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卫琬在昭凤宫的寝殿中接待了入宫觐见的桓王妃。待屏退了众人之后,她从枕下取出一方小小玉匣,伸手捧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
室内本就因拉下了重重的帷幔而略显阴暗,盈盈珠光照地卫琬眉眼柔和了许多,看在明桥芸眼中亦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她正待伸手去接,卫琬却忽地闭合了五指,将璀璨珠光锁在掌心。
“先告诉我事实,才能把它给你。”卫琬的声音低的似耳语一般。
明桥芸眸间掠过些许恼色,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法触碰。这种被别人掌握在手心的滋味,委实难受的很。
但她很快换上一副笑意:“这里是皇后寝宫,就算我能拿到也逃不出去,皇后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卫琬慵懒地笑了,“道理虽是这样,可是本宫行事向来如此,”她向后靠在软椅上,用放松的姿态掩饰此刻紧张的内心,“说吧。”
她静静凝视明桥芸的脸庞,事实真相或许在下一刻就会揭开。可是,她有承受它的勇气吗?
一个时辰之后,明桥芸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昭凤宫,身后朱红的宫门缓缓闭合,她轻快地笑了笑,登上了有着桓王府标记的马车。
而此刻仍端坐在寝殿中的卫琬,脸上的神情一片荒芜,纤长十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咔嚓一声,两枚被精心保养的指甲从根部折断,血珠从指甲根部一点点渗出来,她却恍然未觉。
进来奉茶的一名侍女见殿内太过阴暗,便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帘子,不料一回身便见卫琬脸色惨白,指端兀自滴落鲜血,不由得掩唇惊呼一声,急忙上前为她处理伤口。
卫琬沉重的目光移到她脸上,见她稚女敕面容上赫然有着一痕红肿,不由得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那名侍女下意识地抬袖遮住了面颊,颤颤伏在地上告罪道:“奴婢陋颜惊了娘娘凤驾,还请娘娘恕罪!”她穿着宫装的纤细身子在地上簌簌发抖,不胜惊恐,让卫琬顿时柔和了目光。
“起来吧,”卫琬欠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从前不曾见你在殿内伺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贱名红儿……”似乎是未曾想到自己会免于责罚,红儿竟不知轻重地抬眸注视卫琬的容颜,眼神迷茫。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卫琬的容颜,红儿半张着嘴愣住了,虽然素来知道皇后娘娘美貌,但宫中众人多是鄙夷她的家世,很少有人真心赞赏她的容貌。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红儿急忙重新伏倒在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卫琬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淡淡投向远方,“红儿这个名字太过平淡,从此之后你便叫红莺,跟在本宫身边伺候罢。”说完后,她轻轻起身向殿外走去,长长裙裾拖曳过红莺眼前,带出她一脸茫然。
才走了几步,卫琬却又折回来,半蹲在红莺面前,命令她抬起头来。“红莺,从现在开始,你只要对本宫一个人恭敬,从前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默默忍受,你做得很对,但现在,是该还给他们的时候了!”
红莺愣愣地看着皇后娘娘的脸,以她的聪明还不足以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但卫琬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从前的她,面对乐阳郡主和高氏的盛气凌人,只能低头以求自保。然而如今的她,身为锦朝至高无上的皇后,如果还要小心翼翼在夹缝中求生,岂不辜负了如花似锦的一生?
门外有宫监的通报声传来:“左相大人到!”
卫琬意味深长地看了红莺一眼,“到正殿去,替本宫将那起子侍女宫监都赶到昭凤宫外面去,就说……”她眼中忽而闪过狡黠的光芒,“今日日头甚好,整日里闷在这宫里怕是都要长出霉来了,所以本宫特命他们去日头下晒足两个时辰再回来。”
“啊?”红莺的脸皱了起来,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她若是去通传了岂不是会再被打一顿?想到前日那几个狠狠的耳光,她就不寒而栗,身上的旧伤似乎一瞬间都痛了起来。
然而卫琬的语声已经转冷:“快去!”
红莺不敢再延误,立刻起身去了。于是半盏茶的工夫后,卫覃站在空旷的正殿上,看着宫门外一众侍女宫监苦不堪言地站在太阳下,个个汗流浃背。
扶着卫琬从寝殿走出后,红莺用目光询问卫琬是否要关上殿门,卫琬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到殿门处,监督着烈日下暴晒的宫人。
卫覃微微皱起了眉,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少不得施礼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一语未尽,卫琬已然红了眼眶,举帕拭泪道:“爹爹……琬儿不孝,瞒着爹爹……琬儿已经知道娘亲是怎么去的了!”
卫覃似乎愣住了一般,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儿,嘴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卫琬含泪望住他,凄然道:“为何爹爹从不告诉我,是他们害死了娘亲!”
卫覃立刻醒过神来,迅速看了一眼殿门处站立的红莺,还有门外不远处的宫人,压低了声音道:“宫中耳目众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高氏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只待太皇太后殡天,首辅大人不足为惧,高氏后起的子侄更是平庸之辈,爹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说的义愤填膺。
卫覃的面容放松了少许,但仍是皱眉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是爹爹送你进宫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想让你娘在天之灵也能放心……现下皇帝虽然年幼,但也会很快长大,到时若能看到你们帝后相携,为父也好有面目去见你娘。”
话至此处,卫覃这个七尺男儿竟也忍不住泛红了眼,声音亦微有梗滞。
卫琬轻叹:“爹爹,这些是以后的事,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扳倒高家,一来是为娘亲报仇,二来女儿也好坐稳这皇后之位,便不用再仰人鼻息,日前之事才不会重演。”她眸中凝着盈盈水光,眼波怯怯,“女儿从前不懂事,错怪了爹爹,如今……真不知如何自处……”
卫覃目中闪过赞许光芒,叹道:“琬儿,你是真的长大了……不过兹事体大,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你年轻气躁,切忌操之过急,你我父女,何来如此多的计较?”
卫琬低垂了眼眸,“女儿多谢爹爹教诲,但若不能为娘亲雪耻,卫琬不耻为人!”说到最后几字时,她霍然抬眸,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执着。
那日的昭凤宫正殿,卫氏父女深谈许久。直至日头西侧,在红莺的引领下踏出昭凤宫的卫覃,虽然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凝重,步履却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没有回头的他,不曾看到伫立在凤座前的卫琬,眼底掠过的冷然寒光,与之前父慈女孝的戏码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