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于国的宫殿样式古朴大气,一如他们彪悍的民风,并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
或许这也是阏于国的战斗力如此强盛的原因,统治者并不追求奢华的享受,而是向往绝对的权力。阏于人崇尚武道,国中无论男女皆可习从武技,上战场杀敌也是常事,据说王后年轻时也曾随忽律征战数年,战功赫赫。
引路的婢女终于停下了脚步,恭敬道:“这里便是王后的寝宫了。”
卫琬见门口并无守卫,便提起裙裾走进略显阴暗的寝殿。脚才刚刚跨过门槛,一名中年妇人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跟在卫琬身后的婢女恭敬行礼道:“拉娜姑姑,锦朝的客人想要拜见王后,请姑姑通报一声。”
拉娜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卫琬一番,却对她身后的婢女忿忿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锦朝人的走狗了,真是没骨气的东西!”她刻意用了汉语,就是为了让卫琬听清楚。
卫琬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对拉娜道:“告诉你们的王后,一年前本宫曾在朔城见过阿布王子。”
拉娜翻了翻眼睛,正待开口,背后却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请进。”
拉娜听出那是托娅王后的声音,虽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让开了路,看着卫琬走进来,一路走向王后所在的后殿。
后殿中央摆着一座雕像,约有一人高。虽然雕刻手法很粗糙,但卫琬还是一眼认出雕刻的是阿布王子。雕像的面目五官甚至身姿都雕的很是拙劣,但那少年的神韵和风采却丝毫不差。
卫琬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托娅王后,想来这雕像定是出自她手。只有用一位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才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到阿布的神韵。
卫琬的声音轻柔了些,“关于阿布王子的事,卫琬深感憾然。”
托娅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语声怨毒:“是你们卑鄙的锦朝人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来这里假惺惺地作什么姿态!”她抬起眼睛看着卫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为阿布报仇?”
托娅如今虽身形消瘦,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飒爽英姿,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卫琬万万不是对手。然而她仍牢牢站在原地,淡然道:“王后是聪明人,定然不会错算了这笔账,害死王子的人就在阏于,与卫琬又有何干呢?”
托娅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说:“不要以为狡辩几句我就会相信你!”
“王后无需急着与卫琬为难,毕竟你我眼下都有共同的敌人,应该趁此机会冰释前嫌合作才是。”
托娅嘲讽地笑了一声,“合作?你怕是找错了对象,我虽然还是阏于国的王后,但早已是昨日黄花,既不得君王宠爱,亦无子嗣可以依傍。”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声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悲凉。
卫琬忽然双膝跪地,膝行至托娅面前,仰头无比诚挚说道:“王后不去尝试,岂知就没有机会呢?”
“您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交易双方为的不过一个利字,卫琬愿竭尽所能帮您为三王子报仇,只求事成后您能设法送卫琬回锦朝。”
她的语声坚定,“因为,卫琬也有和娘娘一样的深仇大恨,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当卫琬终于走出王后的寝宫时,凛厉秋风吹来,她才察觉背后的重衣竟已汗湿。方才可算得是她第一次,以口舌谋求合作与利益。从前在锦朝皇宫经历的那些阴谋算计,说到底不过是将计就计,抑或有人援手,还有一部分运气的因素在。
这可算是她第一次独自谋划,且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在异国他乡与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交易。从前只觉宫廷中步履维艰,何曾想过如今的困境?总归是看别人做来容易,自己做来,竟是这样难。
向托娅王后求援,看起来并不是一条好的出路。毕竟托娅虽有皇后的名衔,但早已色衰爱弛,又连续失去两子,确如她自认那般无所依傍。
眼下阏于王宫中乌兰侧妃才是最有势力的人,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然而卫琬并不这样认为,毕竟托娅王后才是与忽律一同打天下征战的人,虽然恩爱不再,战场上同袍情义却不会这样轻易磨灭。
其实与坤都合作或许会更容易,毕竟他是有资格一争皇位的人选。但他为人阴枭,让卫琬本能地觉得危险,所以宁可铤而走险求助于托娅,也不愿落入他的掌握中。
正自思忖间,前面带路的婢女脚步却突然一停。卫琬正在出神,来不及收力,整个人撞上了婢女的后背。
一只大手及时扶正了她的身子,“你在想什么?”
卫琬茫然抬头,看到坤都的脸,下意识答道:“没什么。”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宫苑之地免得遭人闲话,二殿下还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行。”
坤都听出了她话语中明显的抗拒,大手一伸将她捞回自己胸前,卫琬大惊失色,眼角余光却瞥到那婢女只是低了头,似是并无讶异之色。
“看来不只是你低估了本王子,我亦高估了你,卫琬。”坤都的话语似是意有所指,甚至含着隐约的怒气。
明知道他的力气大,卫琬索性停止了挣扎,不耐烦道:“本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坤都的手臂渐渐加力,紧紧勒住她的腰身,“竟然跑去和托娅王后谋划,你是嫌死的不够快吗?本王子千里迢迢把你带回来,不是想让你送死的!”
卫琬皱起眉头:“不用你提醒本宫,本宫还没有傻到要寻死的地步,”她对他怒目而视,“至少要看到你先死。”
坤都眼底怒意未消,薄唇却强自弯出一丝笑意,“就凭托娅?她恐怕连乌兰和巴图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他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更何况是坤都王子,是吗?”卫琬说出了他未说完的话。
坤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原来你知道,是萧承钧告诉你的吗?”
听他提及萧承钧的名字,卫琬的眸光不易察觉地一黯,随即又恢复了原状。“这么简单的道理,本宫自己也能想得通,若不是你故意放水,锦朝大军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道其后,歼灭数万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阏于将士?”
见他不答,卫琬继续说下去,“让三王子去呼图城求援,想来也是你刻意为之,虽然不是你杀了他,却是你给乌兰提供了机会。据闻呼图城的城主有兄长在王都做祭司,想来应该是巴图祭司了,不过虽然也算达成了目的,却错漏了你。”
坤都眨眨眼睛,放柔了语声:“不错,你说的都对,”旁边的婢女忽然身子一震,坤都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婢女终于面现惶恐之色,一面摇着头一面说道:“王子饶命,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卫琬冷冷道:“此事我并未告诉她,她仍旧以为阿布的死要归咎于侧妃,说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把侧妃和巴图并提,我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坤都放开了她,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过在锦朝才当政数月,你已对阏于国情如此了解。只是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心软,连一个婢女的命都放在心上,”他故作潇洒地转身,“那就算了,你们回去罢。”
卫琬刚松下一口气,耳边忽然传来中午堕地的声音。她侧目望去,看到那婢女已然七窍流血死在地上,她惊怒交集地看向坤都,他却已长笑而去。