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又不知过了多久,卫琬终于从昏睡中再次醒来。还未睁眼便已感觉到周围的变化,阴暗潮湿的石室似乎已离自己远去,而身下传来的颠簸之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囚室。
她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马车的顶棚。纸糊的窗外没有光亮透入,想来应该是在夜里。卫琬努力想坐起来,怎奈四肢百骸空荡荡地一点力气也没有,稍微用力便恶心欲呕。
她想要说话,然而嗓子里好似被塞了棉花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车厢外面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卫琬刚听了几句,心就一下子沉了下来。那样的说话腔调和语气,与中土截然相反,显然她还在阏于人手里。
马车刚刚停下,车帘就被大力扯起,坤都脸上似乎有点惊讶,“这么快就醒了?”
见她嘴唇翕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坤都笑了一下,解释道:“是安神药的后遗症罢了,上次给你吃的有些多,况且你也有五六日不曾进食了,难受些是正常的。”
卫琬连用眼睛瞪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下马车,安顿在一间厢房中。已经有婢女准备好了稀粥,坤都递到卫琬唇边,她却固执地咬紧了嘴唇,拒不接受。坤都见她如此拒绝自己的好意,脸色一沉正待发作,一名男子却大步走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卫琬侧眸看去,正是自己去年见过的那名统领,好像是叫宗蒙来着。宗蒙将手放在胸前向坤都行了一礼,快速地用胡语说了句话。
坤都的脸色顿时更加阴郁,将粥碗狠狠掷在地上,便跟着宗蒙大步走了出去。随即便有两名婢女进来收拾被弄脏了的地毯,另有一位中年妇人来服侍卫琬进食。
少了坤都碍眼,卫琬这才觉得月复中火辣辣的饥饿感,眼前粗瓷大碗盛着的白粥堪比山珍海味。很快那妇人便将半碗白粥喂完,卫琬仍觉得饥饿难忍,苦于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示意。
那妇人用生硬的汉语道:“刚醒,多吃,不行。”说罢便将碗端走,另有人替卫琬将背后垫着的枕头取走,扶着她躺下来,又为她盖上厚厚的毡毯。
之前坤都在带她回来的路上吃了太多安神药,卫琬现在虽然仍觉得疲倦,但闭上眼睛就头痛欲裂,只能睁着眼睛随处看看,藉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多久,两天后,坤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这次他身后跟了四名婢女,每人手中都捧着衣衫饰物之类的东西。卫琬正靠坐在榻上,见状不由得微微蹙眉:“你又要做什么?”
坤都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气来的,不耐烦道:“别那么多废话。”说话的同时,他向身后的婢女做了个手势。
四人立刻会意上前,将卫琬从榻上扶下来,伸手就去拉扯她身上的里衣。
卫琬大惊失色,立刻掩着衣襟后退,对坤都怒目而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坤都揉了揉眉心,“她们不过是替你更衣罢了,”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父王要见你。”
他的语气很是不情愿,显然对于这件事也很是无奈。他这次行动很是隐秘,谁知还是被亚雷知道了,还上报给了父王。看在他擒回了锦朝重要人质的面子上,父王并没有惩罚他私自离开阏于,还解除了他的圈禁,条件就是让他带卫琬去王宫。
想到这里,坤都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父王对他说这些时,弟弟亚雷就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若是被他查出是谁做了亚雷的内奸,他一定要让那个人后悔生下来!
卫琬却扬眉一笑:“本宫还以为这阏于国已经是二王子的囊中之物了,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此啊!”
她是存心挑衅,坤都果然黑了脸,咬牙道:“你若是再这样对我说话,我就亲自为你更衣!”说话时,他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有意无意地向她身上扫过去,眼光刻意变得猥琐起来。
卫琬将目光转到一边,口气软了几分,“本宫要更衣了,王子殿下还是请出去候着,有这些丫头伺候就行了。”
坤都反而欺近了几步,看着卫琬失色后退,才满意地停下了步子。“你若是嫌她们服侍的不舒服,尽可以叫本王子进来,”他拈起她散落在肩上的一缕长发,放在鼻端嗅了一嗅,柔声道:“本王子不介意为美人效劳。”
说罢,他长笑转身,潇洒地走出了房门。卫琬怒视着他的背影,任由四名婢女替自己沐浴更衣。
北地苦寒,所以衣物都很厚重,领口和身上都镶着皮毛,与卫琬之前穿过的衣服都截然不同。不过她身量纤弱,就算是穿上了厚厚的衣物,也并不显得臃肿,别有一种与北地女子不同的柔弱之感。
阏于的传统发式也很是简单,没有锦朝的奢华繁复,不过是将长发编成发辫,额前戴了银饰,叮叮当当地响着,倒比锦朝的发式显得轻松自在。
领口上雪白的狐皮衬得她面色越发白皙,是北地女子中罕有的。为她梳妆打扮时,几名婢女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其中一人似乎是粗通汉语,替卫琬翻译道:“她们说小姐的皮肤,就像牛女乃一样,也想绸缎那么光滑。”
饶是身处险境,见她们如此天真,卫琬不由得报以一笑。这一笑更是锦上添花,让几名阏于小婢看得眼睛都直了。
当卫琬出现在坤都面前时,他阴枭的眸子亦掠过一道流光。扶着她登上马车时,他忽然出言叮嘱道:“若是想保住性命,千万不要留在王宫。”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替她将车帘放下,自己骑马走在马车前,不再回头。
卫琬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他骑马的背影,唇角勾起冷冷笑意。坤都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十分强势,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如今他在阏于的处境也并不好过。
至少国主忽律在位多年,手握阏于大势,容不得他造次。虽然大王子早逝,三王子死于非命,从年龄和功勋上来看,坤都无疑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但忽律仍不松口,可见他继承王位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么,如今有能力和他一较长短的,便是那位四王子亚雷了罢。
卫琬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成为赌局中的筹码,被人时时转手。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离开阏于,重新回到锦朝,为了这一点,哪怕让她赔上所有也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