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相府的气氛很是不寻常,自从那日萧承钧亲自送卫琬回府后,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卫琬,仿佛她一日之间头顶生出角来了似的。
乐阳郡主母女虽然表面上还维持了平日里的不屑一顾,却再也不来向她找麻烦了,卫琬倒乐得清静。然而这样的平静也只维持了短短几日,这日刚用过晚膳,卫覃便在饭桌上发话了:“琬儿,待会跟爹爹到书房来一下。”
这本在她的意料之中,是以并不惊慌,而是平静的将茶盏放回到下人手中的托盘上,轻轻点了点头。
卫琬到书房时卫覃正在临帖,宽大的宣纸上墨迹淋漓,写得是《兰亭》。待得卫琬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卫覃才停下了笔,目光灼灼的看着女儿,沉声问道:“你与靖王……”
其实只问这四个字就够了,卫覃纵横官场多年,平日里向来是说三分留三分,另有三分不言而喻。然而卫琬却微微扬起了眉毛,脆生生道:“卫琬愚钝,不知爹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卫覃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声音又阴沉了几分:“琬儿,你的斤两爹心中清楚的很,无需揣着明白作糊涂。”
卫琬微微一笑:“既然爹爹清楚的很,那还要我说什么呢?”
“你!”卫覃勃然大怒,手中的毛笔重重落在宣纸上,然而看着卫琬倔强的脸容,他还是强忍下了怒气,“你先回去罢,不许再出门,更不许与两位王爷再有什么牵连!”
卫琬唇角的笑意含了几分轻蔑,“爹爹不是一直指望着女儿们能攀龙附凤吗,怎的今日竟会这样说?”
那一瞬间卫覃的表情极为复杂,她不知该如何解读。卫覃的脸上除了愤怒之外,似乎还有怜悯,那样的眼光是她从未在父亲脸上看过的。从小到大,卫覃其实很少关注她,更不曾对她表现出半分怜爱,然而今天他的神情却如此无奈,卫琬第一次觉得,他是她的父亲。
父女两人沉默许久,卫覃才缓缓开口:“桓王昨日向皇上上表,求娶淳于暖河。”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便重新执笔临帖,再也没有抬头去看卫琬。
那一刻,卫琬眸中仿佛燃起了火焰,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眼前这个人。即使从前因为他的漠不关心,她一直在恨他,然而却从未恨的如此深刻。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因为他竟如此轻易的抓住了她的软肋,一语击中她最脆弱的部分。
她的手颤抖着绞紧了衣角,找不到任何还击的方法,只能仓皇退出书房。卫覃平静的语声不停在她耳边回响,“桓王,求娶淳于暖河……”
淳于暖河,那个红衣烈烈的女子,那日在宴席上惊鸿一瞥,连身为女子的她也要被那样的风采气度所折服,更何况……是他!
卫琬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清荷居,将不知所措的茗儿关在门外,自己靠在房门上,月兑力般慢慢瘫软下去。
那日在皇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淳于暖河惊才绝艳的剑舞,萧杞风锦上添花的击鼓声,还有那莫名其妙落到相府两次的芍药。那日她已经起了疑心,却总是不肯相信,然而事实还是这样残忍的摆在了眼前。
那日击鼓的是他,所以一切都是他安排好了的,对于淳于暖河,他是志在必得,所以第一次就选中了她。而对于自己,是因为要背弃彼此间的誓言,所以才想给她安排一个归宿,还是……他还有更深的目的?
卫琬冰冷的手狠狠捂住嘴唇,努力压抑着喉中的不适感。那一刻,她很想放声尖叫,让所有的情绪随着叫声宣泄,然而,她不能。
她泪流满面的将胸口的玉佩抓出来,曾经那样温润的熨帖着肌肤的美玉,如今却让她觉得那样寒冷。她握紧了玉佩狠狠一扯,红色的丝线勒入手心,同样也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印痕。当丝线所能承受的力度达到极限时,手上的压力忽然消失,只余淡淡血痕。
碧玉染上了淡淡血迹,在光线的折射下有种流光溢彩的妖异,卫琬轻轻站起身向内室走去,那枚玉佩就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叮得一声裂为两半。
不知过了多久,茗儿再一次尝试着推了推房门,竟然很轻松的推开了。她正想开口问问小姐怎么了,目光却被地上的玉佩吸引了,作为卫琬的贴身侍女,她是知道那玉佩的来历的,茗儿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小姐。
然而卫琬平静的声音已经从内室传出来,“茗儿,把地板打扫一下,不该要的东西就……”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以更为冷静的声音说:“丢掉吧!”
茗儿看看地上的玉佩,不知所措的看向内室,“小姐……这玉佩真的……要丢掉吗?”
卫琬似乎笑了一声,尖锐的声音中分不清悲喜,在茗儿听来格外的诡异,“丢掉,不止是那个,还有妆盒底层的那些信,统统拿去烧掉,”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就在这里烧,不能被别人看到,明白了吗?”
茗儿听她的语气如此坚决,也不敢违抗,立刻拿了个铜盆进来,将妆盒最底层的一扎书信和碎裂的玉佩一起放进去。她微微颤抖着将桌上点燃的蜡烛拿在手中,却迟迟下不了手,犹豫着向内室道:“小姐……真的要烧掉吗,这些可是王爷给您的……”
她劝解的话梗在了喉头,卫琬已经从内室快步走出来,扬手夺过茗儿手中的蜡烛,她的手指触到茗儿手掌时,茗儿忍不住一个哆嗦,“小姐,您的手怎么这样冷,是不是病了?”
茗儿想要去模卫琬的额头,却被她躲开,跳动的烛火映着卫琬苍白的容颜,映出她唇角些微的弧度,在茗儿看来如此的诡异。卫琬低低笑了一声,手中的火光便直直坠下,室内顿时一暗,随即铜盆中便燃起了火光。
宣纸易燃,那些曾经她视若珍宝的信件很快就在火中化为灰烬,卫琬再次转身向内室走去时,火光中传出了玉石清脆的爆裂声。卫琬的脚步一滞,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心口,玉石在火中裂开时,是否也会像她的心一样痛?而她心碎的时候,却只能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