。”我愿意。””奴才愿意!”
如意呆了下,立即改口,”奴才愿意!””就算净身?””请皇上成全!”异口同声。”既然如此,石平,传朕口谕。”紫月脸色一正,”朕念如意、李思源二人忠心一片,特准留宫侍奉。但是未免重蹈覆辙,撤去李蓄子与洁侍臣身边所有宫女。二人若有一人犯禁,连坐并罚,决不宽贷。至于其他人……通通发还本家,永世不得入宫。”
如意与李思源大喜,连连谢恩。
其他四人则脸色发青。谁都知道这事传了出去,自己即使回府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紫月见他们赖在地上不走,语气不善道:”君无戏言。”
如意跟紫月出过宫,平时又是个直来直去,任性顽皮的性子,当下对着那几人趾高气扬道:”几位好走啊,我这个如意公、公就不远送了。”
李思源被他的大胆吓一跳,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四人知道再呆无益,只会凭添变数,急忙磕了头就走。
紫月自刚才便看到如意额头上顶着团大瘀青,好奇道:”怎么磕的?”
如意模着额头傻笑。
还是李思源在一旁解释道:”昨日如意哥哥嚷着去净身,洁侍臣不让,他急了一头往柱子上撞的。”小厮们在宫里是异类,因此平素会互相走动照应。他和别人相处不拢,与如意却一见如故,难得也在这件事上一致,所以彼此的事情都知之甚详。
怪不得宋原晋对这件事没做声。
紫月点点头,”先回去吧,石平一会就去传旨。”
李思源边跪安边欲言又止,神情极是犹豫。
如意见他支吾,便抢了说,”皇上,能不能让李蓄子搬出储秀宫?”
紫月皱了皱眉。
这种事莫说是小厮,便是李蓄子亲自来提,也显逾礼了。
李思源见如意起了头,忙接下去道:”其他几位蓄子性情豪迈,实在与我家主子不和。”
她稍稍一想,便明白其中缘故。
李颖虽出身高贵,但镇北国公府日渐势微,在实力上已不如其他蓄子。后宫本是战场,他们排挤最弱的也无可厚非,只是……”朕记得沈雁鸣与他的关系倒是不错。”有沈家势力撑腰,他们几个应不敢明目张胆才是。毕竟放眼后宫,也只有宋家的势力在沈家之上。
李思源脸色一黯,”沈蓄子……性格温文,不大理这些事的。”
是性格懦弱吧。想起沈雁鸣羞涩的神态,紫月颇能理解。
略略沉吟,她对石平道,”为表彰如意与李思源忠诚为主,特赐黄金百两。念李颖教导有方,赐篆…”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把到嘴边的”长庆宫”三个字硬吞了回去,”信和宫!”
镇北国公府与北夷向来势不两立,由他住在跋羽煌的旁边,至少可以让其不敢做太大举动!
北夷苍鹰,即使剪不了你的翼,朕也要先困住一只脚。
解决的事情虽小,到底让紫月松了半口气。
等石平回来复旨,她又想起罗郡王和瑶涓的事情来,”罗郡王可来了?”
石平回道:”昨日不曾离去。”
紫月怔了怔,”一直守在宫外?””奴才劝说不动。罗郡王说怕今早起晚了,误了皇上召见。”
不管他是做作还是真心流露,这番举动无疑是用了心的。紫月唏叹,”宣他进来吧。”
她看的出瑶涓对罗郡王已是情到深处无怨尤。而罗郡王也决非无动于衷,这其中横亘的不过是心结。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也不想瑶涓在孤独中度过余生。
即使有了后宫,在她心底深处,和所有未出阁少女一般,对爱情总有懵懂的憧憬。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个字都仿佛是种诱惑……
因此她更希望身边人的感情能够圆满。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证明,幸福并非遥不可及。”孝嘉顺安德罗郡王觐见……”石平高锐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罗郡王颀长的身影踏入门槛,遮去半扇门的阳光。”臣孝嘉顺安德罗郡王尚融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比之上次见面,他身上多了点阴郁。”平身。”紫月佯装惊喜,”罗郡王赶在述职前一个月回京,想必是得到了消息。”
罗郡王茫然。”郡王与皇姐的事情,朕已知晓。”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只能说造化弄人。事已至此,朕也不想追究过往。不过皇姐正值青春,岂能孤枕煎熬余下岁月。难得刑部侍郎人品才华俱是上选,朕有意由他照顾皇姐下半生,也好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还不急死你?紫月脸上笑得喜气洋洋。
罗郡王脸色果然一变,”皇,皇上,公主乃有夫之妇,何以再嫁?””朕听闻罗郡王这个有妇之夫前几日已是再娶?””绝无此事!”罗郡王急忙否认,”微臣今生今世得公主下嫁已是三世修福,怎敢再做他想!””罗、睿、兰三位郡王乃我大秦肱骨,岂能绝嗣?!”紫月摇头,”皇姐的脾气朕是知晓的,就怕你与她勉强在一起,耽误彼此终身!”
罗郡王咬牙道:”只要能与公主在一起,便是一年只瞧一眼,臣也心满意足。至于后嗣,从尚家旁系中选取一脉,也可延续。””罗老郡王怎能同意?”
罗郡王决然道:”臣这一生,不求闻达诸侯,不求名留青史,惟得公主相伴足矣!”
紫月闻言心中大为欢喜,脸上却是涓滴不露,只淡淡道:”如此,朕只得为沈爱卿另择良配了。”
罗郡王立即接口道:”臣旁系姐妹众多,环飞燕瘦,应有尽有。若皇上需要,臣马上把她们的画像八字送过来。”
紫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这倒不急。只是皇姐向来说一不二,就算你过了朕这关,也是无用!”
罗郡王当即明白言下之意,”臣有一生的时间。”
紫月欣慰道:”未免闲语,你便道是为了玉流出阁而来吧。”小姨子嫁人,姐夫来参加婚宴也很正常,”朕另外赐你以前的刘府作暂时的落脚处吧。”
他明白这一关是过了,”谢皇上!”
紫月突然想起他新纳的妾室,”春儿可还在府里?”她知道瑶涓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人,既然会将春儿许配给他,必定有什原因。多半是春儿有意,因此十分介怀她的去留。
丫鬟觊觎主子的夫婿,可说犯了她心中大忌。以前她身边的宫女便削尖头想爬到父皇龙榻上,以至于她从此不再用贴身宫女,这才落得清净。
罗郡王面色一黯,”在臣离开频州那天夜里,便悬梁自缢了。”家奴不休不眠追上他禀告这个消息,却依旧留不住他上京的步伐。
他对春儿并非全无感情,只是与瑶涓相比便微不足道了。
他是自私的,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哦,是么?”恐怕是明白自己的前途灰暗,才选择以死逃避吧!
紫月挥袖,”罗郡王先回吧。玉流大婚那天,朕会邀你与皇姐一同出席。你也得好好休息。”仪表倒是整齐,只是眉眼中流露的憔悴却瞒不了人。”臣谢皇上!”罗郡王喜形于色。”石平,去挑几个得力的人到刘府清理一下。”自刘雪亭死后,那里荒废至今,恐怕没一顿修整住不了人。
石平领了命立刻前去准备。
他虽不爱说话,做事却很塌实。
紫月已经越来越倚重他了。
又看了会折子,她回承德宫准备打个盹。不料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常太妃就到了。
紫月心里一阵嘀咕,多半是为了如意和李思源的事。”母妃气色真是越来越好。”她抖擞精神道。
常太妃取笑道:”你上次见本宫说的也是这句话。”
紫月一窒,讪笑道:”可见是发自肺腑。””皇上应该猜到本宫的来意了。”
紫月继续装傻,”大概是朕这几日疏懒,没请安,母妃赶来训导儿臣了。”
常太妃见到窗台上那两株梅花,轻笑道:”本宫听闻洁侍臣好梅,皇上便从宫外找了不少名贵花种,连带本宫也沾了点光。”
这个再装就矫情了,紫月笑了笑。”只是梅花要在寒冬腊月里才开得漂亮,养在温室里只会折了它的傲骨。”
这话听着一语双关。
紫月疑惑道:”请母妃明示。”
常太妃凑近梅花,爱怜地轻抚花苞,”那两个小厮的事情,皇上亲自处理了?”
紫月暗道一声,来了!嘴上笑道,”朕也是念着他们年纪尚轻,却这般忠义,实属难得。””本宫明白皇上是一片爱才之心。”常太妃回转身子,笑容慈和,”可是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若桩桩后宫小事均须事必躬亲,岂不要忙坏身体?”
紫月被说的有愧在心,不好回嘴。毕竟当初让她们审理的是她,把结果改了的也是她,”朕下次定当注意,决不再犯。””如此甚好,只是后宫之事总要选个妥当之人。”常太妃拉过她的手,”也好为你分忧。”
紫月何尝不想,这个念头在脑中转过百回,只是碍于那人的态度,迟迟不敢提出。他初入宫时李富贵曾奉常太妃之命转交部分事宜,却是给了个闭门羹。事至如今,她更不想勉强于他。”这事,朕再斟酌斟酌。”
常太妃见她面露疲倦,心中不忍,”黄水之灾有连非语他们操心,你莫事事揽在身上。”
高君卓死后,这宫里,也只有常太妃与她最是亲近。虽有利益关系,中间到底夹杂了亲情。”朕晓得,母妃毋须担忧。”
常太妃见她脸色实在不佳,说话也是强提精神,因此劝她好好休息便去了。
紫月也实在困乏,正要更衣躺下,石平却禀告来了个稀客。”谁?”紫月扯着耳朵又问一遍。”英侍臣求见。”
跋羽煌?
她微微吃了一惊,他总不会亲自来抗议把李颖安排在信和宫的吧?”宣。”心中的好奇克服倦意,让她精神稍振。”皇上。”跋羽煌身材高大,即使穿着大秦服饰,依旧显出北夷男儿独特的阳刚豪迈。
不知他是真不习惯大秦的礼仪还是假装遗忘,紫月皮笑肉不笑,”英侍臣应该是来向朕请、安的吧?”
跋羽煌拱手,”给皇上请安。””真是了无诚意!””谁让我**呢。”他痞笑道。
紫月一呆,”**?”
他哈哈大笑,”我的处子皇上还真是单纯。”
怎么听那个纯字都像蠢……”既然身处皇宫,英侍臣不管有什么**都请压抑一下。””男人的冲动是很难压抑的。听说前两日还有小厮为此受了宫刑?”
紫月就算再无知也明白他意为何指了,当下银牙一咬道:”英、侍、臣,你可知刚才这话,可算大逆不道?”当着皇帝的面,妃子居然说他**难耐,要红杏出墙?”与自己的妻子也算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只好大逆一下了。”跋羽煌坏笑着向她慢慢靠近,逼得她连连后退。
紫月后背贴在墙上,呼吸间俱是男子的阳刚气息,不觉别开头,面红耳赤道,”走开……”话一出口,才惊觉语气竟是软弱的呢喃,当下羞愤地抵住他的胸膛,抬头与他双目直视,”朕、命令你立即、马上走开!”
紫月的力量对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指轻撩起因慌乱而落下的鬓发,左边嘴角轻掀,”真想看看,褪下九五至尊的外衣,皇上是否还能如此吸引众人目光。”
紫月身子一震!
跋羽煌已顺势退开去,转头对坐在窗台上的斐铭笑道:”这位便是名扬天下的帝师斐铭吧?听说你为高家而与皇上翻脸,可见传言不能尽信。”
斐铭洒月兑一笑,”你怎知我不是来行刺的?”
跋羽煌抱胸挑眉道:”哦?我还以为帝师手上的飞针是用来对付我的呢。””对付北夷之鹰用区区飞针未免太小气了。针,我是用来挑刺的。”说着,他还真装模作样地在手指上挑了起来,”那个,两位继续,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屏息。”
紫月恶狠狠地瞪住他。”一个闺房有三个人,实在是拥挤了点。”跋羽煌佯作失落道,”看来,只好等下次了。记得等我啊,可爱的处子皇帝……”
说完,他不等紫月发飙已先一步。
紫月表情”温和”地问,”你来了多久了?”便扬长而去!
斐铭收起针,揉着被刺得千疮百孔的手指道,”刚到!””真的?”紫月怀疑。”以斐铭之名发誓!””你真名不是叫废墟么?或者,陌非衣?””名字不过身外物,不必研究,不必研究……”
紫月没好气地坐到镜台前,正要梳理,突地想起那把象牙梳,把手在他面前一摊,”朕的梳子呢?”
斐铭搔头道:”这个……应该问石平吧?””御赐之物倘若流落民间,也不难找出来。””所以要卖就卖给走四方的行脚商人。””斐、铭……”紫月又开始变脸色了。
他已截断她的话,”皇上看跋羽煌为何而来?””朕怎么知道!”提起他,她的火就噌噌往上蹿!可恶,若非北夷使者仍滞留在京,她非要将他关起门来好好整治不可。
斐铭模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激怒皇上,或者想引起你的注意?”
说到这个,紫月想起册封之夜,跋羽煌的那番话,”不错,在那夜,他故意提起往事,隐隐露出对北夷的雄心……”
这样张扬,实在很反常理。一般人不更该韬光隐晦,不露痕迹,让别人放松警惕么。他为何反其道而行?”船到桥头自然直。”斐铭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总要有显露的一天!”
紫月低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起瑶涓的事,她不免唏嘘,”皇姐之事,恐怕就不能如此放任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兴许,瑶涓公主宁愿保持如今平和的生活,也不愿再次跨入结局难测的婚姻中去。”
她叹出口气,”或许吧。只是无论如何,朕都想努力一把。毕竟皇姐与罗郡王并非彼此无心,若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斐铭斜靠着,支着下巴道:”皇上亲自出马也许不如一个局外人来得有用。””局外人?”这宫里头谁是那个局外人?紫月脑中灵光一闪,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前几日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故人。”
紫月被他话题转得模不着北,”哦?””他让我问皇上,是否还记得七天之邀?””什么七天之邀?”紫月莫名其妙。在宫外头遇到让斐旭传话,说明他无法进宫。她认识的宫外人不多,欧阳双、孙二娘、孟子……糟了!
当时高君卓的事情太突然太急,让她完全忘了和孟子檀定下的七天邀约。”君无戏言啊,皇上。”
紫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等朕过了这阵子自会加倍偿还。””不会以身相许吧?”他似笑非笑。”帝师似乎很闲啊?反正闹翻的假戏也被揭穿了,不如帝师正大光明回来帮朕吧。”她此刻最需人手。
斐铭摇摇手指,”我这几日正忙件大事。皇上若要请人帮忙,后宫里头不就有一位么?””你忙什么大事?””佛曰:不可说……”
紫月把窗户开的大大的,”帝师没事就请回吧。另外告诉孟子檀,朕明日中午回请他。”
斐铭边”笨拙”地爬窗,边幽怨道:”皇上过河拆桥。”
斐铭爬出来窗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细细的摩擦着,很珍惜的样子,傻傻的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宫去。
紫月在他背上猛得一推,关窗,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掸掸衣袖,睡觉!
紫月负手,在殿门外来回踱步。
如意和石平站在石阶下,开始头还随着她的身影左右晃动,后来实在晕得慌,只好看着地上青石的纹路发呆。
紫月脚步一顿。
如意和石平抬起头来,却见她叹了口气,又转身走起来。
这来来回回快半个时辰了,到底要何时才走进那道门?如意暗急在心,想要说话,又被石平的咳嗽给挡了下去。
正在僵持之际,门咿呀一声开了。
宋原晋抱琴站在门内,明若流星的双眸淡淡地看着紫月,”皇上要晃到几时?””朕……”紫月缩回伸了一半,凌在半空的脚,”朕就是随便走走。””那臣先告退了。”他弯腰,然后绕行。
紫月一怔。他还在……生气?”宋、宋侍臣,”紫月唤住他,”朕有一事要请宋侍臣帮忙。”
宋原晋转过身,站在第五格阶梯上仰头看着她,”请皇上吩咐。””就是……”她有些支吾,皇姐说过她曾十分仰慕宋原晋,如果有他去说服她,可能事半功倍。只是这等家事,却不好开口。先不说宋原晋本人的态度,单是二人的关系,似乎最亲密的,也就是那一次他帮自己解毒,然后就是他用自己的血沾染在白帛之上。记得事后第二天不少人都来长庆宫道喜。她虽不在场,却也可以想象他的心里必定是懊恼的吧?
宋原晋眸光微微一敛,”皇上是为了瑶涓公主与罗郡王之事?”
紫月一惊,”你怎么知道?””帝师大人已经与臣说明了。”
斐铭?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找的是宋原晋?她先是疑惑,后是沮丧。难道他也觉得她不敢对宋原晋开口么?
只是宋原晋在生什么气?难道与斐铭相谈不欢?”咦?宋侍臣呢?”她回过神来。”回皇上,洁侍臣大人带着如意走了。”石平一直站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去瑶涓宫么?”石平,你去瑶涓宫看看,有什么动静,回来告诉朕。””遵旨。””朕不用午膳了,你去吧。”想到要见孟子檀,她就有点烦闷。该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呢?
唉!!!
‘杯莫停’人来人往,紫月因临时起意,所以没有预订雅座,只能坐在大堂里。”家叔上月病逝,事出突然,因此未能与孟公子打招呼便匆匆离京,实在抱歉。”她双目盈满歉意。
孟子檀阴沉的脸色稍稍好看了点,任何一个人在家里憋等了一个多月心情都不会畅快,”谢姑娘节哀。”
夏淳夹了口菜,悠悠道:”再匆忙也能捎个口信吧。除非……谢姑娘压根没当我们是朋友!”可怜他每天陪着孟子檀像傻瓜一样呆在府里等。想拉他出门,他又说怕错过了,执意不肯。幸亏昨天死皮赖脸地拉了他出来,不然还堵不到他。
斐铭笑道:”在极度悲痛下六神无主也是人之常情。蠢兄弟对朋友的要求不嫌太苛刻了么?””若不是昨日碰到非议兄弟,恐怕谢姑娘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忧伤呢,哪里能记起我们两个。”夏淳语气不善。
阮汉宸目光骤冷。
孟子檀见双方越说越僵,忙道:”算了,谢姑娘也是无心的。”
夏淳白了他一眼,嘀咕道:”怕的就是无心。”
紫月脸色也不好看,这样被人当面不留情的讽刺还是有生头一遭。
正值气氛尴尬的当口,谁也没注意一行人从楼梯口转了出来。其中为首的老头本是板着面孔,但抬头一见着他们,立刻惊道:”皇……””黄山一别,已有三年,秦大人别来无恙?”斐铭笑着拱手。
秦焕之虽然古板,但并非痴愚,当下领会道:”托福托福。”然后小声和后面几个人交代一声,径自走了过来。
斐铭热情地一一介绍起来,”这位乃是我的东家,谢姑娘。”
秦焕之别扭地一拱手,”谢姑娘有礼。”
紫月习惯性地坐着道,”有礼。””这位是我新结交的朋友,孟子檀。”
孟子檀起身抱拳。
秦焕之道:”孟大人的爱子,果然英雄出少年。”
斐铭又接着介绍秦焕之,”这位乃天子面前的红人,礼部尚书秦焕之大人。”
夏淳站起身,瞥了眼紫月笑道:”谢姑娘真是好大的架子。”
阮汉宸早在秦焕之过来的时候就站起来了,因此此刻只有紫月还坐在椅子上。
秦焕之刚欲言无妨,斐铭就抢先道:”可是腿疾犯了?”
夏淳哼了一声,摆明不信。
紫月冷声道:”你无须为我遮掩。若非秦大人,家父也不会在平沪郁郁不得志!谢氏家训,与秦姓者不得结交。我适才已犯了规矩了。”
秦焕之脸色怪异,道:”原来你是他的女儿,罢了,老夫不打搅各位。”说完,甩袖而去。
紫月与斐铭对视一眼,心中暗暗为秦焕之的演技赞了声好。”七日之约,染天已兑现。”紫月起身拱手,”我尚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孟子檀慌忙站起来,”不如下次由我做东,只是不知去何处约见姑娘……””有缘自会再见。”紫月微微一笑,便负手离去。
孟子檀不舍地望着她消失在楼梯口,才颓然坐下,才发现夏淳难得沉默。”你在发什么呆?””在想你的谢姑娘呀!”
提起这个,孟子檀便有一肚子火,”你今天说话未免太冲了。””谁让他们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什么意思?”
夏淳把玩着酒杯,”前几日,我不是离京了么?””那又如何?””我去了平沪。”
孟子檀眼睛一亮。”平沪的确有个谢氏富族,家有几百亩良田,在当地也有些声望。”他见孟子檀有些兴奋,便慢吞吞道,”但是,并无谢染天和谢觉修二人,只有一个傻忽忽的猪头儿子。”
孟子檀一怔道:”也许并不是这家。””所以我又查了乡试中举的卷宗,也并无谢觉修这人。”
孟子檀突地站起来,想往外冲。
夏淳急忙拉住,”你去哪里?””我要问清楚。”孟子檀目光凌厉,仿若刀锋。
夏淳在心中叹了口气,恐怕他这次是陷得深了。”不必问了,她的身份,我已猜出七分。”
孟子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她是谁?””虽不能肯定,”他一指窗外,”但一定和那里有关系!”
孟子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皇城的方向,”怎么可能?””你可是遇见她之后莫名其妙地被刷出了选秀?””坐受礼部尚书行礼,仿佛礼所当然。””陌非衣和她的护院都非常人,可偏偏甘心为她效忠……””不要说了……”孟子檀失魂落魄地坐下。
夏淳拍拍他的肩膀,挥手叫来两坛酒。
这场大醉恐怕是免不了了。
紫月等人行至楼下,却见一辆绛紫色锦缎帘布的黄花梨木马车大咧咧地停在门口,两匹体态矫健的白色骏马在四周好奇、赞叹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旁若无人。”你猜这里面会走出来一个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还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紫月压低嗓音对斐铭道。
斐铭寻思道:”我猜……是个闭月羞花的纨绔子弟。”
紫月挑眉,”不会正好是他吧?”
能被斐铭比作闭月羞花的男人不多,能坐得起这种马车的纨绔子弟也不多,两者兼备而能在宫外晃悠的……她只想到一个。
一只纤细素手掀起帘子,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女子般娇艳的面孔上露出阳光般明媚的笑容,”恭迎大驾。”
“不知道为什么,”紫月看着他讨好的笑脸,疑惑道,”每次看到你高兴,我的心情就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