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卫琬着好衣裳,最后一次环视室内,尔后决然踏出门槛。
空旷的庭院内曼陀罗盛放,一如她裙裾下姿态妖妍的花朵。苏恪为她准备的所有衣衫无一例外都绣着曼陀罗,她问过小喜才知道那是苏氏女子身份尊贵的象征,只有月曜山庄内身份最尊贵的女子才能用此装饰。
马车已经等在了院子里,萧承钧一袭烟灰色长衫,缓缓向她伸出了手。这些天来,他只见过她一次,便是她来知会他一同返回帝都。
得知她要回去的决定,他如释重负。同为男人,他能分辨出苏恪看向她的眼神,绝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那样简单。倘若留在南疆,他与她之间就再无相见的可能,与其如此,他宁愿自私地让她回皇宫。
卫琬轻轻提起裙裾,借着萧承钧搀扶的力道正要登上马车,背后却传来苏恪的声音。
“琬儿。”他轻轻唤,语声中沉淀着莫大的失望,让卫琬的身子一僵。她缓缓旋身,看向苏恪。依旧是白衣胜雪,然而那张苍白的脸上却镌刻着悲哀,浓黑的眼眸藏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却只凝结为一句:“琬儿。”
卫琬礼貌而疏远地笑了,“本想悄悄地走,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哥哥。”
几日前她已经与苏恪说过要离开,当时他怔然许久,却是只字未语。卫琬本以为苏恪就此不会再见她,没想到到了临别这一刻,他还是来了。
一股暖意涌入心间,她走近苏恪,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苏恪的身子一震,眼前少女容色明丽,拉住他衣袖的姿势亲昵自然,带着无上的信任感,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哥哥,琬儿要走了,你不要挂念,将来……”说到这两字时,她犹豫了一瞬间,才继续说下去,“将来我还会来看你。”
苏恪看着她的脸,艰难开口道:“你……能不能……不要走?”
试探的语气,带着明知结局的无奈。苏恪同她说话的口气向来宠溺,却是第一次用这样哀求的姿态,让卫琬觉得无端端心酸。
她努力加深了笑容,“帝都还有许多事情未了结,总不好为了我一时任性,将哥哥和苏家都拖下了水。”她说的是实话,苏恪也知道这一点。苏氏在南疆隐居多年,来路虽然设了屏障重重,但若真是惊动了帝都,天下能人异士并不在少数,倘若群起而攻之,纵使苏氏异能通天,也敌不过千千万万人。
当日他接回卫琬,本意是想替她诛灭廖安,为她的后宫之路去除些障碍,也算是全了父亲惦念幼妹子嗣的心愿。谁知萧承钧突然现身南疆,而他自己……竟会情迷心智,不顾一切地将卫琬带回月曜山庄,满拟从此将她留下,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然而一时意气终究冷却,他担任家主多年,深知守护苏氏的重要性。天下大势所趋,倘若他执意任性,恐怕苏家就是万劫不复。
将这些关节反复想过,苏恪终于叹息一声,面上带了温雅的笑,一如与卫琬初见那般。“好,”他柔声道,“你若是累了,随时便可回家。”
卫琬忍不住埋首于他怀中,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哥哥。”
苏恪轻轻扶正她的身子,微凉手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琬儿一路保重,我……为兄……不远送了。”这一句话分了数次才说完,苏恪急急转身,大步离开。
卫琬看着他略显瘦弱的背影,泪却止不住地越流越多。那夜的最后,苏恪吩咐苏安将祭司苏源暂时囚禁,她曾去探望过他一次,得知了更多关于苏恪的事情。
那夜答应苏源离开,一方面是不忍让老人苦苦哀求,另一方面也是不忍苏恪再操劳下去。而再次探望过苏源后,更加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那次会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字一句皆是沉痛如斯。
“你自请受罚,无非是为了迫我离开这里,我即已应允,当言出必行,只是还有一事不解,不知祭司大人可否为小女子解疑答惑?”她的语气恭敬,毕竟苏源的所作所为光明磊落,且是全心护卫苏恪。
苏源皱纹遍布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倦怠,“少主的种种异能,你也见识过不少了罢,你可知道,这些异能的来历?”
随着苏源苍老的声音,神秘的苏家终于从传说中露出了神秘一角。苏氏的血液中延续着神奇的力量,就是这种力量,使苏氏创建了盛极一时的帝国,统治这片土地长达数百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长期与普通人通婚的事实导致血液中遗传的力量渐渐消亡。面对这一事实,苏氏的继承人走了另外一个极端,他从苏氏子孙中选出力量最强者,以近亲通婚的方式,试图重新获取那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手段起初收效甚好,生下的后代往往比其父母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然而数代过去,弊端渐渐显露无疑,随着血统遗传的力量虽然得到了增强,但这些子嗣的体质却大幅度下降,出生时就带着残疾的孩子越来越多。
因此,苏氏后嗣越来越稀少,而上位者为了追求至高无上的力量,也疏忽了朝政,导致延续百年的政权被一朝颠覆。
在苏家面临灭顶之灾的生死关头,当任家主当机立断,带着苏氏剩余的血脉隐居南疆,从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为了延续苏家的血脉,他一方面尽量减少近亲通婚,另一方面将一些古老术法列为禁咒,禁止后人使用。他的本意是让后世子孙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不再动用那样的力量。但是数百年来的毒瘤已然无可去除,他穷尽心力,也无法解决苏家的根本问题,所以苏氏的子息越来越单薄,而苏恪更是自出生起就有心疾。
“少主靠着闭关静养,才得以活到今日,但自从他遇到你之后,便屡屡动用禁咒,致使身体极度恶化,”苏源的语气中有一丝颤抖,“倘若再这样下去,少主性命堪忧。”
卫琬从回忆中挣月兑出来,注视着苏恪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启唇轻道:“哥哥,珍重。”
她也曾问过苏源关于自己的身世,然而苏源只是极为古怪地看着她,不肯作出任何回答。然而无论如何,苏恪对她的好,远远甚于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好。倘若她曾经的生命中,真的有这样一位兄长,想必也不会至于今日田地。
她苦笑一下,身后传来萧承钧温润的声音:“我们该启程了。”
她转身,定定地望住他深邃的眼眸,轻声回应道:“好。”
策马扬鞭,激起遍地烟尘,只是一瞬间,马车便如同幻影般从山庄里消失了。与此同时,苏恪右手狠狠捂住胸口,呕出一大口血来。
“少主!”苏源急忙上前扶住他。
苏恪唇边沾染着浓重的血迹,却仍微微一笑道:“师傅不必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